水潭里的水很凉,比起凝碧湖那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湖水完全不同。而且这水里也不知有什么成分,水的颜色微黑,稍稍深一点的地方光线就十分黯淡,邵景行睁大眼睛都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样子。
只有缠在小腿上,拽着他一路沉向水底的那两条蛇尾,提醒了他这是什么地方,以及他的周围可能有着些什么东西。
这是霍青的意思——水潭太深,与其他们自己费力下潜,还不如借助钩蛇的力量。
当然,这种方式省力是省力的,就是在心理上会给人以极大的压力,尤其是邵景行。他死死地抱着霍青的腰——这可不是在占便宜,而是只有这个人,才能缓解他对于蛇和溺水的双重恐惧——霍青说过,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憋气时间至少可以达到普通人的一倍,而且如果真的憋不住的时候,他会给他度气,所以不用害怕,他们一定能安全出水的。
一定能安全出水,一定能安全出水。邵景行在心里不停地念叨,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往四周看,既想看清周围这昏暗的水里有什么,又怕万一看见四周都是钩蛇自己要崩溃。
不过目前的情况确实跟他想的不大一样——缠住他们的只有一条钩蛇,而不是他所想像的群蛇乱舞,争抢大餐的样子。倒是越往下沉,越能感觉到身边水流动荡,晃得他东倒西歪。
看来真的像霍青说的那样,裂缝要开了,钩蛇们都争着抢着要出去,顾不上他们这两块儿肉了。邵景行抱着霍青的腰胡思乱想,顺便给自己壮壮胆——霍青又说对了,那么他分析钩蛇怕光怕火,一定也是对的,只要他把火打起来……
胳膊上忽然被连拍三下,这是两人约好的暗号。邵景行赶紧收敛心神,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手指上——忽然间光芒一闪,一团金红色的火苗在暗黑的水下静静地燃了起来。
火光亮起来的一刹,邵景行险些没憋住气!火光照亮了周围的水,就在三五米之外,刚才他还看不清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四五个蛇头,那一双双格外大的眼珠子,全都直勾勾盯着他们呢!
我去!亏他还以为这些东西都忙着去挖通道了,原来还有这么多等开饭的啊!
钩蛇的脑袋相对于身体倒是不大。据霍青分析,这东西应该是习惯把脑袋扎在潭底的石缝里做着力点,然后尾巴伸出水面捕猎——既然要往石头缝里扎,那脑袋就不能太大了。
可是,这玩艺儿能长到二十米,即使是细长型的,那身体也得有水桶粗细了,脑袋再说不大,也跟水桶差不多,这么近距离地围上一圈,任谁见了也得心惊胆战一下,更不用说邵景行了。
不过,还没等邵景行有反应呢,这几个脑袋就齐刷刷地往后一缩,其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直接在水里带起了一股股暗流,扯得邵景行手里的火焰都晃动起来。
而缠住他们的那条钩蛇,本来已经把脑袋伸上来准备用餐了,这会儿也疯了似的一头又往下扎了过去。不过它大概忘记了邵景行是被它缠在尾巴上的,自然也跟着往下沉,于是这条倒霉钩蛇的脑袋就始终在火光照耀范围之内。
原来真的怕光!邵景行简直欣喜若狂。越往潭底沉他就能看见钩蛇越多,一眼掠过去就能看见几十条。但只要是被火光照到,这些钩蛇就剧烈地晃动脑袋往旁边躲闪,根本不敢直面他手里的火焰。更有些被照得受不了,彼此盘绕起来,把脑袋往对方身躯下面钻,以图遮蔽光线。
霍青又说对了。霍青总是对的啊。邵景行正感叹呢,霍青已经一弯腰,手中短刀截断缠在邵景行腿上的蛇尾,拉着他向侧面游了出去。
邵景行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潭底了。
这里简直就是蛇窝!至少有百来条二十米以上的长蛇扎堆在一处,邵景行看不清它们的脑袋在做什么,只看见那些细长的尾巴跟疯了一样在水中扭动,好像美杜莎的头发一般。
霍青脸色冷峻,忽然向邵景行打个手势,随即放开了他,双腿一蹬,向蛇群里冲了进去。
邵景行根本没看明白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他完全傻眼了。霍青一放开他,他顿时心慌得不行,不过让他更慌的却是霍青——这往蛇窝里冲是搞的哪一出啊?不是说下来看看,究竟在哪儿放镇水柱吗?
霍青这一冲进去,整个蛇窝就像炸了营一般,百来条蛇尾狂舞,水波动荡,晃得人头晕眼花,根本站不住脚。
邵景行死死把住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两眼被冰凉的潭水刺激得发疼。他现在算是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了——要是从前,他哪能在水里一直睁着眼呢?
