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非当然没有半点避祸的意思, 事实上,他是悠哉游哉地上了火车, 又愉快地下了火车,再换乘长途汽车,仿佛观光客人一般到达了目的地。
路边停着一辆商务车,袁非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久等了。”虽然话是挺客气, 语气却是漫不经心, 丝毫不见诚意。
但开车的司机却毫不计较, 反而笑着说“也没等多久。长途车就是这点不好, 时常晚点。您累了吧”
“路上抛了个锚。”袁非随口解释了一下,“还好。就是到了这边路有点不好走。”
“前面要进山区,路还要难走一点。”司机示意, “这辆车还宽敞点儿, 您要是累了先歇歇, 种植园那边都准备好野味了。您上次不是说那个红腹锦鸡味道不错么这次特地叫人打了5只。还有野猪肉,也都备下了。”
“也用不着那么多。”袁非漫不经心地说,“野生红腹锦鸡好歹也算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吧, 尝尝味就行了。”
“咳, 那算什么。”司机笑嘻嘻地摆手,“这玩艺有的是养的,野生的就算吃绝了又怎么样, 放点养殖的, 几年不就又成野的了。”他说到这里连忙补充, “不过给您的都是绝对地道的野生找人亲自去打的。”
“那就谢谢你们费心了。”袁非随口说了一句,就闭目养神。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您今年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年底是还要再跑一趟吗”这还没到每年结账的时间呢。
袁非嗤地笑了一下“你们真不知道啊”
“我哪能知道什么呢”司机咧嘴跟着笑,却不时地从后视镜里观察他的神色,“要是有什么事,您能给我们透一句不”
袁非又笑了一声“你们既然不知道,那我看外头卖的药肯定是假的,我们祁科长也就可以放心去查了。”
他只说了个药字儿,并没具体说是什么药,司机的脸色却立刻变了。袁非眯着眼,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说起来你们也该出点力,这可是仿了你们的药吃死了人,万一外头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们的药也不安全,都不敢买了可怎么办”
司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半天才干笑一声“您看,这,这怎么会吃死人呢我们有严格规定的,一个人服用一年内不能超过三粒,这都做过试验的,按这个量吃肯定不会死人。那有些人就是不听自己加量吃死了,不能怪药吧”
袁非的眼睛猛地睁开“所以说,就是你们出的药了”
司机又干笑了一声“那什么,袁哥,听说你闺女去德国念书了”
“消息挺灵通啊”袁非似笑非笑。
“其实早我们陈老板就说过,姑娘读书那么能耐,不出国可惜了。就是袁哥你就这么一个闺女在身边,陈老板估摸着你大概也舍不得孩子出去,所以就没吭声。”司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不前几天才听说孩子出国了,这是大好事啊读上几年书,将来人留在国外,还能把袁哥你也接出去呢。”
袁哥似笑非笑,并不说话。司机瞥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说“就是听说这个出国念书,学费生活费都挺高的,袁哥你手头够不够啊以前在国内念书就算了,到底离家近。这出国就远了。老话都说,穷家富路,这孩子在外头,手头可一定得有钱才行,要不然有点什么事,咱们这隔得老远的,送钱都还得要点时间呢”
他絮絮叨叨的,不时瞄一眼袁非。谁都知道袁非拿闺女当命,恨不得当公主养,只可惜手头没钱。以前他们也偷偷议论过,暗地里笑他没那个公主命,可别把闺女养成公主病。
不过这会儿,这倒成了好事了。
袁非又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立刻说话。祁同岷是帮袁妍办了出国手续,但他手上的钱,算算也就够袁妍紧巴巴地在德国读几年书,搞不好还得自己打份工才能够用。
再者,如果以后袁妍真能留在德国,那他肯定也是要跟着过去的,到时候生活费养老费用又是一笔,即使把国内的房子卖了也未必一定够用。何况,难道再让女儿去国外也过紧巴巴的生活吗
袁非心里思索着,脸上半点表情都不露“说说你们那个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机就松了口气。来之前上头都跟他说了,再加上这些年打交道,他也对袁非算是有些了解。别看他这会儿不松口,可是越顾左右而言他,越表示他已经心动了。
“这个吧,纯是个意外。”他当然也不能立刻就合盘托出,“今年那个裂缝不知怎么的有点扩大了,种在裂缝旁边的那些荀草就有点其实也能用,就是副作用有点大。可是只要不过量,其实效果反而更快。”
