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灵
世人称其为龟灵圣母。可后人已然不知, 在成长为巨鳌之前,通天彻地之大能,曾经过往。
天地几经变换,时日久已。
久到连龟灵自己回忆曾经时,熟悉之余,都觉得陌生。
师尊师伯圣身合道, 他们仍能在天地五行之中感觉到长辈们的存在。
古往今来,合道者,唯有碧游少乾一人,自此无踪。
无影无踪到,天地生灵呼吸着新生世界的清气生存修行,却常常忘记现世的破灭由何人终结。
大师兄最初离开的日子里,碧游宫终于像是个仙人修行之所了。无笑无泪, 无悲无喜,唯有平静。大师兄所带来的烟火和沉静宁和消散,碧游由不适应变得适应。
碧游宫沉寂了好一段日子。
大师兄在时,东海那只小貔貅常常甩着四只小短腿来蹭饭, 他走后,碧游宫就很少有人折腾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了, 貔貅便也不常来了。
现今回想起那段默认以苦修闭关为生的日子,想来,若玉虚宫二位师伯能亲眼见到,必定会夸赞一句道风优良。
不过大师兄养出的孩子,注定不会沉寂于怅惘之中。无论所需时间长短, 他们终将走出,迎接新的天地。
不负所望。
夜月银辉,巨鳌静静浮在上涌的海潮中安眠。
同一地点的沧海明月,似又重见故人。
金鳌岛碧海潮生时,那是初见。
大师兄向来以为如此。
其实不是。早在之前,她就见过大师兄了。
她观察他有百年。
金鳌岛上的小妖们一直有个传言,说是岛上来了个天材地宝,咬一口就立地成仙的那种。但她龟灵毕竟是个谨慎的妖,怎能冒冒失失冲上去吃妖呢。
她总是躲在东海岸的沙滩上,看着那道白衣在妖灵丛生的草木中穿行。
不计其数的大妖小妖闻风而动,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可无论多少,全部铩羽而归。
渐渐地,他隐隐就成了岛上新的首领。
通天师父威压极重,即使当时她还是懵懂不知,但一看那压迫力,便知天地大能,故此不敢造次。
偏巧那段日子通天师父论道离开,威压散去,龟灵觉得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到时没有其他妖怪分散小葫芦精力,恐怕她更难吃到天材地宝。
那时,小葫芦总是坐在紫芝崖下海岸的巨石上静静地看海。
目光里许多情绪复杂难明。如今想来,那大概是悲伤吧。
碧游的大师兄从来都是一盏清茶笑看流水,怡然自得。碧游宫没有过伤怀的大师兄,他的道心被称为天地间无人可比。
的确无人可比。在需以万年修为去换一道生机之时,他也从未色变。
龟灵悠久的寿命让太多往事变得模糊,碧游宫弟子都见过少乾微笑,却不曾见过他悲伤。
所以仅有的那一幕,如今回想起来,竟格外记忆犹新。
那日大师兄换了件好看的新衣裳,黑色锦云纹的白色道袍,长发难得没有以道冠束起,披散在背后,海风吹的很有些后世所言的凌乱美。
或许是其他一些原因,或许压根就是美色惑人。
原本打算暗中观察的她一头脑热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飞”出海面,咬破了他的指尖。
鲜血渗出,顷刻化作离火,嘴边灼的一片刺痛。
其实被离火烧到时,她就想松口了。但又一想,松口之后再想靠近,恐怕很难,于是她难得固执了一次。那片刻,她在意的,其实不是那些天材地宝,只是不想见到,常常笑的人,流露出那般寂寞神色。
小葫芦也不觉得疼,道体受伤也不生气,和和气气地叫她松口,问她为何咬人。
龟灵只说是为了得道成仙。
小葫芦好笑又无奈,“只听闻苦修得道,却从未听闻咬人得道。”
他总是很和气,说话时眼底总像是倒映着穿透深海的柔和天光,含着温柔和浅浅笑意。
他浅浅笑问她咬过葫芦之后是否功力大涨。
大师兄合道,也有万年了吧。
暮色将至,微暗的天色伴随着潮涨的浪涛声,温柔静谧,龟灵化出本体静静停在海边,睁睁惺忪的睡眼,又懒洋洋合起。
海浪一阵一阵轻柔的拍来,令人睡意昏沉。
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某一日,还未成长为巨鳌的她,静静地趴在他的衣角边,仰头就会看到微微低下的头,温润的眉眼,散落的发,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既如此,不要闹了。”
“……唤我姜穆便是。”
只可惜,她称他为小葫芦三百年,称他为大师兄三万余年,却从未唤过姜穆二字。
“姜穆……”
这一定是个,有着特别意义的称呼吧。
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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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宝
初冬飘雪。
小小少年缩在角落,积雪满头。
长街上远远走来一人,雪地却无分毫印迹。
那道声音似梦如幻,偏偏字字清晰,“吾观小友颇有仙缘,可愿来吾碧游宫修行?”
“碧游宫……?”破旧的街道角落,十来岁的孩子脸颊清瘦,看着羸弱无比,身上松松垮垮挂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袍,又肥又大,看着还是用件大人衣衫改的。
一步步走来的那位月色道袍的仙长一派出尘,仅看外貌十分的具有迷惑性,教人以为他有多么可靠,他抚着拂尘肃穆道:“一个非常厉害的修行之地。”
“修行……可以作甚?”
