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绦捧着朱红漆盘稳步行至熹微身后,极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右脚一歪,毫不迟疑地将漆盘上的茶壶和茶盏朝她掷了过去。
熹微听到声响,猛地转身,见茶水劈头盖脸朝自己泼来,眼明手快的侧了下身子,躲过了大半茶水,只有一小部分泼在了衣襟前。
茶水是凉的,并不烫,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有点被吓到,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右脚结结实实地踩到地面上,脚踝传来一阵刺痛,她没站稳,跌跌撞撞地摔在了福宁殿亮如明镜的地板上。
闻歌拧着柳眉回忆了一下小宫女方才的反应和动作,而后抬眸去看立在镂雕盘龙柱子侧面的迟七,见他也摇了摇头,又转而看向了高座上的天子。
景绪面无表情,一双深邃的墨瞳亦无波无澜。
“呀,”玉绦状似惊慌地叫了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一时不慎,求陛下恕罪。”
景绪冷然开口:“退下吧。”
“谢陛下,奴婢告退。”玉绦磕了个头,有条不紊地收好地上的东西,躬着身退出了殿。
闻歌见摔倒在地上的小宫女面色发白,正艰难的往起爬,终是有些不忍,走过去蹲下身将人扶了起来。
“谢谢。”熹微感激地看向扶起自己的人,但瞧见她腰间那个极其眼熟的银饰后,瞳孔骤然一缩。
是她!
那天晚上假山后的那个女子!
那个绿了女主的姐妹!
找到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能在女主没出来之前睡了男主的奇女子,熹微的八卦之魂开始徐徐燃烧。
姐妹你好!你谁!叫啥!哪儿人呀!
交个朋友叭!
闻歌瞧见小宫女在看到自己后,那双清淡瞳眸里瞬间迸裂出了许多情绪,从感激到震惊,再从惊愕到好奇……于是,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熹微稳住身形,垂眸看到被茶水浇湿透的《山神传说》后:……
刚燃烧起来的八卦之魂瞬间熄灭,她捧起地上湿漉漉的书,再度跪了下去,有点欲哭无泪:
“书被淋湿了,陛下恕罪,奴婢……”
她顿了顿,道:“今日天气甚好,陛下放心,奴婢这就去把书晒干。”
景绪:……
今日设计这一出,不过是为了探清她的身手,可瞧她的反应,很明显的,她身手的确很快,从那日她能在长乐宫台阶上救下桑榆便能看得出来,寻常人不会有那般轻捷的身手。
但她又好像只是身体反应足够快,意识却很慢,连最简单的趋利避害都做不到。不然也不会在那日崴了脚,方才也不会跌倒了。
这么一来,还是没探出个所以然,景绪皱着眉,有点烦躁的挥了挥手,“下去吧。”
熹微丝毫不讶异景绪会如此好说话,说了声谢陛下,站起身便要往外退。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转身,门外忽的传来了小太监尖且细的通禀声:
“启禀陛下,长公主求见。”
见陛下点头示意,德海直起身子,挥了挥臂间的拂子,高声道:“传——”
殿门应声打开。
大齐长公主景嫣穿着身翡翠色的流仙裙,立起的领口边绣着精致的青鸟和云纹,纤细的腰间束着颜色稍深的腰带,柔软的裙摆边绣着几只蹁跹飞舞的蝶,随着少女轻快的步伐微微晃动,像是要振翅欲飞似的。
景嫣的长相随了她母后,瓜子脸小巧白皙,一双灿若繁星的大眼睛,琼鼻秀挺,樱桃红唇,是张标准的美人脸,还未及笄,便已然美的极具攻击性。
但因着未及笄,一头青丝只用个孔雀玉冠挽在头顶,耳侧的两捋头发编成细细的辫子,用雕成花型的珍珠向上挽起固定好,垂坠在耳边,其余的都披在身后,柔顺的飘散在纤腰边。
这种发型是大齐未及笄少女常梳的,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愣是把她那张美人脸的攻击性淡化了许多。
“皇兄安好。”
景嫣快步走进殿,站在台阶下欢快地朝座椅上的景绪行了礼,也不等他开口,径自站起身,拎着裙摆就迈步上了台阶。
殿中的一众宫人这才找到机会,齐齐福身见礼,“见过长公主。”
“免了,”景嫣拎着裙摆摆了摆手,唇边洋溢着欢快的笑,站在桌案前,笑着唤道:“皇兄。”
“嗯,”景绪掀起眼皮看着双眼发光的景嫣,抿唇抬手,把她凑过来的脑袋往后推了推,冷漠地说:“桂花糕你想都不要想。”
景嫣瘪着嘴拂开盖在自个儿脑门上的手掌,跺了跺脚,“皇兄,你怎的这样啊!”
