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了一晚上夜,熹微终是明白了,藏书阁守夜为什么会被算作一种惩罚,不能浑水摸鱼,不能偷懒,还得万分小心,这可真是件令人秃头的差事。
也深刻体会到了,熬夜和通宵,完全是两码事。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王公公打开殿门放众人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大脑一片混沌,回去后连衣裳也未脱,倒头就睡。
等她再睁开眼,已是下午时分,洗漱完换好衣裳,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时间。
用完晚膳,慕明月偷偷摸摸给她塞了一包点心,说让她夜里饿了可以拿来垫肚子。
藏书阁白日里已然很清闲,夜间更甚,熹微刚开始还很有精神,在书架上翻书找调制解药的法子,但翻了好半天,毫无收获,反而看困了。
后来终归是太过无聊,快到子时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随手从书架拿了本书,一瘸一拐地去了二楼。
二楼有块专门开辟出来,以供主子们看书的地方,铺着层厚厚的绒毯,还置了几个长案和软垫,四周垂挂着珠帘纱幔。
熹微抱着书趴在桌案上看了没几页,就脑袋一歪,枕着胳膊睡过去了。
夜色正浓,藏书阁一片昏暗,红木长案上的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勉强将四周照亮了些许。
熹微睡的迷迷糊糊,总觉得发髻上的珠花硌的她难受,便闭着眼睛,摸索着把头发上的珠花和发钗都卸了下来,如墨的青丝没了拘束,柔顺的自桌案边陈铺下来,散在了厚厚的白绒毯上。
景绪抬手掀开珠帘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一幅美人酣睡的画面。
想起迟七至今还未查出此人的身份,眸光一沉,放下珠帘便想离开。
他不想在还不明情况之时揭了她的面具,但也不想次次都给她刻意接近的机会。
一天天的陪这些牛鬼蛇神演戏,不够烦的。
珠帘落下,莹润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熹微睡的并不熟,霎时便被惊醒了,抬眸看见珠帘后立着的人影,咻的站起身见礼,“陛下万安。”
“嗯,免了。”还未来得及转身的景绪压下眼睫,抿了抿唇。烦。
他再次伸手掀开珠帘,缓步走进去,站在小宫女跟前,唇边带着温润的笑,“夜间如此寒凉,怎的趴在这里睡?”
熹微原本有些忐忑的心被小天使温柔的声音抚平,一五一十地答:“回陛下,是奴婢犯了错,被罚守夜。”
景绪点点头,撩起衣摆在桌案前的软垫上坐下,纤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眸中流动的幽光。
熹微见他坐下,愣了一下,终于守株待到兔的惊喜过后,就有点茫然。
接下来……她该,说点什么,呢?
从来没有过抱大腿经验的熹微大脑一片空白,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皇帝搭话,突然觉得前路灰暗,人生无望。
景绪坐了好半天,见小宫女就跟入定了一样呆愣愣地站着,不由眯起了眸子。
怎么?是在思索该如何从他口中探听到想要的消息?
这么一想,他又有了耐心,墨瞳中幽光骤散,又重新蓄上了一层温温润润的柔光,气定神闲地等她开口。
看她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耗着耐心等了半晌,居然只等来了小宫女颤着嗓音的一句:
“陛下,您可要看书?”
“嗯?”
景绪脑子里打算好的应对全用不上,一时间有点没接上,只来得及发出个疑问的单音节。
熹微以为他没听清,又缩着脑袋重复了一遍,“陛下可要看书?”
来藏书阁,可不就是为了看书?
她想了又想,只勉勉强强从脑海里揪出来这么一句看上去不怎么蠢的话。
小宫女垂着脑袋,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景绪抿着唇顿了须臾,反应过来,哦,这是打算先卸下他的心防,再刺探消息呢。
细作们惯用的手段罢了。
他抬起眸子,顺着她的话温声开口,“嗯,是要看书。”
这下终于能接上话了,熹微小小的雀跃了一下,笑着道:“陛下要看什么?奴婢去帮陛下拿过来?”
