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知她抢了孩子?”
“她一剑戳到淑燕肚子上, 淑燕肚子上好大一个洞,掉出来一块血,大家都说是我儿子啊。”
姜穆沉默了会。
司马衷认真道,“太傅,朕绝不容许有人偷盗抢劫,以后谁都不行。”
“陛下明鉴。不过下次若有问题, 还需和齐王商议一二。”
“少傅你放心吧。朕都明白。”
姜穆心下一叹。往往正是因他应言格外迅速,姜穆才每每不能放心。
……
新帝倚重少时先帝为他寻来的少傅,朝廷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偏偏足可只手遮天的少傅,什么动作都没有。既未相助旧友张华更进一步,又未回应河阳令潘岳请志,调其回京。
潘岳素有佳名,如今河阳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朝中便有人为他说情,请皇帝下旨召其回京。
并无回应。
有人送情到太傅新府,正逢回京述职的校尉刘毅在此叱骂,这下撞到枪口上, “好你个姜少白!当日言辞凿凿,如今又私相授受, 收受贿赂,刘毅今日看清你了。 ”
“你又是哪个品状!” 他又抓着送礼的不放,横眉怒斥道,“也不看看此地什么地方,敢在此金银买卖?啊?”
带他气势汹汹走了, 姜穆略有诧异的看着那个劈头盖脸被骂还兢兢业业不敢离去的信者一眼,久而笑道,“刘校尉之言,你也听到了。”
“穆怎敢在校尉气头上收下外物?”
信者脸色惨白,“噗通”跪下来,哭道,“少傅!您若不收,小的回府便是死罪啊!”晋朝不常行跪礼,他这一拜,都已是极重极重的大礼。
姜穆沉默了会儿,“……又是石季伦?”常人送礼,自然不会因被拒收就……只有石崇是这样的。而且他已经听到同样的话三次了。不得不说,石季伦出乎意料难缠……安仁真的交的好个朋友。
他叹了口气,放下茶盏,“你可知你们主人每每以此传话,穆在外已经彻底徇私舞弊了。”他把人都留下来,自然不会再派人返回。故此看来,就是收东西不办事?
信者哭诉道,“您将潘县令调回洛京,他便不会再送人给您了。”
姜穆无奈笑道,“如此岂非应了那舞弊之名。”
“少傅!”
姜穆扶起他,“起来吧。你留在府中,你们主人那里我会应付的。”
信使惴惴不安好一阵,直到在府中见到了他三位悠哉悠哉浇花除草的前任。
……
洛京仙客来。
齐王将幽州那座,搬来了洛京。
仙客来啊,少白不是最喜欢此地鸡汤吗……
那是少白吗?
进京已五年了,这后半生,倒叫人越发看不懂了。说不定,他从未看懂少白。
那人将地点约在仙客来,是巧合,亦或,是熟人吗?
张华坐在楼上靠窗的雅间,静静看着洛阳城正街车水马龙。
房中蓦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张华转过头,看到他,也不惊讶,随手倒了一盏茶过去。
“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么?”
“何时你想说了,不必我问,你会说的。”
黑袍人笑了笑,“不愧是朝廷中书令。”
他摘下了帽子。
张华微惊,竟然是你!”
李明异的头发已经花白,只有面容还是八年前的模样,他笑了,“茂先别来无恙。”
“明异未死?”
“自然未死!”
“那当年……”
“是姜少白!”
“……”
“茂先,我原以为,他是真心助你,不想他……不想……却是一朝看走了眼。”
张华皱眉,“明异,少白温厚你我心知肚明,你岂能……”
李明异啪一拍桌子,冷笑道,“温厚?那你自己作何解释?之前他应下刘毅之言,如今食言而肥徇私舞弊作何解释?”
张华也怒了,站起来道,“那只是因少白不忍令石崇杀死信人而已。”
李明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茂先真是被他骗的!”
“如是这般,他何时结识潘岳,可曾告知与你?为何他一进京,洛京处处传扬姜少白贤名?他作为太子少傅,与皇帝关系不错,既知你与贾充交好,又缘何不阻止废后之举?贾家没落有何好处?我看当年所言无心仕途根本是胡言乱语,如今权倾朝野之人是谁?枉你张茂先自诩聪慧,你还看不出来!”
“如今你已三十了,不再是少年人了。他不过是借那少年情谊还在惺惺作态罢了!”
张华扭头道,“少白无心入仕是真的,当年若非心系黎民百姓,我再三相寻,否则他也不会出山帮助我。至于权倾朝野……他只领太子少傅之职,根本不曾插手朝廷政党之争。明异休要闻风是雨。”
“是否闻风是雨,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皇帝未曾倚重您这宰相,反而对少傅褒奖甚佳。也罢,你自己想好再来寻我!”
“明异道长,你还未说,你究竟怎么回事?”当年他,明明已死。
李明异退了两步,扭过头来,脸上笑意令人觉得可怖,“我回来,诛妖。”
妖?
……妖……
张华想起那对明显并非人族的耳朵。他是要杀了少白……他真的可能杀了少白……
不知怎么,他就走到了三年前赐予姜穆的府邸。
上头也不曾挂着牌匾,如不是知道姜穆住在这里,恐怕,也就以为是寻常富人置办的小院。
张华远远望着那座府邸。少白……当真无心仕途吗?何时他与潘岳结交?何时他又与司马衷有这般信任?
