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 把剑放下。”薛止伸手上前一步,静静盯着执剑站在殿中的长玉, 温声循循善诱道。
“你心里不痛快, 本宫都知道, 可是孩子, 如今安贵嫔已经过身, 你万万不要再做些叫她泉下难安的事情了。听话,把剑放下。”李贤妃沉沉道。
长玉目光警惕地瞧着殿中的每一个人, 红着眼睛,如同一只刚失了母亲的幼兽, 不敢轻信任何一个人。她捏着手里那把剑迟迟不肯放下,锋利的剑尖上锋芒隐隐发亮。
长玉冷眼盯着殿中的每一个人,剑锋徐徐指过薛止、贤妃、燕草、薛长忆等,而后徐徐转身,把剑锋指向了刚从殿外走进的魏皇后。
魏皇后适才入殿, 便见临吉殿下的一团混乱。
面前长玉持剑, 就这么目光森寒瞧着她,眼睛红得可怕。
魏皇后瞧着长玉有一瞬间地怔住,身旁侍立的兰姑竹姑抢先一步,身后将魏皇后护在了身后。
魏皇后这才镇静下来,抬眉冷冷盯着长玉呵斥道:“九帝姬,当着本宫在这儿,你是要做什么!?”
“大胆九帝姬!当着皇后娘娘在此,还不赶紧把剑放下!”李贤妃瞟了一眼魏皇后, 赶紧上前一步,“三皇子,把九帝姬手里的剑夺下来!”
薛止回眸对上李贤妃目光,“儿臣知道。”
“都别动我——!”
就在薛止上前夺长玉手中剑的时刻,长玉骤然厉声喊道。她手里的剑猛然往前狠狠一挥,剑锋直直向着魏皇后劈过去。
“护住皇后娘娘!”一旁竹姑顿时惊叫,拉着魏皇后往后退一步。
长玉的剑锋劈下来,锐利的锋芒正好勾住竹姑鬓边的簪花,一道剑光过去,斩落竹姑鬓角的一缕长玉。
长玉睁着眼,面容上是心如死灰的平静。她慢慢喘着粗气,半天才沉沉道:“我说了,都别动我。”
薛长忆从挡在身前的一众宫女里冲出来,指着长玉怒道:“九皇姐你疯了吗!?安贵嫔死了你找母后出什么气?安贵嫔是自戕,没人害她!早知道你要发疯我就不该急着告诉你让你来见安贵嫔最后一面!”
薛止道:“九妹妹,皇后娘娘跟前,安贵嫔的事情自然有她处理,你别太伤心,更不要为着自己的伤心伤了别人。安贵嫔在宫中时一向待人宽和,皇后娘娘是知道她为人的,不会委屈了她。”
“她在宫中待人宽和,就该沦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长玉木然瞧着薛止,嘴角颤颤勾了一个笑。
“长玉妹妹……”薛止垂眸。
“三皇子不必多说了。”魏皇后半天才缓过神来,瞧着站在跟前的长玉,半晌,抚了抚鬓角的发,沉声吩咐:“本宫瞧着九帝姬是有些失心疯了,来人,把九帝姬带下去,别叫她在这儿碍事。”
“没听到皇后娘娘吩咐么?一个二人木头似的还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上去把九帝姬带走!”兰姑冷声朝着身后的太监宫女们道。
身后的太监犹豫瞧着面前像是要做困兽之斗一样的长玉,有些害怕,可还是听话上前,围成一圈张开手,缓缓上前作势要抓长玉下去。
长玉站在一圈人当中巍然不动,只面色冷然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一步也未曾往后退。
太监们把长玉围在圈里,一步步靠近着,面面相觑犹豫着谁第一个伸手上去将她制服。
竹姑勒令:“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做什么!皇后娘娘还叫不动你们了!?”