“祁科长说过,什么样的荀草才能入药的吧”
“袁哥啊”司机顿时苦了脸,“祁科长当然是谨慎行事,可是他这都几年没来种植园了。你是每年来的,你最清楚情况了,这荀草难种啊。”
袁非当然知道荀草难种。即使在山海世界里,荀草也只生长在青要之山,更不用说要种植到现世界里来了。当初他们带出来的那几株荀草,还是用了青要之山的土护着根,才勉强种活。这么多年,种植的规模也无法扩大,产量始终受到限制。幸好是走高端路线,才能挣到钱。
“袁哥啊”司机继续叫苦,“说是走高端路线,可是产量上不去,有钱也赚不着啊。是,光看进项是不少,可是我们这还有成本呢生产线就不说了,你也知道,这流水线要是生产量上不去,有闲置时间,其实就是提高了单粒药的成本,在变相赔钱呢。”
他说是不提生产线,其实还是念叨了一番。之后才说到种植园本身“再说这个园子吧。袁哥你是知道的,伺候这玩艺得多精细,这林林总总的简直琐碎死,我要一项项报都怕袁哥你听得不耐烦,等车开到园里怕都念叨不完。”
“尤其是,咱还有那个裂缝啊。”司机深叹口气,“那东西多危险啊。每年光花在什么加固呀修缮呀上头就得不少钱,关键祁科长说的那些材料难搞啊。而且这么危险的地方,那人工也要提高的,又怕泄密,仔细挑了可信的,还得跟人家签保密协议,还得加钱。要不然人家不敢来啊别说,我都害怕呢。”
“你害怕”袁非嗤地又笑了一声,“我看你们胆子大得很,不然也不敢动那道裂缝。”
“袁哥”司机噎了一下,刚想再说什么,袁非已经睁开眼睛“别在我跟前扯了。你们要是按规定年年加固裂缝,根本就不会出现裂缝扩大,荀草变异的情况。再不说实话,我可就给祁科打电话了。”
司机咽了口唾沫,干笑“袁哥,你看,这,这非得惊动祁科长吗”
袁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又闭上眼睛“要是这边收不了场,可就只能惊动祁科了。”
有他这一句话,司机的心顿时放到了肚子里,嘿嘿笑了两声“在袁哥面前,我哪还能撒谎呢。就是吧,这不几年都没出事,管加固的那小子就有点疏忽了。结果今年唉,其实也怪我,去年可能就有点不大稳定,不过那一片的荀草长得好,我也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谁知道做出来的药吧,有点猛”
袁非闭着眼听,并没说话,心里却自动把司机这些话翻译成了真相种植这几年,荀草的产量一直上不去,种植园急了。
为了降低成本,这些不知死活的就减少了对裂缝的加固,使得裂缝扩大了想到这里,袁非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些人从来没进过山海世界,压根不知道那边的异兽究竟是什么样子,居然就敢擅自减少对裂缝的修护。也亏得祁同岷当初就考虑到这个问题,裂缝那边是发爽之山,其山中只有白猿这一种异兽。
白猿这东西虽然聪明,但并不暴戾,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它们轻易不会进攻,算是并不危险的异兽。而且因为它们素食,对人肉不感兴趣,所以即使发现有裂缝,也不会为了吃人而把它扒开。
要不是这样,这条裂缝几年没正经护理,真遇上狍鸮之类的食人异兽,早就被扒开了。倘若出来的是梼杌或饕餮这样的凶兽,这满园子的人恐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异兽没出来,山海之力却是溢出了更多,所以荀草才长得更好了,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依靠山海之力而生长的,所以种到现世界来才生长缓慢,难以扩大产量。
可是这条裂缝究竟供应多少山海之力,也是当初祁同岷计算过的。山海世界里的“土产”荀草固然效果卓越,可是其中所蕴含的山海之力却能对人体造成伤害。从前书中没有记载,那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人本来就受到山海之力影响,寿命普遍不高,也意识不到这个问题。而且他们顶多能获得一株半株的荀草,吃下去受到的伤害也有限。
然而现代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两界隔绝,现代人的身体对于山海之力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如果过多摄入必然有害。可是美容品做的就是长线生意,要是顾客美上几年,然后就突然衰老,那这药还有谁敢用
祁同岷做这桩生意,也算是思虑周全了,只可惜这帮蠢货根本不了解他的苦心。在发现荀草生长加速之后,他们没有通知祁同岷,而是把这些荀草都制成了药当然,药效跟那些按规定种植的,肯定是不一样的。
于是,这些人就搞出了个限量销售。
“那你们想过没有,这个限量究竟怎么才能保证”
