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谋杀始末

    薛殊说让人滚蛋,就让人滚蛋。

    昨夜守在船西侧的,还有和春柳丽娘纠缠不清的,接近一半暗卫被赶到小船上,出局了。薛殊随便扔给他们一袋盘缠,让他们去扶风渡靠岸,走陆路到临淮等我们。

    薛殊做出决定之后,这群内司特务没人敢为自己辩解一句,灰溜溜地挤在几搜小船上顺流而去。

    薛殊对自己这个决定很是满意:“如今这船上,青州人少,京城人多,可以抗衡,谁也不必担心了。至于刘小云一案,到了临淮再报官。”

    大家本来都以为今天要有一场狂风骤雨,没想到薛殊这么简单粗暴地就把事情了结了。

    事罢,我们王老爷的情绪一点没有受到影响,悠悠起身,说:“做些早餐来。”

    我跟着他回到房中,丫鬟端来一些白粥、馒头咸菜之类。薛殊没事人一样动了筷子,我直犯恶心,半点食欲没有。

    几个丫鬟显然也有些心神不宁。我挥挥手:“你们受惊了,快下去休息吧。”

    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薛殊道:“林小姐,有话就说,不要憋坏了。”

    我立马:“你真的不打算找出凶手吗?!趁现在小云的房间还没有被破坏,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线索:究竟是有人将她诱出,还是破门而入?若是被人诱出,是否有人看见?若是破门而入,有没有人听见动静,当时在旁值守的人为何没有注意?

    还有小云的尸身,郎中只是粗略检查,趁着她还没开始腐烂,应该让他们详细检查她的伤口情况,便可知道她死于何时何地,怎样被杀害,究竟是一人还是多人所为。

    刘老爹那里还保存着几封骚扰信,对照笔迹,也可查出端倪。

    还有,既然坠河的地点找到了,那当夜曾出现在那地方附近的人就很值得怀疑。大可叫暗卫们来问话,让他们交代不在场证据,一个个排查,总能查到些什么吧。

    而且,这案子还有很多小疑点:春柳和丽娘两人在这公案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凶手为何挑小云下手,只因为她是聋哑人吗?她的衣裳哪去了?她的尸体挂在渔网上,是否巧合?我觉得这案子很怪,太怪了,只是简单地赶走那些人,实在草率。”

    薛殊静静地听完,说:“你不去刑部真是屈才。”

    我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有些焦急道:“不是,这么多疑点没有厘清,凶手可能仍在船上,我们还要航行五天,一半的暗卫都被你赶走了,你不觉得很危险吗?这时候要是搞不清状况,含糊了事,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知道你为何有这么多疑问吗?”

    “为何?”

    “眼前迷雾重重,往往因为这里不够清晰。”他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颇为不服,环抱起双臂:“愿闻其详。”

    “首先,有人想陷害暗卫,这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是想支开他们,对你下手?”

    “这艘船上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谁会想对我下手?又是为何?”

    “图财?难道是下人里混入了亡命之徒,想搅乱局势,趁火打劫?”

    “我们此次出行只带了必要的盘缠,并不多。而为了抢这些财宝,需要登上严密防守的船,精心谋划,杀害一人性命,冒着事情败露的风险让我对卫士起疑心,引我赶走他们。赶走他们之后,势必还要将船上所有人杀害灭口。小利不足以驱人做此等事。”

    我拿起勺子,无意识地一下下戳着白粥:“大利……那便是你在京城的财产。可是按理说,即便你死了,那些财产也会被你留在府中的‘青州人’带回延南,又能轮得到这船上的谁?有官府管着,总不会平白被人侵吞吧。”

    “再想。”

    我又沉吟半晌,犹豫道:“你常年‘不在’京城,全部事务都是管家料理。或许他已经秘密转移了大笔财产,这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借机杀了你?这样,就无人追索这些蒸发的银子了。但,他的所作所为看着实在不像这种人,方才刚有人提出要让卫士们离开,他就第一个反对……”说到这,我突然自己反应过来,“他有同伙。”

    放逐卫士看似是自然而然发生,其实很可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管家为了掩盖自己的嫌疑,当然要□□脸,让别人来当坏人。薛殊方才鲜少发言,故意放任有心人说话,大约是在默默观察这些人想把他往哪带吧。

    薛殊的推理逻辑上说得通,但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草率:“不对,你所有的推论都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那就是暗卫没有问题。人如果真是他们杀的呢?”