姜穆正好出府,看到了街角呆呆站着的张华,“茂先?”
张华瞥了一眼,少白看着,容貌与八年前并无太多分别。异物大多如此吧……
姜穆看他转身离开,脚步微顿。云蔚在他袖中提醒道,“他去见道士了。”
姜穆轻轻叹息,“是我太心急了。”若说从前不知云蔚口中的道士是谁,现在也差不多清楚了。除却李明异,又有何人。
云蔚对着张华的背影,表情漠然,“很久以前我说过,张华无容人之雅量。若郎君不曾入仕,或入仕官位权势低于他便罢了。……十年他才动摇,已经很给狐妖面子了。”
“我知你提醒我茂先之心乃是好意,可为何由你说出来就……茂先明明也很聪慧。”她偏偏惦记什么气量狭小。
“莫非我说的不对?”张华今日表现,一切还不明显?他和那臭道士早勾搭上了!
“人世两面,本也不可同一而语。”扶倾济弱,无论初衷为名或利,可最终的结果,张华的确是造福万民的。
人心原本也不是简单的黑白可以概括。即使天道也存有好恶,又遑论常人。世人的确有恶,但重要的是,人世同样存有善念。
……
转眼半月。
贾后哭诉,说一切皆因自己貌丑,故此遭了帝王厌弃。司马衷念及昔日情义,终于还是去见了一面。
之后,便传出帝王广求良药的消息。
先帝亡后失踪的老道士重新出现了。
他来向帝王献出长生不老的好药方。
“世上岂有丑女变美之事,你欺君之罪华保不下。”
“自然有方。”
“哦?何方?”
“千年狐妖的心脏。”
张华一惊,???狐妖的……心脏?
明异冷笑,“张宰相莫不知你身边就有妖孽作祟?”
张华正色道:“何方妖孽?吾必杀之。”
“姜少白。”
张华微滞。李明异竟真的知道。
明异观他神色阴晴不定,忽然幽幽道,“原来宰相大人知道此事啊……既知真相,却还敢包庇。当真是好一位忧国忧民的宰相啊。”
张华摘下墙上挂着的长剑,拔剑,指尖在剑刃拂过时他看到其中倒映着那双阴沉到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眼睛,观望了会,张华也笑,“哦?你要如何?威胁我吗?”
“明异只不过是个小小道士,岂敢威胁宰相大人。”
“不过,若皇后知道,有人手中有狐心,却不呈送,你猜相位,花落谁家?”
“况且茂先,你我相识三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少白佳名尤甚,才貌双全,与潘岳夏侯湛齐名,金谷园石崇眼高于顶,却对他相当友善。陛下常惦记姜少白。哎呀,茂先,你说有一日,他会不会是新任宰相呢?”
“你!”
凛冽的剑光一闪,剑尖直指喉咙。
明异面色微僵,故作冷静继续道,“故此。你我其实是站在一个立场上的。我为陛下献策,你诛杀妖狐,岂非是两全其美吗?”
张华握着见长剑,手在微微颤抖,他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后几个字,“忘恩负义。滚!”
明异弯起唇角,起身抬指推开他的剑尖,“那……明异等着宰相的好消息。”
无终山相识之时,张华早有怀疑。相熟之后,机缘之下也知道他是异族了。只是,少白向来温和友善于人,既不是恶妖,还博闻广知……
不错,刚开始,他就是冲着利用他而去的。利用狐妖的能力和智慧,以造福万民。
相识,他也觉得,狐妖待人,一片赤诚之心,如此,长留人世,旁人又何必指指点点呢。
可现在不行了。
他利用他,焉知他是否利用他呢?姜少白是否要借他靠近皇帝,从而搅乱人间呢?
看他近日……潘岳石崇谢氏子弟,对他皆是推崇备至。
是啊,天下又还有何人如他一般,容貌胜于常人,博闻广知,天文地理无一不晓,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狐妖受人推崇,也是理所应当。连他自己,不也信赖姜少白吗!
既是如此,既是如此……
……
“张华,晋朝生人,官至宰相。其人美风仪,通达古今,聪慧无比,有栋梁之才。”
青衣小童摇头晃脑围着坟前巨大的桑木华表走了一圈,脸上表情却不是赞叹而是讽刺,“人物志也。”
姜穆坐在石桌前,正与山中新生的小蛇妖对弈,随口应了一句,“怎么?桑年忽有提起他作甚?莫非念想他了?”
“非也非也。今日我的飞鸟朋友们经过此地,说是那位宰相大人又杀了几个江湖算卦的假道士。”
姜穆指尖棋子微顿,“为何?”
桑年终于冷笑,“为何?想找个真道士抓你为他出谋划策呗!”好个张华!当年一步三拜,殷勤打听,他又担心少白放不下人世种种,才帮着劝姜穆下山相助。没想到啊,挖狐心?真是好一个杀人方法!
姜穆微微垂眸,“既归山林,便好好修行吧。”
旁观者清?可真真假假,非局中人,可有资格置评?
……
十年。
帝死,张华呕血而亡。
消息传至王墓。
桑年担心了好一阵。
却见姜穆十分平静。
后来寒冬,燕昭王墓旁多燃了几根无名香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啊都六个世界了……先更番外
下一世界……拉斐尔大天使吧……吧?
因为……我刚好看了弥尔顿的失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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