景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公主,”景嫣的贴身宫女馥雪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劝阻:“咱们回承欢殿吧……”
景嫣自小就被父皇母后和皇兄们娇宠着长大,不管朝堂如何风起云涌,她都被保护的很好,自小到大只要是她开口的,皇兄就没有不应承的。可偏偏及笄这件大事……
她咬了咬唇,娇声道:“不用桂花糕,可以,但皇兄要答允青雀另外一件事!”
景绪仍旧淡淡地,“嗯,说来听听。”
“只要皇兄把李世子调回盛京,青……”
景嫣话还未说完,就被对面之人冷声打断了:
“绝无可能。”
景嫣未想到自家皇兄会拒绝的这般彻底,短暂了怔愣了须臾,委屈自心口蔓延,很快便红了眼眶。
立在台阶下的熹微听见他们的对话,也有些愕然,她记得原书中李焕回京之事压根就没用景嫣来求,而是景绪主动将人调回来,给了景嫣一个惊喜,哄的小公主很是开心。
景嫣喜欢丞相府的世子李焕并不是秘密。小公主被宠的不知人间疾苦,热情又大胆,心悦一个人几乎闹的人人皆知。
而李焕虽是丞相府的世子,但他小时候是景绪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是以景绪对景嫣的心思从来都是听之任之,不会加以阻挠。
可如今这是个什么境况,熹微却有些看不懂……
“皇兄,你为何就不肯让李世子回京呢,”景嫣眼眶红红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委屈地瘪着嘴,“他都已经快离京一年了。”
“不为何,”景绪从座椅中站起身,看着自家皇妹泫然欲泣的模样,破天荒地阴沉着脸,声音也不复以往地温润,而是带着冷意,“青雀,你要知道,你是个公主,你是大齐的长公主,李焕是谁?嗯?”
说罢,他扫了眼殿中立着的人,眉峰一竖,冷声道:“都给朕滚出去,今日的事谁若是敢传出去,朕扒了她的皮!”
天子徒然暴怒,吓的熹微狠狠抖了抖。
众宫人也无一例外,皆被天子的喜怒无常吓的心肝儿一颤,忙不迭地躬身退出了殿。
直到抱着被淋湿的书回到藏书阁,熹微还是想不通,小天使的人设怎么突然就崩了。
景绪的脾气……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藏书阁众人忙的脚不沾地,熹微一回去就被喊着干活,也没时间再细想,等到吃晚膳的时候,她想起下午在福宁殿见到的那位女官,好像是司膳司的,便戳了戳旁边正在埋头吃饭的慕明月。
“明月,问你件事,”熹微凑到慕明月耳边,压低声音问:“你们司膳司,有没有一位身形颇高,长相很明丽的女官,还比较喜欢穿缀着银饰的衣裙?”
慕明月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有的,闻司膳,名唤闻歌,据说她娘亲是南疆苗族之人,是以她比较喜欢银饰。”
顿了顿,她又道:“对了,我能知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闻司膳告诉我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慕明月只是随口一提,熹微却霎时间被惊的心口泛冷。
原本她还觉得只是巧合罢了,可如今全结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她只是比较佛,但她不傻。
今日景绪传她到福宁殿,并不是真的要看书。不然她只是去送个书,到了福宁殿把书交给成公公,就可以功成身退回藏书阁了。
但成公公却一直让她等着,等到景绪醒了,她又被传进了殿内,当时觉得没什么,可后来被御前宫女那么一泼,她就是再傻,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那茶水根本就是冷的,若真是给天子沏的茶,怎么可能是冷的?
且御前宫女业务水平这么差?没人碰没人撞的,在平地上端个茶水都能打翻?
还有就是闻歌。
那个绿了女主的姐妹。
明月知道救命恩人是谁之时,恰好是她那晚在假山撞见他们的第二天,闻歌一个司膳司的女官,若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怎会平白无故注意到她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
还有后面景绪对景嫣说的那番话,和他最后的警告,是在警告谁?
亦或者,他是想试探什么?
以景绪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那番话被传出去之后,会引来丞相府的怒火,他完全可以先屏退宫人,再教训景嫣,可他偏偏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
很明显他是要试探当时在场的人,只是——
他要试探谁呢?
回想到刚进殿被御前宫女泼的茶水,熹微脑中一个激灵,后背蹿起凉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如果没猜错,景绪是对她起了疑。
不愧是她心思缜密的崽儿,连她装的这么好都能察觉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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