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盛京的天气不但未回暖,反而骤然降温,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盛京的冬末春初向来是乍暖还寒,在天气这般忽冷忽热的时候,太医院总会忙的人仰马翻。
小成子撑着伞赶到太医院,刚站在廊檐下收了伞,便有医官迎出来,笑着道:“成公公怎的亲自来了,碎玉姑姑的药才熬好,下官正准备送过去呢!”说着,那医官抬了抬手中拎着的食盒给成公公看,以证自个儿是真的要去送药。
小成子是德海亲自教出来的,不但人机灵心思活络,也很会说话,他望着殿中忙活的太医和医官们,笑道:“这不是师父怕你们忙不过来,我又恰好闲着,便自个儿过来取了,回头我也好去姑姑那儿讨个巧儿不是?”
“去去去,你当太医院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来都能随便取药,赶紧走,添什么乱呢这是!”
小成子话音才刚落,便看到一个小药童正推搡着个身形单薄的宫人从殿中出来,口中还很不耐烦地骂着。
许是药童最后那一把推的有些重了,那宫人往后趔趄了两步,竟摔倒在了满是雨水的石阶下。
年轻医官愣了一瞬,继而又扯着笑脸同小成子道:“可不是吗,您瞧瞧,海公公诸事繁忙,还不忘体谅我们,可就是总有这种不知好歹来添乱的!”
小成子没接话,而是歪头看向了那摔在地上的宫人,直到那宫人抬起头,抹了把面上的雨水,瞧见她的模样后,他才蓦地瞪大了眼睛。
拖着半残不残的脚,趁着今日雨小来太医院取药的熹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未等她开口怼那小药童,台阶上的小成子率先惊道:“熹微?!”
熹微抬眼一看,也惊道:“成公公!?”
那日出了长乐宫后,海公公原打算让她跟着太医去太医院冰敷顺带取药的,谁知才走了没几步,成公公就追了上来,抱着海公公的腿哭天抢地,说他不想监督长乐宫宫人观刑,求师父发发慈悲,怜悯怜悯他这个见不得血腥的可怜徒儿吧。
海公公被他哭的没法子,只得随了他,让他陪着熹微一起去太医院,两人这才相识。
小成子见真的是熹微,哎呦一声,连忙撑开伞走过去扶住了她,问道:“你这是怎的了?”
熹微深知小成子有个强硬的后台,想着自个儿方才被那药童推倒摔的还挺疼,裙子也弄脏了,便立刻气鼓鼓地告状:
“我之前的药都吃完了,脚还未好,便想着来太医院再领几服药,谁知,”说着,她抖了抖自己湿漉漉的裙摆,斜睨着那药童,道:“谁知这救公主殿下受的伤,竟不配来太医院领药呢。”
小成子何等通透,听见她的话,再想到方才小药童推人出来时那没好气的话,登时明白了,回眸尖声道:“这是何故呀?”
早在看见成公公同熹微搭话时,药童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一旁,又见成公公问责,便知晓这个穿着最下等宫人衣裙的小宫女,居然真是因为救小公主受的伤,吓的面色都变了,缩着脖子道:
“回……回公公的话,小的是……是……”
是了半天,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毕竟那宫女初来时便说过了,她是因为救小公主受的伤,是他不肯信,而他态度恶劣的把人赶出来,那也是成公公亲眼所见,是以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到该如何回话。
小成子瞥了眼那面色煞白、瑟缩成一团的药童,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尴尬的年轻医官,脑海中想起了师父平日里的教导,人最要紧的就是得看清自己,他如今走到哪儿都能被奉承着,不过是因为身后有个大内总管师父撑着,而眼前这医官纵然品阶低,但也是要比他一个小太监高出一截的,想至此,他眼珠一转,又笑嘻嘻地同身侧的熹微道:
“想来是近日宫中感染风寒之人较多,太医院是忙中出了错,姑娘人美心善,便别同他计较了,”说着,给那药童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将药拿来!”
小成子此言一出,药童如蒙大赦般的应声跑进去拿药了,而那年轻医官面上的尴尬之色也渐渐散了。
熹微很快也明白了小成子此举的缘由,也未再多言,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小成子遇到熹微,想起了自家师父,正好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熹微,之前师父同我交代过,说陛下说了,你救护桑榆公主有功,要赏,但近几日御前事情多,我一直不得空,这不巧了,正好碰上了,你想要什么赏,正好随我去领了吧?”