李贤妃见状不妙,赶紧上前跪下替长玉求情道:“皇后娘娘,虽说安贵嫔自戕乃是重罪,可到底九帝姬是安贵嫔唯一的女儿,母女连心,如今安贵嫔骤然过身,九帝姬心里自然也难过,伤心到糊涂了。您瞧着这孩子骤然失母的可怜,别与她计较。九帝姬还是交由妾身带下去吧。”
下面的小太监得了竹姑的喝令,胆子方才大了一些,伸手过去抓住了长玉的一只衣袖。
只是长玉的动作更快,回眸之间凌厉瞥见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没有丝毫地犹豫,一手持剑飞快地砍了过去。
薛止那剑虽说是把轻巧的软剑,可是剑锋却锋利无比,一刃挥过去,太监立时惨叫一声,惊起满殿女眷们的惊叫。
断手之时的血温热地撒在长玉的面容上,少女那张雪白秀丽还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容上沉静如同一池无波之潭,只隐隐泛着冰冷锐利。
那一日沐宸殿下挥剑斩断那个官员的头颅时,滚烫的血也像是今天一样洒了长玉满脸满身。上一次,长玉的心中还留存着一丝惶恐不安,可是今天却只剩下了一片凄凉寂静。
一剑斩断一个太监的手,剩下的太监们也惶恐这一时再不敢上前去触碰她。
长玉执剑,眼神冰冷地瞥过去瞧着魏皇后:“我说了,别碰我。”
一时临吉殿上,所有人都静了下去。
所有人都站在一旁,瞧着长玉像是瞧一只怪物。
而长玉站在她们之中,茕茕孑立,仿佛一个异类。
九帝姬当初在沐宸殿杀人换取明昭帝欢心的事情,宫中人都有所耳闻。只不过沐宸殿人的口风关得紧,大多的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对九帝姬杀人这事心存疑虑。一个女子,哪来这样的胆量?
可是今日临吉殿下这一幕,却令人不得不信九帝姬在沐宸殿所作所为的传闻。
魏皇后的眼眸静静朝着李贤妃瞥过去:“贤妃,你当真觉得……九帝姬只是伤心糊涂了?”
李贤妃也未曾想到长玉会伤心至此,这孩子在她看来,一贯谨慎持重,却在安贵嫔自戕之后变得如此糊涂冲动。
李贤妃垂眸,又回想起当初在甘泉宫西偏殿时瞧见的长玉。
那一日,安贵嫔身边的福娘欺主,她进甘泉宫的时候,正瞧见那孩子捏着菜刀冲进来,脸色凶得好像一只要扑上来咬人的狼。
……那孩子不是冲动鲁莽,只是母亲把母亲看得太过重要。母亲就是她的逆鳞,任谁触动,都要扑上去,把对方咬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李贤妃不由得有些伤感。若她当年的那个孩子没掉,今日可曾也会有一个人如同长玉护着安贵嫔这样护着自己?
她朝着魏皇后伏跪下去,沉声道:“皇后娘娘养育十一帝姬,母女之间的情分再清楚不过。安贵嫔自戕却是重罪,九帝姬今日临吉殿下冲撞了您也自然要惩罚。娘娘,妾身当初唯一的孩子夭折,九帝姬与安贵嫔这样的心意,妾身无法通晓,可是您有十一帝姬,必然是比妾身更懂得母女黄泉相隔的锥心之痛。”
说罢,李贤妃抬头,静静瞧着魏皇后:“就当是妾身想着妾身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因此为九帝姬求情。还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莫要再伤了这个没娘的孩子。”
一瞬之间,魏皇后瞧着贤妃有一丝的慌乱。但是很快,她便镇定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贤妃这说的什么话,本宫自然能体谅九帝姬失母的伤心。只是妃嫔自戕乃是重罪,本宫为皇后,安贵嫔此事也不能由着九帝姬在此胡闹。否则,回宫之后又该如何向太后交代?”
李贤妃盈盈站直身:“到底陛下还在行宫之中,安贵嫔乃是陛下之前宠爱的妃嫔,如今自戕临吉殿,后事如何处置,皇后娘娘也该先过问陛下的意思。”
“陛下那边,皇后娘娘知道消息的时候就连忙派人过去传话了,只是陛下与郑美人在宫中作乐,并不愿意插手此事,只交代了皇后娘娘全权处置。”兰姑朝着李贤妃欠了欠身。
长玉持剑的手渐渐垂了下来,她瞧着兰姑:“……陛下他,连最后一眼也不想再见安贵嫔?”