    薛殊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内司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精英机构,能进其中已需要层层选拔,而被允许知道他并非真心退位的秘密的,应当是他最信得过,最了解的这一小撮人。他说不会是他们,我可以相信。

    薛殊好整以暇地喝完最后一口粥,忽叹道:“太麻烦了。”

    “啊?怎么?还有别的问题吗?”

    他摇摇头:“不能杀人,实在麻烦。”

    我把自己放在杀人狂的角度思索了一下这事该怎么解决。薛殊的风格大概是:先下手为强,杀光管家及所有京城带来的下人(至少所有男人),不管谁在作妖,给爷死就是了。

    我说:“不要滥杀无辜。”

    “我从不滥杀无辜。”

    我赌五毛钱他以为我没看过他的传记。

    “当然,当然,”我顺着他说,笑眯眯地跟他讨教,“那么老爷打算怎么办呢?”

    “本来上策自然是先发制敌,将所有京城来的人囚……不,囚禁太费事,也有风险……还是杀光为上。”

    看看,我说的什么?!

    “但我年岁渐长,近来愈厌血腥,何至于为这几个小喽啰大开杀戒。况且,这一程还有要事要办,我实在不想旁生枝节。再者,我若这么做,有人恐怕要同我翻脸。”他若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翻脸?我吗?

    实话说,滥杀好人我肯定会拼命阻止,但若他真这么做了我会怎样,我真还没想过。或许真的会翻脸吧。

    太上皇肯把我的感受纳入考虑范围之内,看来我之前的工作做得不错,以后也对他有用,他还不想太得罪我,免得我消极怠工。

    我心里不免洋洋得意,表面上却装得诚惶诚恐:“岂敢岂敢。”

    “如今一半的卫士已经被遣走,他们便会放下戒心,且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薛殊吃完饭,又跟往常一样踱去甲板看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知道敌人是谁,我的心反倒安定不少。

    但我一向笃信眼见为实,还是下去在船上各处查看了一下。

    薛殊今早几乎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但他问的几个问题倒很值得人寻味:是谁发现的尸身?死人为何会随船漂流?落水位置在哪里?

    我去了刘小云落水的地方。这个位置离布网的位置很近,掉下去的确有大概率被网缠住。但渔网在水下,我站在船舷这里根本不可见。然而,照发现尸体的人来说,刘小云是漂在水面上被他看到的。

    人的尸体到了水中,一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浮起。即便刘小云在爹娘离开后立马遇害,她的尸身也不太可能一大早就拽着渔网浮上水面。

    船舷外侧有擦伤的血痕,暗卫说可以和刘小云背部的伤口吻合。

    刘小云是个娇小的女孩,如果凶手要抛尸,最稳妥的办法是大力将她扔出,为何她的背部还会被摩擦出血?

    我仔细看了看血痕,发现中间有一个淡淡的缺口,好像被人擦了一道一样。

    我冥思苦想半天,终于得到一个合理的推论:

    刘小云是被人吊下去的。

    那个人让她的尸身沿着船舷下滑,这才造成了背部的伤口和船舷外侧的血痕。人落下去了,绳子也会绷在船舷上滑一段,擦拭掉其下方的血,这就是为何血痕会有一个缺口。

    小云娘说大家都看见她脖子上有青紫,那么,小云被绑的地方应当就是脖颈。这样一来,符合被勒死的死状,不会有人怀疑。

    将她吊到水中之后,绳子就被绑在船舷之下。为了不被人察觉,他们只能一大早去“发现”尸体,顾不上管人尸浮起的时间规律。

    栽赃的企图,再明显不过。

    薛殊不喜欢回答问题,不喜欢坦诚相告,所以他给我的关于非暗卫作案的解释只有一句“用人不疑”,其实除了对手下的信任之外,他大约也早已看透他们陷害的拙劣手段罢。

    的确,头脑清晰的时候,视线会明朗很多。

    这船上的人看起来全都不坏,管家夫妇也只是寻常市侩之人的模样,谁能想到,他们为了薛殊这个虚拟的身份的一点可笑的利益,竟至于联手残害一个可怜的聋哑少女。

    我对着江水长叹一声,在心里说:“姑娘,我会为你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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