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壹

    拾壹照顾

    何挽出生时,正值何家家道中落。

    她是个早产儿,身子本就弱,没满月时又从京城一路颠簸到南疆,险些在路上就咽了气。

    后来何家长子入仕,何家渐渐起死回生,她才被接回金陵调养身子,这些年过去了,身子倒也好了不少。只是三月前一场大病又让她亏了气血,今夜她再看到兄长信中的字字泣血,句句深仇,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这幅不争气的身子。

    她想,若自己身子康健,兄长也不会独自抗着杀父之仇,辛苦筹划近十年。

    何挽这一昏,便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月满楼外守着的小厮,看着与家仆并无二样,但其实个个都是一年之前由骠骑将军送进府的练家子。

    而普通的家仆早被慎王亲自发疯给轰远了。

    元士候在楼梯口,见到慎王进来,跪地行礼。

    李佑鸿:“信呢?”

    元士道:“王妃攥在手里,奴才不敢冒犯。”

    李佑鸿往楼上看了一眼,静默片刻,道:“待本王一会儿喂过她药,你再去请太医。”

    说完,他便拂袖上楼。

    暑气难消,从窗户鼓进来的风都是热的。李佑鸿关了窗户,才撩开床幔,看了一眼晕在床榻上的何挽。

    她哭过了,脸上凝着泪痕,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偏偏攥着他兄长的信的手用力的指节泛白。

    李佑鸿坐到床榻边上,看向何挽的目光有几分审视打量的意味。

    他活到如今,将将二十年,是甚少与女人打交道的。也不知是不是天下女人都是这样又娇弱又坚强的,矛盾的让人琢磨不透。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伸手便欲把那信抽出来。

    何挽却握得更紧了。

    李佑鸿:“......”

    他蹙眉,唤了一声,“王妃?”

    躺在床榻上的何挽毫无反应。

    李佑鸿又是一用力,何挽也好似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只攥着信的手上了似的,僵持之下,信直接被一撕两半,生生留了一大截在何挽的手心里。

    李佑鸿看着自己手里这半截信,愣了几秒,深深地怀疑她从哪里得来这么大的力气。

    随即,他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俯身擦拭何挽脸上的泪痕,柔声叫了一声,“挽挽。”

    硬得不行便来软的。

    太医来之前,必须把她手里的信拿出来。

    李佑鸿:“别这样用力,疼到了自己可怎么好?”

    “乖,把手放开。”

    他的语气温柔至极,眼神却是淡淡的,漫不经心地用目光描摹着何挽纤细的手指。

    何挽晕得彻底,似乎是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李佑鸿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握紧她的手腕,右手摸上她的手指,想要强行将她的手掰开。

    临用力前却是一顿。

    他想起骠骑将军远去南蛮前,把自己的妹妹托付给自己时说的话。

    “臣此行,是为大计不得不行,但成功与否难定。若臣真的能说服南蛮之王与王爷结盟自然最好,若不能,怕是要在大康落得谋逆的罪名。恳请王爷照顾好臣的妹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说完,骠骑将军给慎王磕了三个响头。

    骠骑将军大忠,为了成就大计,如今竟舍得让自己唯一的软肋何挽也加入其中。

    李佑鸿放开了何挽的手腕,把何挽的整个右手握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又仔细端详了下,看起来藏得不错。

    这时元士端着药走上了二楼,隔着层层叠叠的床幔,唤了一声慎王爷。

    慎王的手伸出床幔,稳稳当当地接过药碗,吩咐道:“教温远洲过来。别忘了也得去请太医。”

    放好软枕,再把何挽半扶起来,李佑鸿舀了一勺药,仔细吹过了。

    他一手捏着的何挽的下巴,一手把药给喂了进去。

    末了,拿出绢布擦了擦何挽的嘴角。

    他打量了一番何挽的脸色,复而把她的右手重新攥进手心,不让那信露出端倪。

    等了片刻,温远洲便到了。

    他走进床幔中,垂着头,目不斜视地给何挽号了脉。

    温远洲笑了笑,“草民用的药药效很快。”