听见成公公这话,熹微心中原本的那点儿郁闷一扫而空,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要什么赏都行?”
小成子被她这幅丝毫不加掩饰的算计模样给逗笑,噗嗤笑了,“那不能,你且先说说要什么,我得报给师父他老人家做主。”
想要什么?
升官!发财!美少年!珠宝!
短短几秒,熹微脑海中已滑过了不少想要之物,但想到自己远离主角低调度日的人生信条,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保命要紧,一边浅笑道:“早闻盛京蜜饯一绝,以‘蜜锦斋’为最,而宫中的蜜饯又都是由‘蜜锦斋’直供的,奴婢自小家境贫寒,此番便想借着圣恩解一解这十多年的馋,烦请公公代为禀告,不知可否?”
小成子第一次遇到要这种赏的,短暂的愣了一下,“啊?你就要蜜饯?”
熹微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蜜锦斋’的蜜饯!奴婢可是馋了许多年了呢!”
小成子看她一脸认真,不由砸了咂舌,原瞧着她那样儿,以为她会要什么了不得的赏赐,没成想她竟只想要份蜜饯?
确定她不是在玩笑,小成子点头应了声自然可以,他琢磨着,这也用不着去问师父了吧?不然又得被师父嫌弃不会自己拿主意,什么破事都要拿去烦他了。
熹微见小成子这就应了,为显自己的无辜,还问了句:“啊?不用报给海公公了吗?”
“这就不必了吧,”小成子呵呵笑道:“待会儿你便随我去司膳司领一份蜜饯,回去后我自会同师父禀报。”
熹微很是欣喜地道:“好啊好啊,谢谢成公公。”
呵。
聪慧如她,可是特意挑了蜜饯这么低调的东西,要是还得劳师动众先报备给大内总管,那这个公主也救的太不值当了。
太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跌打损伤的药,药童很快就包好药拿出来,满脸赔笑的捧到了熹微跟前。
“这都是些上好的药,姐姐先拿去用,不够了只管来取便是。”
熹微也未多言,很是和善的接过了药,还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拿到药后,眼看着雨有渐大的趋势,二人不再耽搁,直接朝着司膳司的方向去了。
熹微撑着伞,将药护在胸前,忍着脚踝处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着。
看惯了深宫之中踩高捧低锱铢必较的人和事,小成子对于熹微方才对那将她推倒的药童那般客气,有些惊奇,待离开太医院后,忍不住问道:
“熹微,你方才为何不趁此机会说那药童几句,好叫他吃吃狗眼看人低的教训?”
熹微小心翼翼地避着地上的水洼,头也不抬地道:“可以,但没必要。”
小成子:“啊?”
终于到了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熹微这才舒了口气,转眸看了眼小成子,道:“我今日来此的目的是取药,不管此前如何,拿到药才是最重要的,既然目的都达成了,那其他的事,或者别人如何,就……”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一直信奉的佛系三连:“就不劳我操那么多心了,别人爱如何便如何,都行,可以,没关系。”
说罢,她又在心中默默地补了一句,操那么多心干嘛呢,她自己都活不明白呢,还教训别人,给自己整那麻烦事,是嫌浣衣局事情不够多吗?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少操心。
地面上到处都有积水,又湿又滑,在熹微第三次险些滑倒被小成子扶住后,脚下的疼痛更甚了,让她觉得这段路真是太长了。
小成子亦是有些心累,他手中又是食盒又是伞的,心中着急食盒中熬好的药凉了,眼睛还要时不时盯着腿脚不方便的熹微,在她快滑倒时伸手扶住她,大雨天的,这段路反倒给他走出了一身汗。
眼看着熹微又滑了一下,小成子一言难尽地停住脚步,道:“熹微,前面快到永巷了,要不这样,你先拿着药回去,我也先趁热把碎玉姑姑的药给送到福宁殿,完了再遣人将蜜饯给你送去,如何?”
熹微早就脚疼的要死,巴不得赶紧回浣衣局,听见他的话,忙不迭点头,“好的,都行,可以,没关系。”
小成子见她这般好说话,笑道:“好,既如此,那我便先……”
“成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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