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来得很快。接到霍青的电话之后他居然立刻买了夜车票, 然后第二天早晨就到了首都。
“哎哟再不出来透口气我就要被我妈骂死啦。”黄宇只背了个背包就跑来了,一见面就先诉苦,“你知道嘛,我妈给我买了全套的黄冈的卷子我的天哪, 堆在那儿小山一样, 我一辈子都做不完”
邵景行想像了一下那种情景, 对他表示了一个学渣深刻的同情。
“我跟她说不用做那么多, 反正我将来也是要进特事科的, 学那么多有啥用啊”黄宇满脸痛苦,“我就说了一句,她就骂了我两个小时。开始骂我不认真学习,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说我连经文都不好好念我感觉她可能更年期提前了”
邵景行同情地看他“女人就这样忍忍吧”何况是疑似更年期提前的阿姨,三十六计忍为上啊,千万不要还嘴,否则更惨。
“所以我一接到你们电话,就赶紧跑了。”黄宇重重叹气,“明年高考, 今年这暑假学校就不让好好过了,难得歇几天,我妈还要唠叨。幸好你们来电话,才救我一条狗命啊”
霍青哭笑不得“胡说八道。带了东西了吗”
“放心”黄宇一拍背包, “这是祖传的心经, 据说从我祖爷爷那会儿开始就每天持诵, 绝对管用”
“主要是你念得好不好。”霍青无可奈何, “只有经书有什么用”换个不懂行的人来,念一万遍也没用。
黄宇包拍胸脯“那霍哥你放心,我念熟的。如果真是被什么迷了神智,包管念醒。不过我可声明啊,那真是大脑受损的,就没办法了。”
他指的当然是郑盈盈,那位是真正的车祸之中侥幸生还,也确确实实伤到了脑部。非关异能的损失,自然也就不是异能可以解决的了。
“先去看过王老,然后再说别的。”霍青点点头,“走,去医院。”
特护病房区还是那么安静,王成刚早就等在那里,一看见来的三人,不由得又愣了一下。他以为霍青和邵景行搞不定,另请高人去了,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带来的居然是个比他们还年轻的大男孩,简直就是个毛头小子,这真的靠谱吗
霍青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直接把黄宇带进了特护病房“这就是王老。”
人都已经进来了,还能说什么王成刚连希望都不怎么抱了,但毕竟听说黄宇也是从灵海连夜赶过来的,就冲这态度,哪怕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他也得领这份情“自从昨天被声音惊到之后,爸爸的眼皮颤动次数比平日多了一些。”先别放弃,万一他们真的有办法呢
黄宇仔细观察了一下王老,抓抓乱糟糟的短发“我是看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可以念一下经试试。”
来,来念经的王成刚再次瞠目结舌,难道霍青他们是请来了个小和尚吗这,这感觉更不靠谱了吧
但是黄宇压根没看见他的目光,已经自顾从背包里掏出一本旧旧的手写簿子,然后就地盘膝一坐,露出了手腕上的十八子。
这串十八子一露出来,王成刚就微微露了一点惊讶之色。他也玩这些东西,自然识货。虽说十八子材料很多,天台豆在其中算不得稀罕珍贵的,但东西好不好,还要看品相。
这串十八子的每颗天台豆基本上大小形状都是相同的,而且颜色深黑有珠光,远远一看还当是十八颗形状不太规整的黑珍珠。不说别的,只说这盘玩功夫就难得了,可不是俗品。
王成刚正打量这串天台豆,黄宇已经开始诵经了。
心经很短,王成刚也有朋友有信仰,家里常诵的就是心经。当时朋友就跟他说过,心经虽短,但在佛教经典中地位殊胜。其“心”字有心髓、精要之意,是浓缩的精华。经文好读,读精不易,真读通了,便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当时王成刚也不过就是听听罢了,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信仰,虽然不会反对别人信仰,但其实自己内心是不以为然的。
心经开篇便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可是也没人见过什么菩萨真身,世上也照样苦厄无数,除了自我开解自我努力,别无它法。何况菩萨也说五蕴皆空,这如何皆空,还不是要靠信徒自己看得开
所以王成刚觉得,这无非就是一种自我宽慰的精神胜利法罢了。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这个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似的男孩子往那儿一坐,就仿佛有种端严之感,一样的经文从他嘴里念出来,听在王成刚耳朵里也跟朋友念的完全不同,仿佛那不是一个个轻飘飘的字,而像是什么固体的东西,竟然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度一切苦厄。”黄宇念得并不快,声音也不高,但他才念完第一句,床上的王老眼皮就开始颤动起来。