    李佑鸿眉头微蹙。

    温远洲扫了一眼慎王的神色,还是笑着,“这方子对身体没有伤害,只是表面上改变脉像,一会儿太医来了诊起来像离魂症罢了。”

    “另外,草民也按照王爷的吩咐加了安神的药,想来王妃最晚明日便能醒来了。”

    李佑鸿淡淡道:“你本事很大。本王是见识过的。”

    温远洲能写出改变脉象,扰乱其他大夫诊病的方子。

    黄太医来诊治时,李佑鸿便是靠这种药方,让他诊出了离魂症的脉像,给太元帝心中添了个“借尸还魂”的疑影。

    *

    太元帝重视慎王府,听闻慎王妃昏迷,又派了黄太医去医治。

    此时天色已晚,黄太医已经回府。

    他从家中赶到慎王府的月满楼时,见到的是慎王一脸焦急,紧紧拥着慎王妃,与她牵着手,护着倾世珍宝一样护着她。

    黄太医不免尴尬,咳了咳,跪地行了礼。

    慎王瞥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的吼道:“跪甚么跪啊!快滚过来诊脉!”

    黄太医忙跑了过去,伸手搭了搭何挽的脉。

    ……又是离魂症的脉像。

    慎王牵着何挽的另一只手,盯着黄太医的眼睛泛着猩红的血丝。

    黄太医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道:“王爷,可否让微臣为王妃诊一下右手?”

    李佑鸿:“......”

    他握着何挽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抬起眼睛扫了一眼黄太医。

    慎王与故太子的眼睛尤其得像,眼角尖尖,眼尾微微上扬,本应生得一副媚像,偏偏瞳色稍淡,这样不善地瞧人时,倒是透出一股子阴狠的劲了。

    李佑鸿把何挽又往怀中搂了搂,淡淡道:“右手?”

    黄太医不敢看慎王,俯着身子,道:“微臣想看看王妃的命门。”

    “放肆!”

    李佑鸿抬起一脚就踢了过去,不轻不重的一脚,不过吓得黄太医自己滚了好远去。

    “命门?你是在诅咒本王的王妃!”

    黄太医早想到如今的李佑鸿是不好纠缠的,心里本就害怕,但想到陛下对慎王府重视,还是咬了咬牙,往前爬了几步,道:“殿下,王妃身子一向是不好的,如今无缘无故骤然晕倒,微臣必须得诊一诊王妃的命门啊。”

    李佑鸿咬着牙,又是一脚,啐道:“滚!滚!!再胡说八道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

    黄太医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饶是这样,也颤抖着爬了回来,“王爷!不可讳疾忌医啊!”

    “您也要为王妃着想啊!”

    李佑鸿:“......”

    这个太医这样说,他倒是不好反驳了。

    以往,故太子没彻底疯之前,就算再无理取闹,也是处处为故太子妃着想的。

    可是何挽右手里攥着那信。

    李佑鸿修长的手包着何挽的右手,本是看不出端倪的。

    可是若他松开,任黄太医为何挽诊脉......

    李佑鸿心中思量,垂下眼睛,正要开口,却听见怀中人闷哼了一声。

    他与黄太医皆是一怔。

    只见何挽浸着汗的脸上眉头微蹙,眼皮微微发抖,瞧着像是梦魇了似的。

    她嘴唇微启,一声媚丝入骨。

    “秦郎,我很想你的。”

    黄太医:“......”

    黄太医:“!!!”

    那故太子妃的心上人,后成了大康驸马之人可不是姓秦吗?

    ......难不成这慎王妃也被“借尸还魂”了?

    黄太医心中巨震。离魂症系借尸还魂一说他本是不能确信的,只是这慎王妃怎的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他下意识扫了搂着王妃的慎王,只见他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

    后知后觉,他的眼睛倏地变得比方才更红了,牙紧紧地咬着,在侧脸凸出明显的轮廓。

    坏了!

    慎王要发大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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