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上醉酒

    小皇帝是薛殊手把手教大的,他五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太子。薛殊狠心剥夺他的懒觉时间,让他天天穿着身小朝服去上朝,九岁,他就监国了。

    虽然年龄小,但是他心眼和他爹有一拼,治国手段高明。当年薛殊十三四的时候,民间还普遍觉得他不是真正的皇帝,只是“幼主”,可小皇帝登基以来,没人轻视他,朝政也是实打实地在自己手里。

    放在从前,青蛇之流哪敢说出“朝廷谁做主”这种话。但是,薛殊这个突然抢劫的政策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决定,引起民间诸多不满,反倒让人怀疑起小皇上的心智来了。

    我其实一直都没有琢磨清楚薛殊的用意:真要搞勋亲王,也没必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吧。

    别说我想不通,大臣们想不通,小皇帝本人也想不通。

    他朝堂上遭遇很大压力,这天晚上终于心态崩了,突然驾临到我宫里来。

    我正在跟团圆二人跳皮筋玩,忽听一声“皇上驾到”,惊得我脚差点扭了。

    宫女太监们匆忙准备,我带着团儿圆儿去迎接。

    只见小皇帝小脸微红,走路略微不稳,被一路扶着飘进院子里,一见到我,就挣脱李公公,拽住我的手腕往房里拉:“林如珠,来!你们都下去。”

    什么情况?莫非这就到了著名小说套路——男主喝了催情酒吗?

    给未成年人喝酒算虐童知不知道啊?!

    我满头问号望向四周求助,但所有人都听话地停住了,团儿甚至一脸喜色,给我加油。

    我一激灵,赶紧推他的手:“皇上皇上,臣妾今天不方便,要不你出门左转去找良贵人?”

    小皇帝冷笑一声:“朕就要你。”

    “娴妃娘娘会不高兴!”

    “不管她。”

    其实以我的手劲,完全可以把他反剪双手当场制服,但是碍于大家的眼光,我还是暂时忍住了,一直被他拖到房中。宫女们被他挥退,我则被甩到椅子上。

    小皇帝气喘吁吁,问我:“为何他宁肯通过你传话也不肯见朕?”

    我一脸懵。

    你问我,我问谁?

    “皇上醉了,”我赶紧给他倒水,“快喝点水解解酒。”

    “怎么,你觉得朕在说胡话?你也觉得朕是个无知稚子吗?”

    他拂袖把杯子打碎,突然又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屏风后的卧房带:“好,朕就让你看看,朕是不是个大男人!”

    我去,这是什么羞耻的台词!!

    结果此大男人没有拉动我一百三十五斤的身躯。

    我反手一拉,将他拽了回来:“皇上,难道一个男人是不是长大了,要靠这种事来证明吗?”

    他醉眼一眯,仿佛薛殊附身:“林如珠,你敢抗旨?”

    “不敢不敢,”我撒手,起身把这小祖宗请到椅子上,又倒了杯水,亲手喂到他嘴里,“陛下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赵述写好招供书,死在狱中了。”他突然呆呆道。

    “啊?”

    “朕亲自下令,亲自任命守卫,可他竟然在朕眼皮子底下被毒死。父皇在位时,谁敢明目张胆地做出此等事来?!”说着,他又要砸杯子。

    我眼疾手快地拦下,给他拍背:“皇上消消气,消消气。”

    他喘了两口气,继续说:“如今户部联名上奏,说洛洲水患,许多官员却非在狱中,就在停职查看,人手不够,赈灾事项无法落实,求朕息事宁人,暂停调查。”

    大灾当前,户部这个态度相当于罢工要挟。调查一暂停,重启的阻力就会更大,人放了,毁灭证据,抹杀证人岂是难事?

    这次行贿案件,不知道牵扯了多少官员,多少金银。能让他顺利查清才是见了鬼了。

    勋亲王屹立朝堂十五年,势力盘根错节,总不会真被这种小事打倒。况且,此时所涉及到的权贵,可能并不止一个勋亲王这么简单。

    想也能想到,此次事件的最终走向是:底层官员当替罪羊,上面的推得一干二净——涉及到上层的证据想必已经销毁了,根本查不到。

    官场嘛,就是这么回事。

    小皇帝当政之路一直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怪不得心态要崩呢。

    我突然想,薛殊该不会是故意给他出损招,好这朵温室花朵接受一下官僚主义的毒打吧?

    小孩气得胸口起伏,我收了收神,柔声哄他:“赈灾要紧呀。”

    他说:“若是父皇,会如何做?”

