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风声传得快,第二天,除娴妃之外的所有姐妹又齐聚一堂,恭喜我得承圣宠。良贵人也在。
大家闲聊,说起前朝的风波,她只是带笑听着,虽然话少了很多,但惶然的神色已然不见,想必早听到了风声。
小皇帝妥协了,先前的布置眼看就要被户部全盘击败,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去找薛殊。盼来盼去,终于又到了祈福的那天。
这次,他指引我到水神殿前,团儿圆儿被拦在门外,我独自进去叩拜。
水神殿是太虚观众神殿中较小的一个。它在一片竹林中,墙壁涂着暗红色的漆,秀丽地缀在青翠中间。
推开雕花的木门,一尊白玉神像首先映入眼帘。是位坐在浪花上的女神,微笑着俯视着众生。神像前有供桌,其上放着一座青色的五层莲花香炉,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有个身着青衣的道长在供桌前打坐。
门在我身后合住。我几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
暮光从窗纸外透过来,给薛道长棱角分明的侧脸添了几分柔。
我开门见山道:“未定罪的官员已经全部释放,这事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了,陛下,快给出个主意吧!”
对面的人毫不惊讶,说:“我知道。”
他很是冷淡,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只是个尽职尽责的传声筒,总不能你们俩父子把事情搞砸了,全都要拿我撒气吧?
我抬头看见水神娘娘,赶紧甩锅:“唉,怪只能怪这个水患!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现在来,让我们功亏一篑。”
薛殊似乎觉出了我的心思,嗤笑一声:“林小姐,你以为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河水决堤还能人为吗?”
“上报的时间,由人决定。”
我怔了怔。洛洲经常闹水灾,今年爆发也不稀奇,但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有待考量。是有人先一步察觉了皇帝的意图,故而瞒报灾情,直到合适的时机才拿来将他一军。
“这也太缺德了,”我气愤道,“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揪出来处死。”
薛殊只是淡淡地说:“揪不出来。即使彻查,也不过是地方官遭殃。”
他抬起头仰视神像,双手握起举过头顶,虔诚地朝她一拜:“子民蒙难,是朕之罪。”
我也跟着拜了拜。
拜罢,他站起身来点香,依旧不看我。
被他晾了半晌,我终于忍不住了:“太上皇,有件事,不管你答不答,我也要问。”
他不应声,径自朝后院走去。我连忙跟上。
出了小神殿,我们进到一方幽静小院中,围着石桌相对而坐。我低声问:“此举是为了除掉勋亲王吗?”这目标也太明确了,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啊。
果然,薛殊说:“没有。只是敲打一下他。”
你没事敲打人勋亲王做什么呢?你是属棒槌的吗?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懂。”
他问我:“第二次见面时,我问你,他在为什么犯愁,你怎么说?”
“缺钱。”
“钱来了没有?”
“来是来了,但……”
“还不够。”
“啊?”
“既然自上而下查不了瞒报,那便自下而上:颁布法令,有偿告发。”
我算是看出来了,薛殊就是跟有钱人过不去。
短短几个月,他把我夫君的支持率都败光了,现在官员不满,朝堂混乱,民间怨气冲天,他还要搞举报,存的这是什么心呐?
我想起小皇帝醉酒的伤心样子,不由道:“太上皇陛下,你也体谅体谅我们皇上……”
这话我只说了一半。因为薛殊的眼神愈发得冷,好像下一秒就要杀人。
我打了个寒颤:“我是说,陛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一定传达到。”
他这才移开眼。
过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开口:“林如珠,听说你侍寝了。”
我随口答道:“算是吧。”
他冷笑一声,逼视我道:“什么叫算是?”
我回过味来,连忙摆手:“他喝醉了,才睡在我宫里的,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对他做什么。”
“你不是想当皇后吗?”他手指闲闲敲着桌面,“如今你已晋了妃位,下一步,便是怀上龙子吧。”
“比赛有规则,做人有底线。我再想当皇后,也不能对十三岁小孩下手,我这年龄都快能给他当妈了……”
说到这,薛殊突然抬眼看我。
我反应过来,尴尬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神色终于略有缓和,脸上带了一点笑意,抬手敲我的额头:“口无遮拦。”
他衣袂上有神殿中甜甜的香气。我的脸怎么莫名有点发烫?
