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的上午。
列车沿着铁路线哐当哐当地向前行进着，混沌的脑袋在冰冷的车壁上重重一磕后彻底清醒过来，沙耶习惯性地往身旁一撇，恰好望见了少年安静且毫无防备的睡颜。
两小时前。
沙耶跟随着锖兔匆匆地走下山路，一路上意外的格外顺利，只有在走至半山腰时，与一对刚好要上山的老人碰面，很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一个人缺了一支手臂，一个人缺了一条腿。
“两位。”两个老人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与他。
“昨晚，是你们杀了山上的鬼吗？”
？！
这里的居民，知道那只鬼的存在吗？
沙耶与锖兔面面相觑着看了对方一眼，一下子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是的。”踌躇了半晌后，沙耶答道。
“婆婆，你们都知道这座山里有鬼吗？”
“…昨晚，老身和丈夫突然被那只鬼的叫声惊醒，”
老妇人垂下眼，颤颤巍巍地与身旁的老爷爷又对视了一眼。
“你们，真的将那只鬼杀死了？”
“……是的。”
沙耶突然有些不安，拽住了一旁锖兔的衣袖。
“太好了…”
下一秒，那位老妇人突然捂住了脸，与身旁的老人一起对着他们弯下了腰。
“非常感谢你们——”
“诶、那个、请等等！”沙耶一惊，上前一步将两人扶了起来：“请不要这样！”
“真的非常感谢…”老妇人遮住的那张脸已经泪流满面，她身旁的老人面容平静地解释了缘由。
“那只鬼…其实，是我们的儿子。”
“什、什么？”
“非常…抱歉，因为我们实在太过疏于教导，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子。”
老人低下头，用仅剩的一只手狠狠地锤击着自己的胸口。
“我们实在抓不到他，也找不到消灭他的办法，所以只好住在这座山里，告诉要经过这座山的人们这里有吃人的怪物出现…”
而很不巧的是，昨晚沙耶与锖兔两人是从另一座山上绕路下来的…
沙耶看了看在一旁垂着手沉默不语的锖兔，在这时，老妇人突然抬起了脸。
“刚刚上山来时，听到两位正在讨论着狭雾山的方向。”
“如果这能帮到两位的话…老身知道狭雾山应该在哪个位置。”
……
结果真的就这样知道了狭雾山的大致方向…
沙耶瘫在火车的坐垫上，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和服的衣袖上还残留着昨晚留下的灰尘，她低头将上面的灰掸掉时，一抬头，对面的座位上突然坐下了两个人。
似乎是一对夫妻。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是现在非常时兴的绅士打扮，而女人则是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和服，整整齐齐地梳着发髻，怀中稳当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这是沙耶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见婴儿。
不，准确的来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婴儿。
她在离开本丸之前从来没来过现世，本丸内全是成年的男士，或者是身体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孩子。”
有关真实人类孩童的样子，她只在影片或是书籍上看到过。
来到这个现世之后太过匆忙，她甚至都还没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
或许是沙耶盯着那个孩子的视线太过于强烈，女人在逗弄着那个孩子的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露出了一抹明朗温柔的笑意来。
正好撞上她的视线，沙耶一怔，随即有些羞赧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解释：
“抱、抱歉，夫人，您的孩子很可爱…”
“是吗？谢谢。”衣着整洁的女人温柔地笑了笑，她点了点怀中熟睡孩子的额头，又抬头望向了她；“小姑娘，”
“啊、嗯……？”
“要试试看抱抱我的孩子吗？”
沙耶呆滞了。
“啊？不、那个，还是不用了吧？”
她还从来没有过照顾小孩子的精力，更别说和这位夫人还是第一次见面，沙耶摇着手拒绝，看了一眼坐在那位夫人身旁的男人，却看见他也是带着笑，并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事。
“试试吧？小孩子很软，也很暖和。”
但这位夫人却拥有着从外表看不出的热情，座位之间相隔并不是很远，她一伸手便能将孩子递到她的怀里，沙耶有些震惊，手忙脚乱地接了过去。
就好像抱着一团云…
大脑空白了几秒，沙耶低下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睡得仍然十分安稳，甚至小声地砸着嘴，婴儿特有的奶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沙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极轻地点了点婴儿柔软的脸颊，但在下一秒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乱地缩起了手。
“很可爱吧？重重的，软软的，还很暖和…”
那位夫人看着她捧起了脸。
“而且还被你这么可爱的孩子抱着…亲爱的，真幸福啊。”
她身边的那位男士笑着应和道。
“正是。”
沙耶顿时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那样的烫，车厢外的景色在这时突然转为一片田野呼啸而过，清朗的阳光照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暖洋洋的。
「笼子笼子」
她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歌声。
一模一样的阳光，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女人缓慢地走动着，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笼中的鸟儿啊」
似乎是在春日，远处的万年樱开得正盛，像是芦苇那般一团团地挤在一起，身后的木质地板传来不少人的走动声、奔跑声、笑声。
「何时何时出来呢」
“沙耶？”
“啊！”
像是被人从睡梦之中惊醒，沙耶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面前锖兔那双带着惊讶与隐隐担忧的银色瞳仁。
“没事吧？”
“没、没事……”
她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一转头，看见那对夫妇还坐在原地，女人依然抱着孩子，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眨了眨眼睛。
“我们快到站了，先走吧。”
锖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沙耶低低嗯了一声，对着那对夫妇挥了挥手道别。
“再会，”女人弯着眉眼朝着她点了点头，“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呢，当初，我和我家旦那认识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欸、
沙耶揪着锖兔的衣袖往车厢的另一端走过去，在听到她的话语后回过头试图解释。
“那个，我们不是——”
声音渐渐远去。
“哎呀，不是吗？”
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女人微微扭起了眉毛。
“明明一直都看着对方…”
……
…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沙耶终于跟着锖兔走到了狭雾山的山脚处。
高耸的山在夜色中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像是一个巨大的影子。
沙耶看了看锖兔脸上突然变得有些怅然的表情，突然出声。
“锖兔你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距离恩师的住所越近，肉色头发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减缓脚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在回头意识到身后的少女快要跟不上时才忽然放慢了脚步。
“我自幼便失去了双亲，是他抚养我长大。”
他的话在此时突然一顿，眼睫缓慢地垂了下来。
“…我死之后，在麟泷师父的身边和其他的师兄弟们呆了很长的时间…可他感觉不到。”
沙耶的心脏忽然有些收紧，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所以，…谢谢你，沙耶。”
他垂下眼来看她，沙耶抱着行李，呆了几秒后，忽然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
“嗯！”
人类是相互需要着的。
沙耶站在木屋前的路边，看着了在听到那声“麟泷师父”后猛然回过头的身影，以及飞扑着上去抱住了他的少年。
心脏在此时泛起不知名的隐痛，不知为何而流出的泪水像是流线一般滑落，她想要向前迈步，却发现自己不能移动分毫。
「少主。」
似乎有人拉住了她。
「少主。」
「少主。」
「少主。」
「请不要离开我们。」
她突然蹲了下来，温热的水滑落她的眼角，爬过脸庞，再无声无息地没入脚下的泥土，怎么擦也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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