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第十日,一大早有人尖叫。外头乱哄哄的,因为多人四处跑动,船晃动的幅度都大了许多。
我正在劈叉,听见这动静,赶忙一跃起身,披上衣服出去看热闹。
出门之后就看见几个小丫鬟挤在栏杆处往下望,一声声地惊呼。我跑过去,正见一楼甲板上许多人围成一圈,中心是个躺着的赤-裸的人形,旁边还有一对男女在大声呼号。管家婆在旁相劝,怎么也劝不住。几个内司暗卫站在外围,想要维持秩序,哪里能维持得过来。
“死人了,死人了……”我身旁的姑娘花容失色,抓着栏杆的手一劲儿地颤抖。
“怎么回事?”我也惊了,怎么坐个游轮还能死人呢?
“死的怕是小云,”另一个丫鬟拍着胸口说,“是刘厨子夫妇在哭呢。”
“造孽,造孽啊,他们就只有小云一个女儿,还是个哑的,好不容易养大,怎么……”
“怎么死的?”我皱起眉头,“她怎么没穿衣裳,身下还有一滩水,是坠河了吗?”
“说不定是那些卫士干的……刘老爹夜夜守候,还是没能防住吗?”
“别瞎说。”我看见薛殊被管家请出来,便转身向楼下跑去。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甲板上的时候,薛殊已经在不知谁搬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气定神闲地听刘老爹哭诉。
他的对面就是小云的尸体。此刻,已经被人用白布盖上了。
我见到死人有点怯,默默地站远一步,观察着众人。
此刻,刘老爹悲痛欲绝,正在说:“王老爷明察啊,我家女儿清清白白,我家……”
薛殊抬手,意思是叫他打住。
可怜的老头子愣了愣,勉力闭上嘴,由呜咽变成了抽泣,双唇颤抖着不敢发声,只是掉泪。
他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我看得揪心,正要出言安慰两句,却见薛殊冷冷地看向肃立的暗卫们。
他目光所及之处,这些人纷纷跪倒。
“求老爷明察!”为首的那人重重磕头,“我们绝不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
管家被这阵仗吓得有些懵了,也颤颤巍巍地跪下来:“老爷,依小人所见,也、也不一定是刘家夫妇说的那般,说、说不定是不小心坠河。”
薛殊说:“郎中,将尸身带下去查验,回我死因。”
两个老先生赶忙答是,叫两个小厮一起将小云搬了下去。
尸体拿开了,现场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一些。薛殊又问道:“是谁先发现的尸身?”
有个少年怯怯地站了出来:“是、是小的。”
“说说。”
“小的今天晨起倒恭桶,就看见、看见水里仿佛漂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我、我赶忙叫人,将她捞了上来,就……”
我听得心理不适,有点想吐,薛殊却面不改色,只简短提问:“死人怎会随船漂流?”
“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在船侧设有渔网,每日一收,”一个水手见少年惊惶的模样,心有不忍,便补充道,“小云是碰巧被渔网挂住,否则早都漂远了。”
“是上天有灵,要还我们女儿一个公道啊,”刘家娘子忍不住哭出声来,“老爷,求您惩治凶手!”她指向暗卫们,“是他们干的,他们早对我女儿垂涎三尺,他们欺她又聋又哑,又长得清秀,就屡次写信骚扰她,要她同他们私会。我和老头子天天在小云门口死守,昨夜,只有昨夜,我们心存侥幸,想休息休息,没想到就遭了贼人毒手。大家都看见了,小云脖颈青紫,分明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暗卫头领脸色发白,胸膛上下起伏:“你们血口喷人!我早就说过,那些信并非我们所写。”后面的人也应和:“你们这是污蔑!”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有两个侍女躲在人群里,脸色格外差。
我心中一动,叫道:“谁是春柳,谁是丽娘?”
果然是这两个失了魂的女子。
她们被叫到名字,同时一缩,又都惶惶然地跪下了:“是、是奴婢。”
“我听说,你们有相好的?”
春柳浑身发抖,眼睛往暗卫那边瞟了瞟,道:“没、没有!”
“胡说,谁不知道你们和他们走得近?”有一个大胆的丫头说道,“春柳,你敢说,你每夜出门是做什么吗?”
薛殊挑了挑眉,又将眼神扫向暗卫队。
有几个暗卫慌了,其中一个深深扣头:“回、回禀太……太太老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丽娘也忙说:“是啊,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只是怜悯他们守夜辛苦,为他们送些点心罢了。”
管家婆一直提心吊胆地立在旁边,听了此话立马上前狠狠戳了她一指头:“小蹄子!竟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说罢,还骂刚才那个大胆的丫头:“既有此等事,为何不早对我说?”