来了。
想知道他平素看什么书,这是想看他这个傀儡天子,是不是当真如传言中的那般软弱无能。
景绪广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的神色却一点儿未变,弯着眉眼说出了两个字:“《国史》。”
熹微闻言,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大齐如今势微,外有强敌内有佞臣,皇室几乎是在夹缝中生存,她家崽儿自登基起就被世人称作傀儡天子,可其实他这一路荆棘丛生,却从未把国家这个重担从肩膀上卸下去。
白日同包藏祸心的朝臣周旋,夜间还要来藏书阁,要么研读兵法要么就看国史。
实在是太辛苦辽。
她福了福身,道:“是,奴婢这就替陛下去拿书,请陛下稍待。”
景绪淡淡嗯了一声。
《国史》共十二册,因着比较特殊,单独收在一个专门放国法政事书籍的书架上,就在桌案对面。
熹微走过去在书架上扫了一圈,看到《国史》后,才想起来这书有十二册,也不知道景绪要看的是哪一册。
她垂眸想了想,景绪既然没特意指定,说不定是都要用到,便老老实实地从第一册开始拿。
《国史》每一册书都很厚,熹微勉强往怀里抱了四本,实在放不下第五本了,就先抱着前四册回到了桌案边,忍着脚疼,很吃力的跪在绒毯上,把书一本一本摞在了桌案上。
景绪老神在在地缩着手,等小宫女把四本书都摆整齐了,才温温柔柔地说:“不要这四本,前四册朕都看过了的。”
熹微愣了愣,继而点头,很好脾气的一边重新把那四本书往怀里抱,一边道:“奴婢晓得了,这就重新去拿,陛下稍待。”
景绪很和善的点了点头。
熹微有点费劲的抱着书站起身,因为脚疼,起身时没收好脚下的力气,不小心踩到裙摆,趔趄了一下,怀里的书掉下去了一本。
她短促的啊了一声,连忙俯下身去捡书。
裙子方才被她踩了一脚,往下滑了些许,再加上这般大幅度的弯腰,景绪一抬眼,便被她身前白嫩细腻的肌肤给晃了眼。
“啊!”
窗户缝隙外飘进来股冷风,桌案上的烛火忽然跳跃着闪烁了两下。景绪还没来得及移开眼,便听见小宫女又惊慌的啊了一声。
熹微弯下腰的时候,两边的头发都垂到了身前,看着飘散在手边的头发,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是散开的。
天子面前失仪,这可是能被拖出去打板子的罪责。
熹微着实被自己惊了一跳,连忙就地跪下,抬起一只手捂住披散在脑后的头发,有点无措地道:“奴婢知罪,陛下恕罪。”
景绪堪堪从方才那颇为旖旎的春|光中回过神,喉头滚了滚,“嗯?”
“奴婢不是有意在陛下面前失仪的,奴婢方才睡迷糊了,不知道头发散了。”熹微说着,想起这种情况下是需要磕头求饶的,又连忙低下了脑袋,谁知道她低的太猛,恰好一头磕在了摞在绒毯的《国史》上,咚的一声,磕的她打了个嗝。
她伸手把书往旁边推了推,坚持磕完头,把额头贴在绒毯上,说道:“奴婢知……嗝——知罪,求陛下……嗝——陛下恕、嗝——嘤……”
不知道是被磕的还是被吓的,她说三个字就打一个嗝,话说的断断续续,嗝倒是打的异常清楚,打来打去,心态都崩了。自暴自弃般的嘤了起来。
景绪:……
看着趴在地上嘤两声嗝一下的小宫女,景绪想借着失仪的由头把人解决了都开不了口,散个发而已,真的没必要。他深吸一口气,“行了,朕不治你的罪,别哭了。”
熹微颤着嗓子说:“奴婢……没有哭,嗝——嘤……”
景绪:“?”
熹微又嗝了一声,“就是,嘤……嗝——”
景绪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骨。
熹微说:“奴婢、嗝——停不下来……嗝——嘤……”
“让你别哭了,没让你不打嗝,”景绪揉着眉骨,顿了顿,又说:“也别打嗝了吧?”
“奴婢——嗝——”
行吧。
景绪有些无奈地伸手倒了杯茶,放到嗝个不停的小宫女跟前,“喝一口,别咽,想打嗝的时候再咽。”
熹微从谏如流的直起身子,打着嗝端起茶杯含了口茶水,心道她的崽儿果然是个绝世小天使,不但不怪她失仪,还教她治打嗝,也太温柔了叭!
这么想着,她一激动,就把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
然后——
打了个嗝。
熹微:……
景绪:……
小宫女平素总是清清淡淡的眸子里氲了层雾蒙蒙的水光,眼眶泛着红,鼻头也有点红,小脸皱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地。景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思绪突然乱了。
鬼使神差地,他就拎起桌案上的茶壶,给小宫女手中空了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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