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桓胸腔里闷着一股躁气,上不来又下不去,卡在胸口里难受。
她打小就乖,不哭不闹,别的孩子玩泥巴的时候,她在家里照顾残疾的母亲,落下了个孝顺的好名声;既然家门出不去,又没朋友同她玩,她就看书学习,努力上进,是以打小成绩就好,虽然没上过一天补习班,依旧是班里最好的学生。
就算是在幼儿园里的时候,别的小朋友抢东西吃,她也学孔融让梨,每每都把自己的好吃的让给别人。
她说不想吃,当然是假的。哪里有小孩子不想吃好吃的。
可是说的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长辈喜欢她,老师喜欢她,同学喜欢她。
她就安安生生做老师的好学生,家里的好女儿,同学的好榜样。
乖到底,压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别人让她做什么她便能做好,老师下了要求她就考高分,像个没灵魂的木偶娃娃似的听话乖巧,可偏偏到了洛明舟面前变了样。
母亲让她给洛明舟讲题,她死活不肯讲。
洛明舟说给她好处,她却听也不听,推开洛明舟就跑了。
一路上跑得急,仿佛有恶鬼在身后追赶,没命似的往前奔逃。
跑的时候,手里那死死攥着她给的那块糖。
也是怪了,她几度想把这块糖给丢出去,然而一路跑到家,都攥在手心里。
她跑回屋子里,林佑柔立刻摇着轮椅赶了上来,追着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桓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一路直奔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了门,把门反锁,给锁死了。
她刚关上门,林佑柔就到了她门口,咣咣敲她的门,问道:“怎么了?”
唐桓明知道门锁着了,却依旧死死抵着门,生怕门给打开了。
林佑柔坐轮椅,身子矮半截儿,敲门的位置就刚好在她胸膛下头,咚咚咚,分不清是她心跳的声音还是敲门的声音。
林佑柔在门外问:“你是不是又和洛明舟吵架了?”
唐桓咬了咬嘴唇,说道:“没有,我同她吵什么架,我没同她吵架。”
林佑柔敲了半天门,又去拧门把,拧了几下也没拧开,说道:“桓桓,你把门开了,让妈妈进去。”
唐桓打小都是乖小孩,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从未撒过一次谎,骗过一次人。
可这下,她不想要母亲进门来,脱口而出:“你别进来,我换衣服呢,我刚才在地上摔了一跤,一身都是泥。”
她说完,又慌慌张张看了自己衣服一眼,校服上头干干净净的,哪儿有什么泥巴。
林佑柔听她这么说才安心了,嘱咐她道:“那你赶紧把衣裳洗了,你校服就只有一身,脏了没得换。你早点洗,明天上午出门前就干了。”
唐桓慌慌张张应下了:“好。”
她在屋子里匆忙脱了校服,一股脑塞进盆里去,把干净的校服往盆里塞了又塞,紧张地出门去接水。
她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锁门,为什么要撒谎,只是盲目地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心里头渴望外面听见她洗衣服的声音,就不再怀疑。
水接好了,唐桓的脑子才清醒了一点。
刚才洛明舟只是拦着她耍她玩而已,洛明舟虽然比她年长三岁,可是一直是出了名的淘气又爱使坏,她平时什么鬼话没说过,唐桓本应该见怪不怪了。
可是她心里头慌得很,胸腔里心肝肺都在发痒,仿佛有一簇洛明舟的火,打心底儿里一燃而起,瞬间就要烧破胸膛。
唐桓不由得心里头后悔,刚才洛明舟问她有好处来不来,她就该问问是什么好处。
洛明舟烦她烦了这么久,有好处她竟然还放着不要,真是白白亏了。
唐桓正翻腾着洗她那本来就是干净的衣裳,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手当即就是一顿。
她挽着袖子走了出去,看见洛明舟手里拎着她的书包,正站在门口和林佑柔寒暄。
唐桓狐疑地盯着洛明舟看,只见洛明舟笑容温柔又乖巧,像个懂礼貌又善良的大家小姐。
可是只有唐桓心里清楚,她是条毒蛇,她心里保不准窝着什么馊主意使着蔫儿坏,准备趁你不注意扎你一刀取乐。
洛明舟和林佑柔交代完事情,还温柔地把她推到屋里来,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唐桓,软声张口道:“呀,妹妹……”
唐桓当即就是一个激灵。
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两个字从她嘴里一出来,她就觉得意图不轨。
洛明舟不仅把人推进来,不知道脑子里打着什么算盘,还执意要帮着一起做晚饭,她这头一遭做事可把她那群朋友新鲜坏了,一个个探头在外面看。
林佑柔招呼他们几个进来坐,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嗤笑了一声,都没进门。
唐桓把洗到一半的衣服丢在一边,挤到厨房里来问洛明舟道:“你来干什么?”
洛明舟假意洗菜:“来帮你做饭。”
唐桓说道:“你会做什么饭?”
洛明舟把水果放在一边,笑吟吟地看向唐桓,故意凑她近了一点,问道:“好啊,那你刚才推我什么,脸红什么?”
唐桓当即一噎:“你——”
洛明舟一脸良善的低头洗水果,说道:“好妹妹,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这个人就是欠,见一个逗一个。但是国外的是国外的,现在在我妈眼皮子底下,我要夹紧尾巴好好做人,所以不管我怎么逗你,一个都不算数,明白了吗?”
唐桓一愣:“什么不算数?”
