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溪看着郁绵, 可少女始终低着头, 她不得不收回目光。
郁安舟轻咳了一声, 在转为正题之前刻意加大了音量“当年我兄嫂出行,遇到车祸逝世。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有安排人在寻找小绵的下落, 可惜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捞针。幸好在前不久的行业峰会,跟裴先生聊天,他偶然说起裴董在明川市外捡到一个小孩,我们才终于有了一点线索。家里的老人很想她, 她离家这么多年来,应该也很想家。”
裴林茂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安舟兄客气了。之前把郁绵带回去,只是我父亲心善, 不忍心看个小孩在高速上饿死,只当随手之劳而已。现在你们找回了孩子,带她回去也是应该的,不知道你具体有什么安排”
裴松溪神色冷冷的, 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一方面如裴林茂料想的,她不能指摘裴天成,他毕竟是她父亲,而且, 虽然现在裴林茂的说辞与事实并不一致, 可她没有实际证据;另一方面, 她还摸不透郁安舟和郁安清的情况, 在无法做出判断之前,她保持缄默。
郁安舟摆摆手“我没有什么安排,我想听一下小绵的意见。”
三道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角落里的少女身上,郁绵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扯出一点笑意“爷爷奶奶在等着我,我该回去的。”
她答应了。
她竟然答应了。
裴松溪看着她。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眉心皱成紧紧的一团,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叫她名字“绵绵”
裴林茂轻轻拍了下她肩膀“好了松溪。我知道郁绵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们感情很深,你不舍她走也很正常。但是她总要回她的家去的。”
裴松溪沉默着不说话。
郁安舟显然也没想到郁绵会这么直接的点头之前听说她跟裴大小姐关系很亲近,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郁安清笑了笑,主动缓和僵硬的气氛“小绵和裴小姐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我们也没有立刻让孩子回家的意思,再说了,她学籍也还在这边。只是家里老人想孩子了,不管如何,先回去一趟好了,之后的事情慢慢商量。”
郁安舟是行动派,立刻拍板“今天就回去吧,刚好是清明假期,也不耽误上课。”
裴松溪全程冷着脸。
从包厢里出来,郁绵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她想上去跟她说话,却被郁安清从后叫住“裴小姐。”
裴松溪缓下步子,拉开距离“郁女士。”
郁安清朝她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有疑惑,但请你相信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要郁绵先回去。因为我父母很想念她。”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有回应。
回到家,郁安舟和郁安清在楼下等待,裴松溪没有陪他们说话的意思,上楼去了。
郁绵在房间收拾衣服和书本,今天她从方老师家里出来,就遇到了等待她的车,是那天见过的,扎着小辫子的青年,郁安清的司机。
她没有犹豫,但是她不知道裴松溪也会去。
“笃笃。”
敲门声响起时,郁绵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调整过来,过去开门。
裴松溪的手还抬在半空,看见她才慢慢把手放下来“绵绵,我有话要跟你说。”
郁绵点点头“我听着。”
裴松溪梳理了一下思路,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第一,你家里的事情我前不久已经知道,但我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我很犹豫;第二,我大哥说你是被捡回来的,可是我猜测,他和我父亲早就知道你是谁家的小孩;第三,你的小叔叔和小姑姑未必能信任,在利益面前,亲情只能让步。”
说出来的,都是事实,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未曾开口的,是我不放心你。
郁绵听她说完了,认真的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担忧,却很平静的说“我知道的。”
未完的话,裴松溪忽然说不出口。
她发现她好像不能容忍别人把绵绵从她身边夺走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样是错的,她要尊重她的自由和选择。
只要绵绵想回家,那她就会让她走。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裴松溪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慢慢蹙起了眉头。
郁绵对她笑了一下“不要紧的。你放心。”
她怎么放心
裴松溪愣住了,有很多叮嘱未能说出口,可来人已经走近了,声音温和儒雅“小绵,准备好了吗”
郁绵应了一声“马上就好。”
郁安舟走过来,朝裴松溪笑了笑“抱歉,航班时间很近了,有点来不及了。”
郁绵已经背着包出来“可以出发了。”
她真的选择跟他们走了。
还是心甘情愿的。
事情来得猝不及防,留给她们的时间太短了,裴松溪甚至来不及跟她多说话。
她静静看着郁绵坐上那辆黑色凯迪拉克,郁安舟和郁安清礼貌的跟他们挥手告别,约定好电话再联系的时候,她始终保持沉默。
连裴林茂都过去跟郁绵说了几句话,可她没有。
直到汽车发动,驶出一段距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车窗慢慢下降,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女往外看,撞上她淡然深沉的目光,眼眸微微弯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橙子,隔着车窗递给了她。
少女清澈干净的瞳光里倒映出她的样子,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她安心。
裴松溪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住饱满圆润的清香果实,还来不及说话,车窗就已经摇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很快,汽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裴林茂唇角勾起,笑的轻快而畅意“松溪,我先回去了。”
呵这一局终究还是她输了啊。女人啊,都是容易心慈手软,当年一时怜悯捡了个小姑娘回去,硬生生的养成了自己的软肋。反观是他,因为笃定了裴松溪不会对丁玫和之远做什么,所以才肆无忌惮。
郁家那老头子,始终不肯在股份转让合同上签字,这几年才终于松口,什么时候找到郁绵再谈这件事。这个筹码握在手上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派上用场,实在是太畅快。
裴松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手里握着那只鲜活明朗的橙子,指尖慢慢收紧了。
她始终在想刚才,车窗关上那一瞬,郁绵看向她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
风平浪静之下似乎藏着很多很多她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她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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