兰姑瞧着长玉,冷然道:“是。陛下说了,安贵嫔自戕乃是不详,陛下不愿再见。全权交由皇后娘娘处置,九帝姬,您手里的剑还是放放吧,若非是皇后娘娘好心,安贵嫔这样自戕的宫妃早就应该在知道其自戕消息之时就扔出宫外喂狗,哪还来得及等您匆匆来临吉殿再见她一面?九帝姬,皇后娘娘慈怀,你可别不识好歹。”
长玉突然笑了一声。
“九帝姬你笑什么?皇后娘娘跟前,不得放肆!”兰姑顿时皱眉道。
长玉一声一声静静笑着,手里的剑“当啷”一声掉了下来。
李贤妃立马上前将长玉拉入怀里,燕草也急急上前护住主子。
长玉痴痴笑着:“父皇真是绝情啊……”
李贤妃连忙捂了她嘴,将她后面的话盖了下去,又朝着魏皇后垂眸:“妾身这就带九帝姬下去。”
长玉靠在李贤妃怀里,静静瞧着魏皇后的人踏进临吉殿中开始处置安贵嫔的后事。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片刻之前,她执着剑,还幻想着明昭帝会不会念在前些时候与安贵嫔如胶似漆的那些情谊上,最后给她这个一生都在可怜兮兮地等待着他垂怜的母亲一丝过身后的缅怀。就算他不来见安贵嫔,长玉也觉得无事。
哪怕只要明昭帝留一句话给安贵嫔,长玉都觉得心安了。
可是明昭帝却连一句话都不留、连最后一眼都懒得看,只顾在自己的寝殿里同着郑小宛纵情声色地取乐。
而她的母亲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李贤妃拖着长玉往后退开,给魏皇后让了路。
一直到魏皇后朝着殿内走进,李贤妃才低声朝着长玉道:“安贵嫔留了谢罪书,开脱了你。这个时候,别再与皇后相争了,与你没有好处。长玉,别辜负了安贵嫔为你的谋划。”
李贤妃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本宫知道你恨,知道你怀疑,可是如今你没有能够与魏皇后抗衡的能力,你得忍,你得好好活着。只有你好好活下去,才能替安贵嫔报仇,才能弄清楚你想知道的。”
李贤妃的声音里有着一种能够叫人镇静的魔力,长玉垂眸,瞧着李贤妃握着自己的那双手。
“娘娘,如今我便真的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吗?”
李贤妃静默了片刻,“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如今她最愿意看到的事。”
“多谢贤妃娘娘。”长玉低声道,“娘娘,我没事了,您松手吧,我知道如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您不用为我操心。”
李贤妃垂眸想了想,松开了长玉的手:“安贵嫔自戕,丧礼是不可能会有了,本宫带着你再好好拜一拜她吧,也算是全了你们母女之间的情谊。”
长玉垂着头,低低道:“多谢贤妃娘娘。我不过去了,就在这儿拜一拜她。”
李贤妃沉沉瞧着她,半晌叹了口气:“再瞧一眼也是伤感,也罢,就这儿拜一拜也好。”
长玉朝着李贤妃惨淡笑了一笑,随即转过身,朝着安贵嫔尸身所在的方向跪下,双手相叠在眉心之间,沉沉地叩拜下去。
俯首之间,长玉再也忍不住眼眶的酸疼,泪水顺着脸便一缕缕地流淌下来,一颗颗砸在临吉殿冰凉的地板上。
她这一拜跪下去,迟迟没有站起身。
李贤妃静静站在她的身后,默然瞧着跟前的长玉。
长玉跪在那里,瘦小纤细的一个人,因为努力忍住呜咽声而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就算安贵嫔再如何有隐情,可是自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从今后,在盛京宫当中提起她都是忌讳。
李贤妃知道,这是长玉与安贵嫔的诀别了。
长玉伏跪了良久,朝着安贵嫔最后深深叩拜了一下,才缓缓跪直了身子。
起身时,脸上的神情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那张秀丽面容脸上的稚气好像在一瞬间都褪尽了,唯余下一片冷清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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