不过饶是觉醒了异能,他现在也有点受不了了。肺里的空气大约是不多了,他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眼花。
不,不是头晕眼花!邵景行突然意识到,并不是他眼花,而是眼前的景物的确在重叠浮动,只不过因为四周都是水,所以他一时都没注意到——这里的结界,估计是相当不稳定了。
黑色的水里绽开一团团暗红色的血花,霍青又从蛇堆里冲了出来,一把捞住邵景行就往旁边猛游。在他背后,十几个硕大的蛇头疯狂地追了上来。
钩蛇在水中的行动并不十分灵活,大概是因为习惯于脑袋扎地,不大练游泳的缘故。但即使如此,仗着身体长度,它们一扭也能蹿出七八米远,几下就追到了两人身后。
霍青猛地把邵景行向左边一拉一转,让他掌心的火焰正对钩蛇,随即一柄锋利的长刀就自他手肘下无声无息地探出来,追在最前面的钩蛇才张开嘴,只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稍稍一停顿,就被刺穿了上腭,顿时在水中疯狂地挣扎起来。
蛇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即使这样,一时半会儿的也死不了,倒是长长的身躯乱翻乱滚,一股股鲜血涌出,后面追上来的同类立刻被吸引,纷纷围了上去吞噬。
霍青借着这个机会,拖着邵景行往一侧游去。邵景行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破衬衫已经给撕成了布条子,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一道道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带倒刺的鞭子抽过一样。左臂上更是多了一道寸把长的口子,伤口还挺深,不停地向外冒血。
要不是在水里,邵景行早就叫出声来了。可是他现在也只能比手画脚地问他要不要紧,还只能用一只手比——这道伤口肯定是被蛇牙划破的,也不知道钩蛇究竟有没有毒啊!
可惜霍青完全没有体会他的关心,反而一把抓过他,直接压上了他的嘴唇。
我不是要吸氧啊……邵景行在心里狂呼。不过这会儿他才发现,他真的已经很憋了。算一算,从下水到现在至少已经三分钟了,他居然还能憋得住!
不过——算了,先吸点氧吧……
邵景行以为接下来就该是上浮了。然而他想错了,吸过氧之后,霍青直接拉着他,继续向潭底游去。那里跟石滩上很相似,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块中间散落着些白色的东西,靠近了,邵景行才发现那是一根根的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霍青伸出手,邵景行眼睁睁看着他把手按在地面上,一根暗色的金属圆柱就从他手下生长了起来。
圆柱只有邵景行手腕粗细,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在火光照射下,邵景行看见上头是凸凹不平的,像是雕了花——不是,是符咒!在金属柱子上直接生长出来的符咒!
邵景行下意识地环视四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根金属柱子长出来之后,这附近的水流好像就震荡得不那么厉害了。
这个,这个就叫镇水吗?邵景行觉得,这简直太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了。虽然山海世界本身就已经很颠覆常识,但至少变异啊什么的他还能理解,但这个符咒可就太玄了。
不过现在的情形,也不容邵景行胡思乱想了。之前霍青在蛇堆里的一番厮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暗黑色的水中飘起一团团血花,还浮起好几截断尸,引得不少钩蛇扑上去吞噬,乱成一团。两人就趁着这一番混乱,迅速在潭底移动,接连打下了几根镇水柱。
然而潭底的钩蛇实在太多,有些体型较小的挤不进去吞噬同类的尸体,只能在边缘游弋,自然会注意到邵景行和霍青这两块移动的美食。
邵景行被霍青拽着一个转身,手上的火焰在身前划了半个圆圈,就见四周的黑水之中隐隐约约有两三个影子退了回去。钩蛇跟所有的蛇一样没有眼睑,透明的瞬膜能保护眼睛不被潭水侵入,却挡不住光线。
但是,火光已经十分微弱了。
镇水柱已经打下八根,邵景行也觉得自己肺里的氧气要榨干了。他很想拽着霍青再吸吸氧,可是他能看得出来,霍青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邵景行不知道霍青打下的这八根镇水柱究竟是从哪儿得到的金属材料,是他自己身体里的,还是从石头和地面吸取的,但反正这很费力他是知道的。仅从移动速度和霍青拉他的力量上,他就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霍青的体力在迅速流失,已经快到极限了。
所以邵景行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他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能给霍青再添乱了。
八根镇水柱打下去,即使邵景行这个外行也能感觉得到,水潭里有什么不太一样了。至少之前那种景物浮动重影的现象已经消失,证明结界又重新稳定了下来,钩蛇们至少现在是没法再撕出一条裂缝来了。
虽然是兽类,而且看起来大脑容量也不大,但钩蛇仍旧有着兽类敏锐的本能。它们未必知道霍青做了什么,却知道这变化都是霍青带来的,有几条身形最为巨大的钩蛇,大概也是已经吞噬同类尸体吃饱了的,已经联起手来追逐霍青了。
它们也同样不喜欢火光,但估计是活得年头长就聪明点儿,并不急着上前来进攻,而是把头扎进石缝之中,只伸出尾巴来乱抽乱打。
二十来米长的身躯,最粗处有水桶粗细,尾端也有小孩手臂那么粗,只要被抡上一下,邵景行觉得自己非骨折不可。更糟糕的是这样掀起了更大的水流冲击,一来妨碍了霍青的动作,二来——他的火焰快要坚持不住了啊!