她打小就知道学习,别的什么也不懂,洛明舟这话说得隐晦,唐桓全然没醒悟过味儿来。
洛明舟以为唐桓是故意装傻,毕竟像她这样漂亮的丫头,打小应该被不少男孩女孩喜欢过,打情骂俏什么的早就通了才是。
毕竟她自己一肚子坏水,以己度人,看别人也不是好东西,因而觉得唐桓不怀好心,装着一脸纯善乖巧的模样骗人,不然她亲妈那么精明骨干的人,怎么就把唐桓当亲闺女似的护着。
洛明舟在国外混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第一眼见唐桓,就觉得她是个段位高的,什么白莲花,绿茶婊,都比不过学生干部,是个厉害的主。
可是她没想到,唐桓在这一面上不通,她是真不通,她看起来傻,她是真傻。
唐桓当然不知道洛明舟这一阵子一直逗她,想着法子的逗她又欺负她,是想让她本性暴露,撕破她一层乖女孩的皮尔下来看看底下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洛明舟有意逗着唐桓玩,唐桓立刻红了脸推开她跑路,洛明舟在心里头想,高,真是高,这好一招欲迎还拒。
于是,洛明舟就在心里盘算着,既然这丫头跟她玩欲迎还拒,那她就把牌摊明白,让她知道自己玩归玩,不负责。
是以她自以为自己正在跟唐桓高手过招,唐桓站在旁边云里雾里,实在是没听明白。
洛明舟笑着逼近了一步,问道:“明白吗?”
唐桓打小乖,别人让她学习她就学习,让她做题她就做题,洛明舟问她明白了没有,她跟个被老师抽查讲题的学生似的,明明一肚子全是不明白,却还是要点头,说:“好,明白了。”
明白个屁,什么都不明白。
但是乖小孩有个特点,那就是很少提问题。
老师问明白了吗,不明白也说明白。
有人说了奇怪的话,她也不去探索为什么,于是就一心以为,洛明舟就是这样的人。
毕竟洛明舟是条毒蛇,她怎么咬人都不稀奇。
唐桓是个乖孩子,今天因为洛明舟推了一次人,撒了一次慌,已然到达了上限,因此即刻归零,又回到老实模式去该干嘛干嘛了。
她问洛明舟这是要干嘛,洛明舟说了个不伦不类的答案,她也不再深究,拿着拐弯抹角的挑逗情话当标准答案,消停了。
洛明舟心里想,小东西,跟我斗,姐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堆起来都能比你都高一头。
但是唐桓也是真漂亮,她越看越喜欢,心里痒的不行。
这要不是在她亲妈眼皮子底下,不管唐桓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冲着这张脸,她也早下手拿下了。
唐桓的漂亮遗传她妈,本来像她母亲这样漂亮的女人,不会嫁给她父亲这样的穷男人,可惜她偏生是个残废,没了旁人照料很难生活,要嫁,一定要嫁给愿意照料她、爱护她的人。
因而唐桓的那种漂亮,简直就像是烂泥潭里开除的花朵,让人看着不真切。
洛明舟想,这世上如此漂亮的女孩,怎么可能安心住在贫民窟里,岂有不借着这张脸极力往上爬的道理。
她是个薄情又势利的人,因而看谁都是一个样子。
可是偏不巧,唐桓是个温顺又敦厚的女孩,她看别人也同她自己一个样子。
唐桓看洛明舟虽然坏,可是她偏就替着洛明舟着想,心想她一个女孩子,小的时候就没有父亲,又被母亲丢到国外去自生自灭,所以才脾气坏了点,心眼黑了点,可是唐桓想到底,却一心觉得——是洛明舟可怜。
她又想,洛明舟总是逗她,欺负她,就像以前班里闹事的同学,看起来蛮横,其实只是孤独。
之前唐桓在洛明舟面前总是自卑,觉得她这般漂亮高贵,自己在她身边自愧不如,可是如今唐桓想通了这一茬,觉得洛明舟虽然让她自卑,但是洛明舟也只是洛明舟罢了,她也是个刚回国,需要朋友的女孩,可偏她身边的朋友都刻薄又势利,所以洛明舟才总是故意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唐桓切着菜,对着假意洗菜的洛明舟说道:“你其实不用总是使坏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你挺好的,你就算是不折腾,我也愿意和你一起玩。”
洛明舟心想,高,真是高,专会挑着别人的弱点下手,厉害。
唐桓在班里当惯了老干部,老师总是让她同那些被排挤的学生一起玩,因而对洛明舟,她也拿出班干部的关怀来,说道:“你本来就很好,不用一直假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明舟想,厉害,真厉害,要不是她知道唐桓是个什么样的人,没准还真丢盔弃甲把她当知己了。
洛明舟看着唐桓那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忽然冷笑出声,问道:“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了?”
唐桓本来是好心,现在又被她扎了一下,只好摇摇头,不去管她了。
洛明舟见唐桓不理她了,她又不舒坦。
她非得让唐桓理她才甘心。
洛明舟非要把手伸到唐桓眼前去,把她切菜的刀给摁住了,笑道:“你这么关心我,那就晚上来我房里找我呀。”
唐桓推开了她的手,继续切菜,说道:“我不去,我要写作业。”
今天作业很多,老师还让她登记考试成绩,她书包里还揣着一摞卷子呢。
洛明舟才不信她的鬼话。
她看着唐桓那一副纯良正直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好,你跟我装,我就看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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