她这一撇清,管家也立马会意,跟着痛心疾首地对刘老爹道:“你收到了信,怎么也不告诉我呀?你太傻了,自己守夜有何用,若不是你隐瞒不报,事情岂会到了这一步?”
刘老爹瘫坐在地:“告诉你又有何用?难不成叫几个卫士来看守吗?这与引狼入室何异?我们孤零零地漂在这江上,还有五日才可以靠岸,若惹毛了这群执剑之人,他们还不知要做出何等事来!”
他说这句话时可能没有多想,但是的确造成了恐怖的效果,让众人都突然安静了,连我都不由得心里一毛。
暗卫有七八十人,全都身手不凡。船上剩下的丫鬟杂役之类,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一百,若他们真有坏心,屠船都绝不成问题。
若是这些人都忠心耿耿倒还好,万一里头混入了叛徒想要对我们下手,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向薛殊。而他只是淡淡地打量着众人。
此时,两个郎中回来了,附在薛殊耳边说:“是先奸后杀,掐死扔进河里的。”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道,我委实不该在船上玩什么不吉利的狼人杀,现在好了,真的有了死者,目前谁是狼人谁是平民谁是神职还破朔迷离,这局若是失败,搞不好就要以身喂鱼了。
“刘老爹,你最后一次看见小云是什么时候?”薛殊反应不大,我被迫艰难地开启警长模式,点人发言。
“是戌时,我们三口人一同吃完饭后,便各自回房了。先前我们夜夜守着她,实在太累,所以这夜想歇歇,想着,她就住在我们隔壁,要真有事,总该闹出点动静来吧。”刘老爹抹了把泪,悔不当初的模样。
“好,戌时之后,还可曾有人……”
我正在梳理时间线,薛殊忽然开口将我打断。
“区区一只船也守不好,”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从他说出第一个字起,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息静听,“你们是监守自盗,还是没用的废物?”
他显然是个暴民,对办案毫无热情,只想骂人。
暗卫首领冷汗涔涔:“老爷,船上的男人不止我们……”
“一炷香的时间,我要知道刘小云是从船的哪处坠落。”薛殊并没有耐心听他们把话说完。
特务们训练有素,一听见任务,立马答“是”,飞速散开。
暗卫们一走,众人顿时开始交头接耳,散发出恐慌的情绪。管家喝止道:“都安静些,老爷自有定夺!”
有个婆子却忍不住说活了:“老爷,奴婢知道这些都是老爷从青州带来的心腹,而我们只是您在京城买的下人,比不得他们。可老身掏心窝子说一句话:若是真凶找到了,固然好,若找不到,那宁可疑错,也不可就此不了了之呀。我们这些人手无寸铁,又没有武艺傍身,他们却个个彪悍,现在都漂在河上,如若他们起了坏心,后果不堪设想。老爷切切不可糊涂哇。”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纷纷附和:“是啊,小云收到的信不止是一个人写的,有可能糟蹋她的也不止一个人。这些天他们的行为有目共睹,分明是一群色迷心窍的恶徒!”
这个人虽然有带节奏嫌疑,但听起来像是好人发言。
内司的暗卫虽然是薛殊的人,但在我这不能完全摆脱嫌疑——他们身份算得上高贵,又习惯了夺人性命,或许根本就没有把下人当人,没把他们的命当成命。调戏骚扰下等人,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无伤大雅之事。
薛殊漫不经心地说:“嗯。”
我严重怀疑太上皇还没睡醒。
“如果凶手真在他们中间,我们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扔下河吧?”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果真这样做,即便是被冤枉的,他们也要为自保杀人了。我看还是赶快靠岸报官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船老大面露难色:“靠岸倒是容易,往西行几个时辰就能到扶风渡,但这渡口荒僻,我们人众多,又没有马匹,要行十几里路才能到镇上,实话说,我对这段路也不熟,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枝节。而下一个比这方便的渡口,要行船两三日了。其实,五日后我们便可抵达临淮,临淮的渡口就在北门外,行人甚众,那时报官才是最好。”
“还有整整五日……”大家纷纷表示担忧。
一个水手说:“我我倒是有个办法。船上备了很多用来逃难的小船,可以让他们乘这船先行离去。”
管家摇头:“不妥不妥,万一我们错冤了好人,把会武功的卫士都遣走了,岂不正中那不轨之徒的下怀?到时候,谁来保护我们,谁来保护老爷呢?”
薛殊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暗卫们回来禀告,在西侧船沿上发现血渍,与小云身上的擦伤相符。是凶手把小云扔下去时擦破她背上的皮所致。
“西侧都有谁值守?”
一半的暗卫站了出来。
薛殊点点头。我以为他憋了这么久,要给出什么高见,却听他道:“你们乘小船去吧。”
得,原来这位是个盲毒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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