    首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在薛殊身上。哪个官员不知道要挟薛殊是自杀行为?

    我想了想,说:“可能会反责户部办事不力,杀的杀,贬的贬,然后调其它人去补缺吧。”

    这个办法可以镇住臣子,但灾情势必会被耽误。

    小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没法把平民当成蝼蚁。赈灾晚一秒都会有更多人受苦,暂停调查,让户部尽快复工是最好的办法。

    上面权力斗争,不该殃及无辜人民。

    小皇帝应该和我的想法类似,决定要妥协,才会如此憋屈吧。

    他双眼迷离,怔怔道:“朕比不上父皇。”

    “你们只是不一样罢了,”我宽慰他,“现在天下是你的了,皇上要走自己的路,总用杀人解决问题也不太好。”

    “我父皇并非只会以杀止杀!”小孩酒劲儿又上来了,斥责我,“我父皇,父皇当年,兵不血刃,散诸侯之权……我父皇……”他拉住我的袖子,“偌大封地……没有费一兵一卒。”

    我不由得笑了。

    他说的是薛殊释权的事。

    当年他父皇亲政后,仍然面临着两个问题:势大的诸侯和侵扰边境的北延。要对外征战,先要内部安稳,所以,他首先将目光放在了诸侯王身上。

    薛殊夺回朝政第三年,西洲“碰巧”爆发了一桩公案,震动宗室:一个大富豪看上某落魄贵族的妻子,便巧取豪夺,逼得他家破人亡。案子报到官府,一查,这被欺凌至死的落魄贵族姓薛,祖上是分封在岭西的梁王。

    薛殊得知此案,“大为悲戚”,“寝食难安”,感叹说,朕大庇天下,却不能庇佑皇室子孙,“盖今王族之威,三代而绝矣”。就为这破事,还专门去了趟太庙请罪,搞得贵族们十分感动。

    我当时看到这,就知道他在憋着个坏招了。

    果然,□□爷亲自给他托梦,为他出了个好主意。那就是,让诸侯王们把自己的封地分封给儿子们,并且修改继承制,本来只有嫡长子有继承封地封号的权力,以后各位嫡子人人有份,这样一来,王孙们人人有封邑,便不至于落魄,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说得天花乱坠,实际还不是想把诸侯封地越割越小,削弱他们的势力。

    诸侯王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赞同,但是诸侯王的儿子们又很动心,所以大家一时相持不下。

    我以为这事又要以诸侯造反,薛殊杀光不服的人结尾,没想到,史书记载,他约了封地最大,也是反对态度最强硬的岭东靖王来京喝酒,席间,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结果此王大为感动,带头接受了他的提议。此令就这么顺利地推行了。

    史书上称他“杯酒释权”。我合理地怀疑他给酒里下了迷药。

    小皇帝的声音打断我的走神:“我父皇是一代明君,你不可以说他的不好。”

    我看他醉眼朦胧还要护爹的样子,实在没能忍住,伸手捏了他的脸蛋。

    “好的,我不说他。”

    然而小皇帝又悲从中来:“可我不是一代明君,我连父皇交予我做的事都做不好。”

    我正色:“怎么能这么说?这次虽没能惩治贪官,可千万灾民会感念皇上的好。皇上,你有仁心,这不是坏事。”

    他眼眶泛红,几乎要掉泪了,“父皇本来以为我可以胜任皇位,才打定主意要修行,如今却不得不帮我解决朝政难事。他不肯见我,无非是不想他人知道我还需要他帮助。他一定觉得我无能,让他面上无光。”

    ……你对你爸的误会可太大了。

    “皇上想错了,他很乐意帮你,并没有觉得丢脸。”

    “为何?”

    “因为……”我语塞片刻,“因为伟大的父爱啊!你没听过吗?父亲如伞,为你遮风避雨,父亲如剑,为你披荆斩棘,父亲他就是勤劳小蜜蜂,为你蛰死一切天敌。”这话说得很空,主要因为我的赌鬼爸对我的感情,是人对印钞机的感情,我也不知道父爱具体啥样。

    听我声情并茂地说完这一通,小皇帝眉头紧皱,双唇紧闭,若有所思,似乎很受打动。

    然后,“哇”的一声吐了。

    “……”

    我赶紧出门叫人,太监宫女们进来,又是为他清洁身子,又是给他灌解酒汤,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将昏睡过去的他宽衣搬到了床上。

    小孩睡得很香,我也爬上床,合衣躺在了大床的另一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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