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秋雨（二）

    帕罗非常担忧他的身体。毕竟, 在这无垠宇宙中，那样脆弱的身体，那简直一碰就碎。

    虽然他本人毫无所觉。

    甚至，明明他的精神力足以漫游宇宙，却只有那么孱弱的身体……他还是带着笑容，说并不在意身体的事。

    多么体贴的孩子啊。

    恐怕是自己难过, 也不愿把那种坏心情带给别人。

    明明面对这样凄惨的事，都没有怨天尤人。

    甚至，在了解获壳依毒间的事情后，他还主动的去帮助研究室。

    帕罗每每看着他，神态惋惜又悲愤。

    姜穆已经学会无视他的目光。本来……桑秋雨也不算是深蓝星球的人类……体质不同相当正常。机甲……那也不是姜穆必要的追求。

    至于那位先生说的体弱……事实上，第一次实验就能驱动石棺，桑秋雨的体质已经是地球人类的佼佼者了。根据记忆可知, 他还学习过东瀛忍术。

    如果不是因为自幼习武增强体质，恐怕桑秋雨都熬不到接触流星雨迫降深蓝母星的时候。在飞船启动的第一刻他就会在飞船适合深蓝星人，但对地球人来说的超常的速度和压力中窒息死亡了。

    所以说，姜穆也没觉得他哪里很弱。即使与深蓝星人相比。

    坦白的说, 深蓝星人悠久的寿命和强悍的身体的确会令地球人羡慕。不过对姜穆而言，所谓的一些令人艳羡的东西, 如果可以拥有，自然很好，若不能，那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不同的生灵有不同的活法。没有哪一种是真正的绝对的令人艳羡。

    深蓝星人的一切，包括寿命, 并不一定适用于地球。

    人世变幻莫测，世易时移，则人心之所爱，亦然随之辗转。所能亘古不变者少之又少。如此算来，人心艳羡之物实在数之不尽。拥有一些东西的同时，也许又会有发现其他喜欢的东西……人类总会有一些拥有的，又不喜欢。喜欢的，有未曾拥有。

    不过，身周之人物，其中或多或少必然也有一些，是刚好拥有，又喜欢的。那也许不常受重视，但细心寻找，总能发现。与其追求太多飘渺，能主动欣赏自己拥有的东西，为明智之选。

    姜穆并不觉得自己可与真正一眼破红尘的智者相提并论。他也从不会说自己能某件事做到十全十美。只是他拥有的那些，正好他都愿意欣赏。

    从前有人说过，他的心是在安于现状，不求作为根本是颓废之举。但有些答案并不是给他人的，是给自己。

    所谓的颓废，与贪心不足，仅一线之隔。

    姜穆看完最后一段深蓝迁移纪事史，指尖一动，轻轻合上了手中有些泛黄的书本，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这三个月以来，他基本上就留在这片古文史收藏区查看深蓝星发展以来大大小小的史册，除了偶尔应邀配合一下获壳衣毒间的剿灭实验，再没有动过。

    深蓝星的文化发展，基本与地球类似。基本经历远古，近古，古代，近代，现代五个阶段。但他们所说的古代，是未涉足宇宙之前。近代，是获壳衣毒间入侵所致使的人类近乎亡灭之时。现代，指的是离开深蓝母星后寻找新的土地定居发展至今的日子。

    姜穆微微阖目，坐在桌前休息了下，才起身将那些厚重的藏书整整齐齐放回书架，走出那片书籍区。

    因为“身体孱弱”的关系，他无法通过信息拷贝的方式进行知识学习。深蓝文明连同远古纪年拥有近两万年的历史，所涉及的电子信息也非常繁杂，简单的信息拷贝根本不能加深理解。

    姜穆想要知道的信息涉及太多，再者他也不太习惯那种类似于取巧的学习方法。

    深蓝星人的知识体系，在脑波区域可以复制进对应的知识进行学习，但那终归只是一个印象，学习速度很快，熟悉度也很低。就像是姜穆以前的世界，早期的电子文件复制一样，实用性尚有欠缺。

