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整了整衣裳,竭力装作从容的模样朝我们走过来,笑问:“东安都长得这么大了吗?哈哈哈哈。”
东安公主是薛殊的大女儿,现年十二岁。
我说:“二皇叔认错了,我是贤妃林如珠。”
他又一愣,尬笑几声:“噢噢噢噢,贤妃娘娘,失礼失礼,”说到这儿,他反应过来,“今天是娘娘给本王留的口信吗?实在对不住,没能去赴约。”
“二皇叔客气,是本宫唐突了。”
他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到了薛殊跟前,想要跪拜,却被他拦住:“二哥不必如此生分。”
他于是讪笑着坐下:“陛下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准备准备。”
“我提前说了,怕皇兄不见。”薛殊眉梢一挑。
那人笑容僵住:“这话从何……”
薛殊却笑了,摇头道:“二哥,我说笑的。你怎么这样如临大敌?我又不吃人。”
我看着恭亲王脸上忽阴忽晴,不由得在心里发笑。
史书里写二王爷“性慈善,幼有好生之德,长而温顺恭谨,颇具冯后之风”,就是说,二王爷随他妈,是个较为怂包的人。
他与薛殊身材相当,面容又极相似,刚才猛一见,我还有点恍惚,但如今看到他们的神态动作,我是断不会再认错了。看得出,二皇叔这些年应该过着养尊处优的闲适生活。他脸上皱纹稀少就不说了,连双手都细嫩白净,十指跟水葱一样。要不是我看过史书,我可想不到这个男人比薛殊要大上九岁。
薛殊没事来骚扰这个闲人干什么?
“陛下退位也有一年了,修道的日子还清闲吗?”
“还可以,二哥怎样?盛儿好吗?”
看得出,薛殊还是蛮喜欢他这个二哥的,鲜少听他语气这样温和。
但他二哥显然怀疑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直不肯卸下提防:“我也很好,很好。盛儿今年早些开始延请先生了,婉娘也好,我、我并不常来此处,只、只是偶尔来听听曲儿。”
这曲儿听得挺激烈啊。
薛殊漫应了一声,恭亲王又问:“陛下此次驾临是?”
“我只是乘船路过,在这里停泊两夜,顺便来瞧瞧你。自母后薨逝之后,我们兄弟也有五年未见了,近来,我总梦见哥哥。”
恭亲王毫不为薛殊的花言巧语打动,依旧防备着应了两声:“是啊是啊,我也想念你。对了,皇上的圣体可安康吗?最近我听说皇上新颁了几条政令,愚兄惭愧,不曾留意朝堂上的动静,只知道要缴税,上月末我已经按律缴纳了,”他观察着薛殊的脸色,“不过,我现在想想,身为亲王,实在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带头响应的,我却丝毫不积极,辜负了皇上对我的厚爱,”他瞟见我,又道,“林大将军那样,才称得上是忠臣呐。”
我:“哪里哪里。”
薛殊看向我:“你打算一直杵在那里吗?”
“啊?”
顾判已经会意,忙不迭地给我搬了个椅子,让我坐在他身旁。
恭亲王看看我,又看看薛殊,没敢问我们俩为什么在一起。
薛殊拍拍他的肩:“二哥,我此次来并非兴师问罪,你怎么这样小心翼翼,净打官腔?”
“陛下……”
“你我之间,果真如此生分?”
“老四,”恭亲王放下了些警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突然到访,我有些意外罢了。”
“你是我唯一的同胞兄弟,难道我会害你不成?”薛殊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摆出叙旧的架势。为了表示诚意,还把顾判遣走了。
屋子里就剩我们三个,恭亲王又略微放松了些。
“最近,我甚是思念母后和大哥。二哥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宫里的时候?那次,大哥要带我们出去游玩,母后嫌我太小,不让我去,你们还把我塞进箱子里偷偷带出宫。”
“怎么不记得?”恭亲王总算是真心笑了一次,摇头道,“真是胡闹。那天若是再晚回去一会儿,母后怕要悬梁给我们看。而且,大哥倒是有自己的府邸,可以脚底抹油逃之夭夭,我们俩却要在宫里受罚。”
“受罚也是我受罚,”薛殊道,“母后最偏心你,你一哭,她就心软。我却总是挨打。”
“可父皇却偏爱你,因为你不怕他。我却见了他就想跑。”
“父皇会这样想,是因为母后的背后只躲得下一个人。次次被你抢先,我只好‘不怕他’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笑着想道,太上皇还是有一点人味的嘛。
恭亲王显然对母亲感情深厚,这样回忆着,眼里便有了几分伤感。
薛殊也不笑了:“当年你被派来此地,母后日日为你担忧,总是背着人哭,一哭就是六年。那些年,她总是勉励我用功向上,早日把持朝政,好能召你回京一见,不必顾虑其它。五年前,母后去世之时,还将我们的手按在一起,要我们互相扶持。”
恭亲王眼圈有些泛红,笑着掩饰悲意:“母后是糊涂了,我这样的人,能扶持你什么?”
“怎么不可以?”
“老四,你莫要取笑我了。”
“其实,”薛殊沉默了片刻,“此次确实有件小事要二哥帮忙。”
恭亲王瞬间从方才的温情中抽身出来。他目光清醒了些,借着喝茶躲过他的注视,只含糊问道:“哦?四弟想要我做什么?”
“谋反。”
刚喝进去的茶被他尽数喷出。
什么?!
我的天。
薛殊,你做个人吧!!
恭亲王喷了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顾不得好生擦拭自己,双眼只定定地盯着薛殊看,喘不上气般张着嘴。
他扑跪在薛殊面前,以头触地:“皇上,我若有曾有一瞬动过这个念头,就让我天打雷劈!”
我屏着呼吸,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我知道,”薛殊微微俯身,去抚他的肩膀,“正因为你自己不会动念,所以我才来亲自劝你,这次……”
恭亲王抬起头来,乞求地看着他:“我绝不敢。”
“起来说话,”薛殊皱眉,“你这样成什么样子?”
“四弟,”恭亲王也顾不得我在场,将手搭在他膝上,惶然道,“当年父皇驾崩,我才十五岁,匆匆被赶到这偏远异乡来,连个像样的行宫也没有,还要镇日担惊受怕。于老贼头一个想拥立的就是我,许相时刻监视我是否结党营私,随时准备参我一本,皇叔他们又恨不得我死了,我咬着牙在这地方,在这些人的夹缝里苟且偷生,你可知那些年我为你受了多少欺负?庚辰年京里满城风雨的时候,靖王的兵借故到临淮,将我整整围了一个月!两年后,你还让我下岭东去跟他求和,让我伴他来京,我也全盘接受,乖乖地给他当人质。老四,二十年来,我不曾对你有过半分违逆,如今,我只想安稳地度过余生,求你放过我。即便你要把我贬为庶人,我也绝无怨言……”
薛殊被他念得皱眉:“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只想让你假意谋反,好给皇帝理由调兵。”
恭亲王愣住了,半晌才道:“你要动靖王?”
薛殊点点头。
“我都没兵,”对方的眼神依旧涣散,“我都没兵,你让我拿什么反?”
“这个我自有办法。”
可怜的恭亲王坐在地上,俊脸苍白,良久,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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