司机干笑了一声“我们在卖之前都说明白了的,只能吃三粒,绝对不允许给同一个人卖三粒以上,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其实就等于根本没有约束力。卖这药总不能跟客户说,吃超过三粒你不是提前衰老就是缩短寿命,否则肯定卖不出去。但只要不说明后果,那些吃过之后觉得有效的顾客就很有可能想再购买美了还想再美,就跟富了还想更富一样,很少有人真能抵抗住这种诱惑,做到“适可而止”的。
“其实这次出事也是偶然”司机陪着笑,“我们已经撤销了那个违规出售过量药的人的销售权,也把他换了个地方,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袁哥你看”
“你们这是还打算继续卖”
“袁哥啊”司机又叫起苦来,“要不然这真支撑不下去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买卖能挣多少,袁哥看你分到多少也能知道了”
他眼珠子又滴溜溜一转,从后视镜里溜了袁非一眼“祁科长就是太谨慎了。这种事你情我愿的,那就是国家批准生产的药,就吃不死人了有人还拿着安眠药自杀呢,难道国家就不让生产安眠药了不是我说,这人要找死吧,你拦都拦不住,不能怪药啊。”
袁非没说话。司机说到这儿,他已经想到下头他会说什么了。果然司机顿了顿,堆起一脸笑“当然了,祁科长是公务员嘛,想的肯定也多。不过吧,其实这个别从咱们这儿走账,让别人去卖,咱们也能分不少钱呢。袁哥你这跟祁科长还不一样哎,我说句话你别生气,祁科长这捧着铁饭碗呢,袁哥你就得多替自己打算点啊。”
他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袁哥,我是把你当亲哥才说这话的,你跟祁科长不好比的。这些年我看你时常还拿点黄金来,我就猜着了,哥啊,咱们都得多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袁非眼皮子一跳。这几年他也会进山海世界,有时候捞点金矿石出来,也是种植园这边的陈老板收购。这是打算拿这个来威胁他
“哪能呢”司机连忙摇头,“袁哥啊,我这可是一片真心为你着想。”
袁非冷笑。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想罢了,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有些话却的确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跟祁同岷,到底是不一样的。祁同岷求的是前程,他求的不过是下半辈子能和女儿一起过得舒舒服服罢了。
“但是现在已经出事了,你们打算怎么办”袁非靠在座椅上,淡淡地说 ,“已经有人上报特事科了,我能替你们瞒着,特事科那边可瞒不下去。”
司机听他松了口,顿时大喜“要是只是偶然事件,想来特事科也不会大动干戈吧”
袁非追问“怎么个偶然法”
“我们先暂时不销售了。”司机显然早有准备,“避过这阵风头再说。以后再卖,我们肯定小心再小心。祁科长那边,还要麻烦袁哥给说说,就说有一批荀草可能是变异了,我们没舍得扔,所以才做成了药试着卖。现在变异的荀草也没多少了,我们这就都处理了袁哥你看,成不”
袁非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你倒是很明白情况啊”只要他们现在收手,以特事科的人手,根本没法去到处排查,过一段时间自然不了了之。而祁同岷那边,如果这种药再也不会出现,他也不会因为已经发生的事就跟种植园翻脸说到底两边是一条船上的,合作这些年已经谁都离不开谁了。
“咱们这不也是,不想给祁科长添麻烦嘛”司机一脸笑容,“其实我们也只是想挣点钱。一边想美,一边想钱,这不大家好么就是有人说了不听,非要多吃,这个其实真也怪不到我们啊”
袁非看了他一会儿“这次还好说,下次再出人命,我可没办法帮你们搪塞了。另外你们那个裂缝也是个问题我得去看看。”
“袁哥,袁哥”司机一脸的笑,“那个,不用那么麻烦吧”
袁非斜他一眼“要是裂缝里出来什么东西,你到时候别哭。”
司机脸上僵了。袁非嗤笑了一声,又退了一步,“至少我得去看看情况,裂缝扩大之后加固的方法也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不看,将来出了事是你们自己倒霉。”
司机不以为然。这裂缝都开了七八年了,祁同岷年年喊着不加固会出事会出事,结果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啊。尤其这两年,裂缝周围的荀草生长速度比从前快了一倍,可见裂缝扩大了不少,也没见出什么事嘛。真是可惜了从前他们花在那些加固材料上的钱。
说起来那些加固材料还是祁同岷卖给他们的呢,谁知道这笔钱是不是他赚了去了。还有这姓袁的,明明都答应了还得再加上一手,看来还得给他提提价
司机一边想,一边悄悄按下手机,给种植园那边发了条信息。他只是个传话的,出钱这事儿,还是让老板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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