    精神力较好的人类，可以更多的使用这种学习方式。只看这一点似乎非常适合姜穆，但消耗精神力的同时，毫无根基的庞大知识体系的涌入，不可避免的会为身体带来负担。

    世无捷径。

    举个例子来说，类如当年三清所求大道，如无对天地的理解 ，自然也不会有道的理解。要略过闭关略过修行直接成圣，绝无可能。姜穆对深蓝的历史目前只是一知半解，而他所经历的现代，与现在所面对的时代相差万余年，其中万余年的历史差距，并不是一份复制来的知识可以补全的。

    毕竟，这并不是神魔世界，不是动辄闭关千年万物风俗还不会剧烈迁移的时代。神魔无法制裁的世界，人类社会则会表现出巨大的能动力。万年的历史距离所带来的不同，简直天差地别。

    以天地为尊的时代是相对稳定的，而以人为尊的世界是多变的。姜穆辗转尘世多年，这一点实在显而易见。

    造成这一点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神魔寿命长久，千万年亦然不过弹指一挥。于修道者而言，出离尘世不问俗务。也许闭关出关，便是千年。因此神魔的习惯，很少有大的变动。因崇敬或畏惧的被统治着的人族，也会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维持着稳定。

    人类自由繁衍的世界，通常百年即为一代。即使同代，也因人与人的不同而不断竞争变化。不同代后，差异更为明显。短则十年，人类社会就会表现出一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

    亘古不变的宇宙，拥有着时间空间上的无穷奥秘，踏入这里，是这种世界，对于真理的另一种追求方式。

    这是这种世界的生灵，避不开的道。

    世事不同，但对于真知的探索，还是一样的啊。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殊途同归吧。

    相对于直接的知识拷贝，姜穆更喜欢阅万卷书的感觉。

    还不得不提一句，纸质文书，在深蓝星被称为远古代最通用的信息传输媒介……

    也就是说，他一直在看的，是文物……

    感谢帕罗先生是联邦上将。

    日常去看常人眼中价值连城的宝物，大概，也算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

    天际两轮太阳已经被白色的云彩遮挡的不见踪影，蓝色的雪从深蓝近乎黑色的天空落下来。

    深蓝星，一年从十三月起，到来年四月，为大雪常落之时，冬。四月至十三月，炎夏。

    由于科技的发展，他们也可以在星球上模拟春秋等更适宜人类生存的恒温环境，只是资源消耗很大。通常，只有人群聚居的城市会进行恒温处理。

    所以，城市周围温度相对稳定，绿野红林，外围越远，越是蓝色荒漠，漫无涯际的蓝海。

    灰蓝色的土地，粉红色的树林。

    这在深蓝星，是常态。

    四月末。双阳同时出现，白昼变长，蓝色的矿土上积雪融化时，远方有游子归来。

    她与桑秋雨，可以说认识，也可以说不识。

    姜穆记得，在原本的命运中，本该在按照地球日期计算的一年后，在桑秋雨带着石棺返回地球时，她才会回来。

    不过……该怎么说才好呢。既然“桑秋雨”可以死而复生，那么其他的事情，与姜穆印象不同，似乎也理所应当。原本，死生，就是改变一切打破平衡的存在。

    那个女孩的地球姓名，叫做大乔。

    他们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叫做卫斯理。

    大乔与桑秋雨并未直接接触过。可她曾经调查过卫斯理白素二人，自然对桑秋雨不会陌生。

    这个女孩，是宇宙浪人的爱慕者。而卫斯理则是宇宙浪人的红血克隆体，久后不至的情况下，她很自然的将卫斯理当做宇宙浪人，想将爱慕之心转移到卫斯理身上。

    卫斯理和白素，大乔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之前卫斯理和白素，桑秋雨之间的关系。

    总之，十分的剪不断，理还乱。

    ……游历世间多年，别的不说，姜穆倒发现一个共有的特点。但凡谈及感情之事，原本聪敏冷静的人，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所以明明是初次相遇，对方却对他表现出强烈敌意的时候，姜穆难得疑惑了。

