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沙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除了她以外已然没有了其他的身影。
四周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血腥的残渣也没留下, 若不是她手腕上那个依然残留着的血手印以及被褥边缘的暗红色血迹之外, 她或许真的会以为昨晚发生的都是一场梦。
但她还是一样逃不出去。
黑绿发色的恶鬼一如既往地守在房间之中,她将被褥收拾好坐在墙角, 他则坐在房子的另一边。
在他再一次为她端来了早饭的时候,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名字。”
他的动作在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明显地顿了顿, 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她, 完全没有了与她初见时那副凶恶残暴的模样。
“你的名字,请告诉我吧。”
沙耶沉了沉声,尽量保持着声音不那么颤抖地重复了一遍。
他却沉默了,把手中的木盘放在她面前, 径直往一旁走了过去。
沙耶顿时有些后悔和他搭话了。
她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今天的阳光很好,已经是第二天了。
沙耶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恰巧摸到那截她剪下来放到御守之中送给锖兔的发尾,心情才稍微安定了些。
恶鬼依然坐在屋子另一边的阴影处之中,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声音意外地响了起来。
“妓夫太郎。”
“…什么?”
沙耶从发呆的状态之中醒转过来,视线渐渐聚焦,对准了他。
“我的名字。”对方挠了挠脖子, 声音很低。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再没说过一句话。
临近午时,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走进了这个房间。
她穿着一身花魁的打扮,盘起的黑发上点缀着各式各样华丽的首饰,美丽得张扬且放肆,举手投足之间,艳丽得让人移不开任何目光。
“哥哥!”
她匆匆拉开障子门,对着坐在角落的青年恶鬼喊着,余光却刚好瞥到了坐在另一边的沙耶,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起来。
沙耶看着她眼中隐约浮现着的字样,又看了看青年的男鬼,干脆选择抱住膝盖,闭上自己的眼睛。
三个上弦。
两个上弦之六,一个上弦之二。
沙耶只觉得浑身冰凉,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她握着拳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
一片静寂的屋内,她听到衣料摩擦着地面的声音。
有人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尖利的手指甲凉凉地抵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慢慢地抬起来,沙耶睁开眼睛,看到绝美的少女那双竖着瞳孔的眼睛,像是蛇,又像猫。
“你是谁?”
她的声音脆脆的,是长时间养成的娇纵,冰凉的指尖微微摩挲着沙耶的下颚,冰冷的锐利感让她的肌肤一阵战栗。
沙耶抬起眼来看她,另一个身影也在此时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得沙哑。
“她是童磨大人要的人。”
“哦。”
黑发的少女挑了挑眉,松开了沙耶的下巴,她的气质十分特殊,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带着股别样的邪气与性感。
“最近又有几个小虫子在附近乱逛,碍我的眼,哥哥记得帮我解决掉。”
她对着妓夫太郎说道,表情理所当然。
“…你这孩子。”妓夫太郎在一阵沉默之后,纵容着叹了口气。
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黑发的少女走在妓夫太郎的身后回过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童磨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带了一把三味线给她。
“会弹的吧?”他用手撑着脸,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我听说,别的花屋里前几天有个花魁预备役失踪了呀,听说…是粉色头发的?”
他原来全都知道。
沙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拿过三味线,轻轻拨了几声,弦音十分清脆,与她在时任屋里用来练习的那把天上地下。
她在花屋里学习三味线之前,在本丸也略微学了一些,母亲精通风雅之道,而本丸有些刀剑也时常将风雅两字挂在嘴边,让她学习一些古时的礼仪。
虽说如此,但她也从来没有认真学过就是了。
她断断续续地弹了一首在花屋之中学到的练习曲,这是她唯一一个目前有着记忆的曲子了,但即使如此还是破碎成一段一段,完全无法入耳,童磨倒是听得兴致勃勃,闭着眼睛用扇子在地上打着节拍。
弹完一曲之后,童磨的兴致似乎还没有消去,沙耶的手指在琴弦上一顿,没有办法,决定还是再弹一次,但正当她拨响第一声弦音之时,有人粗暴地拉开了童磨背后的障子门。
“吵死了!谁弹得这么难听!!”
黑发的少女皱着眉,神情烦躁且暴戾,沙耶将琴弦抚平,静静地望着她。
“啊,是堕姬啊。”
童磨打了个哈欠,表情昏昏欲睡,用金色的铁扇遮着半脸,站起身子,一句话都没说便走出了门,应该是去补觉或是闲逛去了。
只剩下沙耶与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还在这屋内。
堕姬。
沙耶在心里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手指渐渐地松开了手中的三味线。
“喂。”
高傲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沙耶的眼睫颤了颤,发现堕姬正在盯着她的衣服。
这件衣服原本有着漂亮的暗纹,颜色也十分好看,但经过这些日子,不但沾上了些许血迹,还蒙上了些粉尘,灰蒙蒙的,还有些破损。
“你跟我过来。”
话音未落,沙耶便看见有什么东西直冲着她而来,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的同时,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空间渐渐地扭曲成了另一个房间。
摆放着名贵花束的低矮木桌前竖着一张画着繁复花纹的屏风,沙耶盯着它看了半晌,突然感觉到有人拉住了她的衣领。
“你要穿这身衣服到什么时候啊?!”
