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殊跟恭亲王交待谋反注意事项,连檄文都给他写好了。
说什么小皇帝不贤,搞得民心动荡,太上皇既然不管他儿子,那他作为上届嫡长子,就不客气了。
恭亲王的封地河西道与岭东道相邻,如果靖王要打京城,势必要经过河西。先行把离得最近的东南边军调过来,可以有效地阻止他挥兵北上,熄灭他谋逆的火苗。
薛殊一边说,恭亲王一边哭。他边哭边说:“靖王的封地都分了十三年了……而且现在他顺风顺水,干嘛要谋反呀……”
是啊。我也纳闷:薛殊十七岁上就“杯酒释权”,把这个势力最大的诸侯王解决了。现在虽然他还健在,但原本的封地已经分成十几块,由各个儿子把持,早没有从前的凝聚力。他十三年前已经接受了薛殊的提议,现在想起谋反,未免也太过后知后觉。
太上皇的心思真的难猜,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满朝廷贪腐,勋亲王结党,没想到他瞄准的根本是远在岭东的靖王。
把天下搅得一团乱,就为了搞这个靖王?他到底有什么搞头呢?
薛殊说:“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恭亲王马上摇头:“靖王真的不会反的,你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是我以人头保证,他没有谋逆的意思。他现在富甲天下,日子过得舒服得很,何必自找麻烦?”
嗯?
又是个有钱人?
薛殊是真的对抢劫富人有特殊的爱好。
他打了八年仗,扬了国威,却搞得国库亏空,全天下的有钱人都要为此买单。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薛殊说:“他或许不想谋反,但却做了谋反的准备。当年荫公令里头一条,便是要交出兵权,可他这些年来私下屯了多少兵?”他转眼看向恭亲王,“你知道,朕最讨厌的,就是阳奉阴违。”
恭亲王连忙说:“我可没有……”
薛殊打断他:“我知道,”他瞧见他脸上泪痕交错,竟难得地露出不忍的神色,轻声道,“此次我保证不伤及你。”
见他拭泪点头,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二哥,我不想训导你。但沉溺声色不是正道,你也该要学着上进掌权,长些胆识,好趋避福祸。你我生在皇家,一生注定风云不测,你不能总躲在别人身后。日后没我庇佑你,你该如何?”
薛殊这番话是肺腑之言,但恭亲王烂泥扶不上墙:“我此次立了功,你多向皇上美言几句,让他念着我的好,叫他来庇佑我。我余生都乖乖的,真有人欺负我,我忍着就是。”
薛殊扶额。我倒觉得这个胸无大志的二王爷也蛮可爱。
我见他们谈话告一段落,便给他斟了杯冷茶:“二皇叔,来,压压惊。”
他双手接过,有些赧然:“让贤妃娘娘见笑了。”
“不必跟她客气。”薛殊斜我一眼,又咳嗽了几声。
恭亲王这才发现他气色不佳,忙道:“你怎么了?”
薛殊摇头:“无妨,只是偶感风寒,过几日就好。”
“大夏天的,怎会着凉?快跟我回府,我请郎中给你瞧瞧。”
“不必。我这两日住城西别苑,不去你那里招眼,”薛殊说,“明日你再来找我,我先回去了。”
“好,”恭亲王乖顺道,“那你好生休养。”
我们出了门,在楼梯口碰上朝玉。他正被暗卫们反剪着手臂按在墙上,不知多久了,还在红着眼挣扎,直将额角蹭出鲜血,浑身汗淋淋的。
顾判朝我们一拜:“爷,他下楼之后,拿了把剑要硬闯。”
看来这美男子待恭亲王是真心的,明知凶险,竟不自量力地硬闯救人……啊,这对耽美CP竟该死的甜美。
我捂着砰砰跳的少女心下令:“快放开快放开,让他去。”
薛殊只冷哼一声。
我这二皇婶朝玉一被释放,便踉踉跄跄向恭亲王所在的房间冲去,想也想得出,两人见面,定是一顿抱头痛哭。
我光顾着看美人慌张的背影,没注意到脚下台阶,险些踏空,被薛殊提着后领揪住了。
我脖子一紧,赶忙收回目光,笑嘻嘻地向他道谢。薛殊见我站稳,撒开手道:“哪里来的衣裳,不伦不类。”
“随便买的,”我整整衣领,问他,“你身子还好吗?要不要紧?”