王成刚张了张嘴,不敢出声打扰黄宇,但心里却升起了一丝希望难道真有用吗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黄宇声音突然提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八个字铿锵有力,王成刚只觉得仿佛有只小拳头随着这声音,在他心口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八下,这些天来缠绕着他的诸多烦扰竟像是一时被驱散,有种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觉。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病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叹了口气。
猛地抬头看去,王成刚赫然发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眼睛又睁开了一线,就像那天被保温杯落地的巨响惊动一样。
“爸”王成刚张口叫了一声,却又连忙刹住,紧紧盯着父亲,唯恐他像那天一样挣扎一会儿又再度睡去。
一时间病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黄宇的声音在响“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个时候,王老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而黄宇仍旧把全篇心经都念完,这才郑重地合上手中经书,“老先生醒了”
“醒,醒了”王成刚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走近病床“爸,爸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王老的目光清明,并不像是长期昏迷的样子,看见王成刚,他反而有点奇怪“这是在哪里”
“在医院啊爸”王成刚这会儿才相信父亲真的醒了,一阵狂喜,“爸你不知道,那天你突然犯了心脏病,这都昏迷好些天了”
“心脏病”王老莫名其妙,“我犯了心脏病就听音乐剧的时候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老先生”霍青走到病床另一边,“您不记得自己病了吗”
“不记得啊。”王老打量霍青,“你是医生吗”看着也不像啊。
“是我请来给您治病的”王成刚激动得不行,“爸你昏迷这些天,医院都没办法,这三位,这三位都是来给您治病的,要不然您还醒不了啊”
王老的目光依次从邵景行、霍青和黄宇脸上滑过,简直怀疑儿子在说梦话。这仨小伙子一个比一个年轻,哪个看着像资深医生啊尤其还有两个长得特别好的,说是模特或者小明星的倒更合适。
“爸,是真的”王成刚了解他老爸,连忙解释,“这几位是特事科的。”
虽然不相关,但王老至少知道特事科的名头,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我这是”出动特事科,那显然不是普通的治病了。
“我,我也不知道”王成刚其实还稀里糊涂。刚才光顾着高兴去了,现在被父亲这么一问才想起来,“小邵,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小邵也不知道啊。邵景行尴尬地想。虽然在三个人里看起来是他年纪最长,但实际上他才是资历最浅的那个啊
“是被迷了。”黄宇大大咧咧地说,“老先生你之前应该是在做梦,还记得梦见什么了吗”
“做梦”黄老不由得思索起来,“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在剧院听音乐剧呢,唱得真不错”
“只记得音乐剧吗”霍青追问了一句。
“嗯,只记得有人唱歌了”王老毕竟是昏睡了这些天,只靠打点滴补充营养,身体到底是虚弱了,只说了这么几句就露出了疲色。
“这,这”王成刚不由得慌起来。这不会继续又睡过去了吧
“不会了。”霍青肯定地说,“既然已经醒来,就不会再陷入迷梦里,只是身体虚弱要好好休养。”
王老还有些迷惑,但身体顶不住,他有心想问几句,却被王成刚忙里忙外地叫医生,立刻就被包围了。
邵景行三人插不上手,就在走廊里坐着说话。
“这是让什么迷了啊”邵景行当然是相信霍青的,但也没想到黄宇念经效果这么好,居然半篇经文都没念完,王老就醒了
“一切迷梦,皆是表相。”黄宇耸耸肩,“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凡能勘破,再无迷惑。不过具体被什么迷了,我可就看不出来了。”
“是歌声。”霍青却肯定地说,“王老不是说了么,他所记得的只是在听音乐剧。”
“啊对,他说只记得有人唱歌”邵景行一拍大腿,“所以他根本不是心脏病发作,是在剧院就被迷住了吗”
“嗯,只是表现出来像心脏病发作”霍青沉吟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邵景行没注意他的欲言又止,只在猜想“唱歌是被什么迷了啊人鱼吗还是海妖啊”
“我觉得都不像啊”黄宇转着手腕上的十八子思索,“又不是在海边听唱歌被迷的,那是剧院啊。不管海妖还是人鱼,都不能长时间离水。”