堕姬站在她身后皱着眉,极度不耐烦地看着她,随后将她身上的衣服狠狠地撕扯开,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过来的鲜艳衣裳扔在她的脸上。
“穿上!”
换好衣服之后,堕姬伸手拽起她的头发,把上面裹着的纱布拆掉了。
沙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妓夫太郎的药效果似乎很好,那里的伤口有些已经结起了痂,但碰到还未愈合的地方之时还有些微痛,她缩回手。
堕姬似乎也看到了她的伤口,拎着她头发的动作一顿,松开了手中的发丝。
有人的脚步声自屏风之后传来,沙耶若有所觉地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听见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紧接着,女孩颤抖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
“蕨、蕨姬花魁,您要的热水…”
“拿进来。”
堕姬捧着她的脸,漫不经心地吩咐着。
“是……”
话音刚落,尚且幼小的女孩端着木盆走了进来,头深深地低着,一点都不敢抬起,直到把那盛着热水的放在她们身边的木桌上,便转身极快地离开了。
沙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便被堕姬一把掰过了脸。
“看着我!”堕姬凶巴巴地叫嚷着,不满地揪着她的脸蛋,往两旁拉了拉。
屈尊降贵地亲自擦干净她的脸,打上脂粉,花魁细细地为她瞄着眉,美艳的脸庞近在咫尺,冰凉的手时不时借力般地抵在她的脖颈处或是脸旁,沙耶小小地打了几下冷颤。
她像是装点一个玩具那般地打扮着她,和童磨一样的恶趣味,同样冰冷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嘴唇,唇脂鲜艳的颜色缓慢地晕染开来。
很奇怪,当堕姬注视着她的时候,沙耶总感觉有人也在透过她看着她,沙耶望着她的眼睛,像是里面住着另一个人。
堕姬的手指在化妆结束后始终揉捻着她的眼角,沙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粉发少女苍白的脸颊即使妆点上了胭脂却还是有些不自然,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摩挲之后,终于涌上了一抹艳色。
堕姬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冰凉的手从粉发少女的脸颊一直滑落到她的脖颈上,人类温暖的体温贴着她的手掌。
“听好了,你要是一直这样漂亮,这样美丽…”
堕姬缓缓地靠了过来,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就让你稍微多活一会儿。”
堕姬身上独有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
如坠冰渊那般寒冷。
说完,堕姬伸手,胡乱地拨了拨沙耶有些杂乱的头发,刚刚拿起旁边一只看起来十分华丽的簪子的时候,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动作一顿,面部顿时扭曲起来,双眼溢满了暴怒。
“这帮小虫子——!!!”
她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沙耶站起来,拖动着身上的衣裳走到门口,试图将它拉开,可门依然纹丝不动,她用脚去踢,用簪子去戳,用木凳去砸,依然没有半点作用。
她看了那扇门半晌,最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乖乖地坐在了原地。
堕姬是在天色稍暗的时候回来的。
她像猫那样敏捷地从旁边的窗户里跳了进来,着装和当花魁之时完全不同,手中拎着一个正在呃呃叫喊着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妓夫太郎。
堕姬将手中的男人狠狠地砸在地上,男人的哀嚎声响起的同时,妓夫太郎轻轻地瞥了旁边的她一眼。
“鬼杀队的那群小虫子现在在哪!!!”
堕姬几乎是暴怒地踩着男人的双腿,她听见有隐约碎裂的声音传出来,心脏在听到「鬼杀队」这个词时狠狠地紧缩了一下。
堕姬在她面前杀了那个男人。
鲜血惨烈地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缓缓地延伸到她的裙边,有飞溅的血滴溅到了她的脸上,堕姬疯狂地砸着身边一切能看到的东西,花瓶碎裂的声音不时地响起,突然在下一个刹那安静了下来。
沙耶低着头,看着堕姬的裙摆出现在眼前,被迫抬起头,看到了堕姬阴沉着的双眼。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一记沉重的掌掴突然将她掀倒在一边,沙耶捂着脸,颤抖着垂下了眼。
“够了。”
堕姬再次举起手时,妓夫太郎拦住了她。
“……哼。”
她轻轻哼了一句,缓缓地收起手,跑去了另一个房间。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妓夫太郎拿来了热水给她敷了敷脸上的伤口,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而又无言地望着她。
“你不害怕吗。”
“……不。”沙耶低低地回应,她握紧在刚刚的混乱之中突然掉在她脚边的簪子,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划过脸庞,很快地滑入了她的衣领而消失不见,灯光下的嘴唇衬着她面颊上溅着的斑斑点点的血迹,诡异得像是凄绝的艳鬼。
因为她明白,害怕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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