感觉身体被掏空……如果能说话,邵景行一定要这么喊一嗓子。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让他喊,他大概也没力气了。
窒息的感觉令脑袋发昏,胸口却阵阵闷痛。邵景行眨了眨被潭水刺激得疼痛不已的双眼,看着霍青吃力地在铸最后一根镇水柱,简直觉得那玩艺儿长得比银杏树还慢!
连看了八根,他也大体上知道了,尽管每根柱子上的雕花都长得不一样,但都是九圈儿。现在霍青手下这根柱子,那雕花才长出四圏,就已经后继乏力了。
霍青的脸色,即使在黑水之中也看得出苍白来。他低着头,按着柱子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一条钩蛇的尾巴横扫过来,他也只是抬起右臂一挡。邵景行眼尖地看见,他手上已经不是长刀,而是一把短短的匕首,大概也就只有20公分长,说是把水果刀都不为过了。
啪地一声,钩蛇的尾巴被匕首震开,但尾梢却落在霍青小臂上,顿时抽出一条长痕,有血珠渗了出来,马上飘散在黑色的潭水之中。
但这已经释放出了示弱的信号,立刻又有几条尾巴抽了过来,霍青身体往后一仰,左手还按着缓慢生长的镇水柱,右手向邵景行打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邵景行看懂了,是让他上浮。
他手里还有一点儿火苗,钩蛇会避开,要想浮上水面应该不太难。但是镇水柱上才只有六圈雕花,这时候他要是跑了,霍青立刻就会被一群钩蛇围攻!
火苗在水中晃动一下,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已经被照射了半天的钩蛇们似乎多少也适应了一点儿光线,现在眼见火光低微下去,有两条身形最大的钩蛇立刻冲了过来。其中一条伸展身体只用尾部伸过来,另一条却将头部躲在同伴的尾巴后面,借着同伴的遮蔽,猛地冲了过来。
霍青心里一凉。这一下攻击声势浩大,凭他手里20公分长的短匕根本挡不下来。但如果向后退避,就只能放弃尚未完全长成的镇水柱,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了!而且,邵景行就在他背后,他一退,邵景行就会暴露在钩蛇面前……
霍青微微眯起眼睛,弓紧了身体——只要能挺过这一下,镇水柱就能布好,这深潭里的钩蛇都会被镇住;只要挺过这一下,哪怕被击断几根肋骨,只要断骨没有插伤脏器,都可以坚持到回特事科……
一团火球突然在他身后爆开了。尽管是在冰凉的水中,霍青仍旧能感觉到从脸颊边上擦过的火星的热度。那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连他都不禁闭了闭眼睛,更不必说根本没有眼睑的钩蛇了。
同伴巨大的躯体也挡不住火光,已经冲到霍青面前的钩蛇连闭眼都做不到,被光线直直戳了满眼,顿时疯狂地扭动挣扎起来。这会儿哪还管挡在眼前的是同类,张开嘴就咬了上去。两条蛇纠缠在一起,滚得水波翻卷,连潭底的尸骨都被卷了起来,炮弹一般四处乱飞。
邵景行胸口被一个骷髅头头锤击中,原本还勉强憋着的那口气顿时噗地吐了出来,接着就咕咚喝了一口水。
喝水这种事,只要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邵景行一边咕咚咕咚地喝水,一边挣扎着向霍青伸手。他手心里爆发的火球已经消失,只余一点烛焰般的小火苗,晃动两下,也终于灭了。
火苗熄灭的一刹那,邵景行已经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忽然亮起了淡金色的光。
光是从霍青手下的镇水柱上亮起来的。九圈符文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圈接一圈地亮起,将柔和的淡金色光线向四面八方发射-出去。
似乎是与此响应,暗黑色的潭水中,远远近近同时有金色光晕亮起,一根又一根的金线彼此交叉连接,顷刻之间就织出了一张大网。
刚才还翻滚缠斗的两条钩蛇动作顿时缓慢了下来,似乎想要逃离这金色光线,却脱力一般挣扎不动。
这就是镇水吗?邵景行迷迷瞪瞪地想,然后窒息的感觉涌上来,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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