    若不是帕罗及时赶到，说不定那女孩就会立刻出手。

    帕罗显然也知道，大乔与宇宙浪人之间的纠葛，见面第一句，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大乔扫了姜穆一眼，眉头深皱，“该回来了，便回来了。”

    又对着姜穆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姜穆：“……”

    “你是……”

    “……”想到桑秋雨根本不认识自己，大乔眉头松开了些，看到帕罗站在姜穆身边，明智地收回了自己的疑问，“没什么。只是你和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有些相像。”

    “？”

    大乔笑了笑，“大概是认错了吧。”

    姜穆见她隐瞒，也并不追问。至于她的那些敌意……

    除了与卫斯理有关他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宇宙浪人曾经的名字叫做卫。是联邦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帕罗与他也有几分交情，大乔是卫的左右手。不过这个人热爱冒险刺激，在百年前架了飞船游历星海去了，任何人都没有拦住。可见他那宇宙浪人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卫出走深蓝几年后，便失去了消息。大乔追随他的脚步，固执无比的离开深蓝远走。

    到如今算来，也有近百年了。

    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既然当年你敢于追随他离开这片土地，今天还回来做什么。”帕罗气过之后，还是将她邀请回家，带到了秘议厅，“难道你找到他了？”

    大乔拿了颗红色的圆梨咬了一口，懒洋洋靠着长椅，双腿搭在中央透明的会议长桌上，回答的随意，“没有啊。”

    再无下文。

    “……”大乔的性格非常强硬顽固，当年她是为了那个人离开……她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乔沉默了下，终于回答了他的疑问，“……我见到了一个人，他叫做卫斯理。拥有与他相同的容貌，近乎完全一致的基因序列。”

    复制体。

    复制体。

    卫斯理的存在，意味着宇宙浪人，凶多吉少。

    深蓝星科技发达，可即使这样，谁又会随随便便对自己进行基因复制呢……复制的生命……就像卫斯理一样，他又怎么还会是原原本本的那个人呢。

    她追随着卫，他们之间感情深厚，可是，卫斯理，他爱的，却是那颗红血星球上的另外一个女人。

    他们，根本完全不同。

    “即使这样……与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大乔看了他一眼，“孩子？”那个桑秋雨？

    继而她想起来，深蓝星人三十岁成年的事。与地球不同。

    这么算来，桑秋雨的确还很年轻。

    可惜地球人的寿命只有百年。

    “怎么？”

    大乔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帕罗扬了扬眉。

    ……

    姜穆坐在书桌前，瞥了眼那层层叠叠的透明书架，大乔的身影在角落闪现了瞬间。

    怎么说呢。这个姑娘，是真的很防备他啊。

    监视他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放弃……

    他放下书，出了史记馆。

    城市中高耸入云的建筑反射着淡蓝色的阳光，各式飞艇从头顶滑过。

    一道蓝色的光线融入阳光刺来。

    姜穆并未刻意躲避。他还记得，桑秋雨离开之时，那个星球还处在战乱之中……他想知道那里的情况……

    姜穆目光瞥向大乔藏身的方向。

    目前，不是正好有一位从那里归来的人？

    光线如同一道细小的利刃滑过，他的脸颊多了一道细微的伤口。一点红色的血液渗了出来，几不可察。

    但在有心人眼中，这也够了。

    姜穆转过身。

    大乔从淡蓝色建筑的转角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他。

    姜穆问，“怎么了。”

    大乔靠近了他，语气肯定，“你是地球人。”鲜红的血液，相同的容貌，他的确是桑秋雨。

    她使用的，并不是深蓝星的语言。是她曾经留着的区域使用的汉语。

    姜穆点头，看到门口几个经过的行人疑惑的目光时，对大乔浅浅一笑，用着深蓝星的语言邀请她，和和气气，也并不在意她的单方面敌视，“不介意的话，去喝杯珈蓝午茶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都除夕了……

    真没想到……

    祝小天使们除夕快乐

    姜穆:除夕快乐。祝大家天天开心，希望未来一年各位都能心想事成。安心吧，所有的愿望，只要努力一定都能实现的。感谢在2020-01-08 23:27:14~2020-01-24 23:1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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