“那要是觉醒了海妖或者人鱼异能的人呢”邵景行反驳,“人就不需要总泡在水里了吧再说就算是人鱼,不是也能上岸吗”
黄宇也反驳他“你说的那是鲛人,又叫泉客。那种不会唱歌,只会纺织和泣泪成珠。”
“啥”邵景行不由得露出痴呆状。怎么中国的人鱼跟外国的还不一样的吗他,他还没读到这一块儿呢。
霍青看他这呆样,嘴角无奈地翘了翘“黄宇说得对。鲛人与国外的人鱼虽是同类,却不同种,大概也是地域差异吧。”
“那山海经里也没有记载外国的人鱼啊”邵景行喃喃地说。
“所以山海经并不代表整个山海世界。”霍青缓缓地说,“它只包括了从前与我国重叠的那一部分,可能占据了整个山海世界的大部分,但应该还有未曾记载的。”
黄宇冲邵景行做了个鬼脸,邵景行回了他一个白眼。
两人正幼稚地对着挤眉弄眼,王成刚匆匆出来了,一出来就冲着三人千恩万谢“医生说我父亲醒了就没有问题了,以后只要好好休息就行。实在太感谢几位了。”
事实上医生也颇有些惊讶,问他做了什么就忽然让王老醒了过来。但他当然不能说是找人来念了经,所以只能敷衍过去,一边打电话叫家里赶紧煲了营养汤送过来,一边出来向霍青几人道谢。
“那个,能不能”王成刚搓搓手,“疗养院那边”如果父亲可以醒,那盈盈会不会也有希望
霍青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过去。”
疗养院位置有点偏僻,但环境却安静而优美。只是一路走进去,见到的大部分病人都是神色呆滞,语言颠倒含糊,没几个看起来正常的。
“这边”王成刚才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边疗养院住的,基本上都是已经确定了神智不可能恢复的病人,说是疗养,其实没什么可疗的,只剩下养了。费用当然不菲,但好处是照顾周到,而且保密性好。郑盈盈在这儿住了半年,记者都没摸到边呢,还绕着她的住处打转。
郑盈盈这会儿正由护理人员推着,在人工湖旁边呆坐。因为照料得好,她看起来脸色还不错,甚至比她从前在人前露面的时候还胖了一些。但她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毫无焦点。
“盈盈”王成刚叫了一声,走上前去,扶着郑盈盈的轮椅蹲下,小心地拉起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但他其实用不着这么小心的,因为郑盈盈对此毫无反应,仍旧微微歪着头。王成刚虽然就在她面前,而她的目光也落在王成刚脸上,但仍旧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乎王成刚压根不存在,又似乎他跟眼前的假山或花木没什么两样。
“这可不像是迷着了”黄宇低声说,“这跟刚才那位老先生可不一样”
不用他说,邵景行也看出来了。郑盈盈完全没有了活气,她是真正的傻了。
霍青沉默着走过去,用捏在手里的小猫头钥匙坠儿碰了碰郑盈盈,又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这一切都对郑盈盈没有作用,她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坐着,对王成刚和霍青都视若无睹。
“王先生”退开几步,霍青对王成刚摇了摇头。
“怎,怎么”王成刚看见霍青的脸,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只是还抱着那一丝希望,“盈盈她”
霍青又摇了摇头“这个我们无能为力了。”这是真正伤到大脑造成的损伤,别说念经,就是白欣来,恐怕也不行了对于已经坏死的部分,栾树也无法治疗。
王成刚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刚才他一路亲自开车把人带过来,就是抱着一点希望,但现在
邵景行看着王成刚无力地在旁边花坛上坐下去,不由得也叹了口气“他也怪可怜的”他倒没想到,郑盈盈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王成刚对她还是一往情深。只是不知道,如果郑盈盈一直这么呆傻着,这份感情能经得起多少年的消磨。
要是有一天,他也傻了呢邵景行的脑洞忽然又开了。山海世界多么危险啊,不说别的,要是被那个地龙撞一下,恐怕也跟出车祸差不多吧
假如有一天他也被撞傻了,那霍青会不会也这样守着他呢也会经常来看他,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想尽一切办法要让他醒过来。
但是,也可能不是这样。可能霍青忙于工作,渐渐的就会忘记他
邵景行正被自己的脑补搞得满心伤感,忽然被黄宇拽了一下“你看”
再充沛的感情都被黄宇这一下搞没了,邵景行不怎么开心地问“什么啊”
黄宇低声说“你看她的腿”
邵景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郑盈盈的病服裤腿略有点掀起,露出她一小段脚腕,那里的皮肤跟她脸上和手上露出来的皮肤完全不同,是一种黯淡的浅褐色,而且粗糙不平,乍一看好像生了鳞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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