所过之处,飘雪绕行,出尘无比的一教之主沉吟了会,“……长生不老?得道成仙?”通天看他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对着他的衣裳看了好一会,忽道,“……家财万贯?”
孩子眼睛蓦地亮了亮。
通天微微咳了下。没想到他有一天,需要用金银财宝来诱……招收弟子了。不是……孩子,你这眼界得好好培养培养啊。
遗憾是没等他来的及培养,自家老爷那边就急匆匆发来玉牒说要讲道了。
“仙人,我要怎么找到你?”预定的小弟子眼巴巴的问他。
通天对着他的破衣烂衫思考了一秒,取了件道袍递给少年,又给了他一颗戒指模样的须弥芥子,“里面修行丹药,不多……”毕竟擅长炼丹的是他兄长太上。
“不过有不少凡人也能使的法宝,哎,你随意用用,祖师急招不得耽搁,待为师回来,便接你回道场修行,正式行拜师礼收为弟子。”
多宝老老实实应道,“是,仙人。”
“对了,可有姓名?”
“无。”
通天四下微一打量,目光落到不远处林木间一个塔尖,他微顿了下,伸手指了指,“此塔钟灵毓秀很有宝气,什么名字?”
孩子老老实实答道,“传言中那是神仙建的塔,里面很多宝贝,人们都叫它多宝塔。”
“多宝塔?嗯,好,不错。”通天自顾自点头,心中甚为满意,拍拍少年肩膀,“行,那日后你道号多宝即可。”
“多宝?”孩子迟疑的点点头,莫名觉得很不靠谱,“好……好的,多宝谢谢仙人。”
“吾归来之时,你我便约在此塔相见。”
“是,仙人。”
十年寒暑。
多宝守在宝塔前,望着茫茫天色,依旧期待着落日新阳时,一位仙人从天际而来,带他离开。
“多宝,你别等啦,说不定是仙人无聊哄你玩玩呢。”扛着锄头的壮汉路过时,看到塔前专注看书的少年,顺口调笑了句。
“才不会呢!”多宝合了道法入门的书页,皱着眉头反驳。
“哎……”壮汉也不与他争辩,只是自己摇摇头,扛着锄头走远时只留下一句,“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傻了呢!”
一群孩子手拉着手围着他,笑嘻嘻唱唱跳跳,“多宝多宝,是傻蛋,天天就做白日梦,梦里梦到神仙接,神仙不来,多宝哭成大花脸!”
多宝绕了左边,一个孩子跑来挡住,他绕到右侧,又一群孩子堵路。多宝总是皱着眉,‘‘……走开啦。’’
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妇人看到这边情景,捂着嘴嘻嘻讥讽道,“多宝哟,你等到你神仙师父了没?”
多宝还未答话,为首的一个孩子大声道,“傻子怎么会有师父呢!”
于是孩子们一阵哄笑。
妇人也笑:“哎,乖宝,赶紧回啊!别让人传了疯病给你了。”
有时多宝气的脑仁一阵发疼,忍不住捂嘴咳了咳,妇人就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过来一把推开多宝尖声道,“走走走,赶紧走,你个病秧子别过了病气了给我娃!”
此般情景隔三差五开演一出。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少年迟暮。
“哎,知道不,塔边住的那老不死的,是个疯子!”
少年白发沧桑,目光却依旧澄明。
他对自己说,修行之道不易,或许只是师父给他一个炼心之道。
他提起扫帚,扫净高塔,静坐在高塔之前,重新翻开那几本依旧光亮如新的书籍。
望着那一段段烂熟于心的咒文,他笑了下。人虽不如旧年,书却仍是新文。
又一年飘雪,师父何时会来接我?
少年寿尽,生前修为日渐深厚,冥界不敢强行压人。少年执念不消,转身存于高塔之中,与其相融而成塔灵。
塔前的肉身却是被生前来来往往指指点点的村民抬走,一张草席卷了埋入黄土。
执念在十三岁的塔灵变成了曾经的少年模样,他绕着塔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口中时常念叨一句,师父失约了……
经年而过。无人应约。师父他失约了。
塔灵坐在宝塔高楼之上,晃着□□的脚丫,痴痴望着暗沉沉的天色。
今日天色,又如四百年前那一日雪来。
远处山林小路,风雪大作。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倏忽走近,眉目变得清晰。
青年一身道袍,踏长风新雪而来,一举一动温文有礼,令人难升恶感。他凭空漫步走来,看了周围地形确认了一阵,对着沉寂装死的高塔微微一笑,虽是疑问却带有十分的确定,“请问多宝师弟可居于此地?”
他一笑仿佛顷刻驱散了冬日和阴魂天生的寒意,格外亲切和善,无端令人安心。塔灵坐在高高的围栏上,低头远远瞥了一眼。师父总是高傲疏离的,仿佛九天之人,他并不笑。应约者与师父不同,他温柔可亲。
这一路行来,满天飞雪已落满肩头。应约的青年对着塔门微微拱手,“在下少乾,今日来应师弟与师尊当年之约。”
起身时便是眉眼弯弯的柔和笑意,“师弟,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duang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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