薛殊挺结实的一个人,怎么我不在几天,他还重感冒了?
“无妨。”
出了汝南楼,早有马车等在门外,我和薛殊同乘。
路旁的灯光透过马车两侧纱质的帘子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薛殊因为疲惫而低着眼,黑压压的眉睫掩着失神的双眸。
我莫名对他生出一点疼惜。
方才恭亲王伏在他膝上诉苦,说自己十五岁便被迫离乡,被权力裹挟着艰难求生。不知他有没有想过,当年薛殊才六岁,他的境遇,比他艰难百倍。
排除万难,走到如今。他在世上,只有不多的几条血脉了,可是为了做好这个皇帝,儿女不能相见,唯一的哥哥对他也只剩下畏惧和提防。
当君王,原来这样寂寞。
我伸手去探探他的额头。他没有躲,只是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
“你在发烧,”我有点担心,“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并无大碍。”他揉了揉太阳穴。
“头痛吗?”我撸起袖子,“我帮你按。”说罢,很殷勤地帮他揉压额角。
薛殊大感意外:“你今天难得像个女人。”
“女人有千万种。我乐意温柔就温柔,乐意粗鲁就粗鲁,不管怎么样,我都像女人。”
薛殊哼了一声:“你乐意粗鲁的时间,可比乐意温柔的时间多多了。”
“啊?没有吧。”他可是我老树开花,头一次喜欢的人,我对他还不温柔吗?我都给他按摩太阳穴了!
“我问你,你被救起之后,为何不乖乖等着我派人来找你?你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受了伤,到处乱闯,难道不怕遇上不测?”
“我有手有脚,干嘛要等着别人来找?我这么大人了,总有一点判别危险的能力吧,”说到这里,我又趁机拍马屁,“再说陛下你治下的民间秩序井然,人民淳朴善良,也没什么不测能遇上的。”
“油嘴滑舌。”
我们到了一处郊外的宅邸,先前的丫鬟和小厮都在,只有涉事人等被处理了。
他们果然是今天下午我离开之后才到,此刻刚刚把长久不住人的大宅拾掇完毕。一见我,几个小丫鬟又惊又喜,一齐上来拜见。
薛殊先去自己的房间休息。我被丫头们叽叽喳喳地簇拥回我的屋子,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我如何生还,我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通,听得姑娘们娇呼连连。
我交代完了,又问她们:“你们这些天怎么过来的?怎么今天才到?”
伺候我最久的英儿和玉如长叹一口气,齐声道:“别提了!”
话要从我落水那天说起。我和薛殊的餐食都由暗卫亲自严格把控,刘厨子夫妇做不了手脚,可给下人的饭他们却可以任意操作。那天,刘老爹给女眷们的晚饭里下了少量蒙汗药,见我和薛殊出门对饮,王顺家的又下了道迷香,将众人彻底迷晕。
丫鬟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船在一个小渡口靠了岸,薛殊从另一只小船上下来,回到大船。他上船的时候浑身湿透,和他在一起的暗卫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接下来的两天,船绕着远路,每个渡口都要停。每次停泊都有许多人过来汇报,但是一直到了临淮,也没有人带来好消息。
薛殊回大船的第二天就生病了,暗卫们的状态也都极其紧张,经历了暗卫屠杀管家一派的男人们更是后怕,整条船上的氛围都无比沉重。
今天到临淮靠岸,所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看来,我落水之后,薛殊和暗卫们第一时间乘小船去追我,而后又动用了岸上的力量,对江水展开搜索,分段向他们报告。我都上岸了,他们还又找了两天。
我呆呆地想:薛殊生病该不会是因为跳进江里救我吧?
这时,一个婆子敲门进来,问候过我之后,便呵斥聚在我房间的丫头们:“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药快煎好了也没有人去端!”
我赶忙站起:“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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