我抬起双手遮住脸颊,傻笑着把这茬掩过去。
他突然说:“以后你不用来了。我要出趟远门。”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难说。”
“就你一个人去吗?”
“或许还有周太妃。”
我低落的心情忽然起伏:“陛下,这这这怎么可以啊?两个公主还小,怎么能把她们的娘亲带走呢?况且,现在朝中形势复杂,你不可以把烂摊子扔给皇上,自己去游山玩水!”
“我不带她,难不成带你?”
我结巴了一下:“带、带我也不是可以啊……不是,最好还是不要走吧。”
“此次我并非是去游山玩水,路上诸多风险,你不该去。”
“我不该去,周太妃更不该去了!她一个深宫女子,如何应付得了?不像我,皮糙肉厚,又会武功,虽然不能保护你,但总不会拖你的后腿。”
他不接茬,只说:“你回宫之后,告诉周太妃,让她三日后卯时在内司后门口,上一辆黑色的马车。”
“那、那要是周太妃不愿去呢?”
“她不愿去,我便带你。”
*
此次祈福回宫过后,我总是走神。饭不香了,练剑也不快乐。
我问团儿:“我为什么总想起一个人啊?”
我是不是被薛殊折磨得有了什么心理疾病?
团儿掩口而笑:“小姐得了相思病了。”
我相思薛殊?不会吧。
娴妃过来串门。她没有因为上次的事嫉妒,因为小皇帝第二天就专程去哄了她,向她保证和我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问她:“你喜欢皇上吗?”
“当然喜欢。”
“喜欢他是什么感觉?”
“就是时时想着他,总盼着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
她仿佛在偷窥我的日常。
我有了一瞬间的动摇,又否定自己:不,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竞技机器,不可能这么容易动心。我只是单纯地觊觎薛殊的美色。
回宫当天,我就告诉团儿圆儿:“这两天我要去周太妃那拜会一下。”
结果,去之前突然想到今天的拉伸还没做。做完,又想长跑,长跑完,忽然想学做饭。在厨房学了两小时,做好了一道焦糊的红烧肉。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突然对刺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立志要绣出人生第一只荷包。本来准备绣花,结果第一片叶子就绣得很畸形,修修补补到半夜,我给自己的荷包上绣了只王八。
到了晚上,我拍大腿:“哎呀,又来不及去周太妃那儿了!明天一定去。”
第三天,我出门前,突然感觉宫里缺一点绿色植物,当即开始种树,种到天黑。
看着天色渐沉,我对自己说:周太妃肯定不想去!还是由我代劳吧。
薛殊这次远门出得很不寻常,一看就是有要事要办。富贵险中求,我要是能帮他一把,那位份再提一级总没有问题。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晋升的机会。
我关起门来,对团儿圆儿说:“皇上派我去执行一项很特别的任务,我明天清晨就要出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俩保重。我走之后,明天团儿你就去找皇上,他会告诉你怎么办的。”
团儿当场吓哭:“什、什么任务?”
我:“事关重大,不能告诉你。”
圆儿听得有些激动:“能带上我吗?”
“不行,谁都不能带。等我回来了,自然会给你们讲的。”
“小姐,你可不要哄我!”团儿抓着我的手跪下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景和宫的人都得陪葬……不行,我不能让你走。”圆儿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也跪下了:“小姐,你切莫任性,快将任务推了吧,你若遭遇不测,老爷和夫人可怎么活?”
我被她们纠缠烦了,索性心一横:“给你们说件掉脑袋的事,你们能保密吗?”
团儿圆儿连连点头。
“其实每次在太虚观我支开你们,都是去和太上皇偷情,皇上也知道这事。最近太上皇想让我出宫陪他两个月,已经跟皇上商量好了。放心吧,他会保护好我的。”
团儿当场昏厥。
圆儿还存留着一丝理性:“那、那、那……”
“别那了,快帮我收拾行李,太上皇卯时就来接我了。你一早就去找皇上,只说我被太上皇接走就行,其它的不要多说,他自然会安排好的。我走之后,这事……”
“这事若是说出去,我们林家的清誉便全完了……”圆儿略显呆滞,“就算是拼上性命,我们也会守住这秘密的……但小姐,你糊涂啊。”
我长叹一声:“我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别说了,来来搭把手。”
我们俩把团儿搬到床上,然后收拾了两个行李箱出来。
卯时,我摸黑准时到了约定的地点,坐上马车,满心欢喜地往宫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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