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吗?皇后娘娘把安贵嫔贬为庶人了, 昨儿夜里连夜就把安贵嫔的尸身扔到骊山后的乱葬岗了。哎,原先瞧着她专宠风光, 转眼之间人死了, 连个灵堂都无, 一卷草席就扔出去了, 当真是可怜。”
“嘘, 你低声说点。你还可怜她呢?假孕争宠不说,还在临吉殿自尽?骊山行宫是什么地方?满山供奉的神佛!在这儿自戕, 那不是给陛下和太后找晦气么?到底是皇后娘娘慈怀,还能给她留个全尸, 没把她剁碎了喂狗呢。”
“你们说这安氏死了,也听不见九帝姬哭两声?整日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哎,我也太倒霉了,原先瞧着安贵嫔得宠才巴巴贿赂了内务府那帮东西把自己调过来, 没成想油水都没撇一星半点儿呢, 安氏就作死成这样,真是倒霉!”
“九帝姬先时得罪了陛下不说,再临吉殿发疯那会儿连着皇后娘娘一同得罪了。我这心里哪真是怕,你说万一皇后娘娘记恨上了,到时候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
“嘁,寻个机会换个主子难道不成?你不知道跟咱们一块调过来的雪香?安氏死的那晚就赶紧给自己找了后路了,哪像咱们这么傻乎乎的还守着九帝姬这个不中用的主子啊?”
“就是!这一时风光把人都得罪尽了,我看这九帝姬啊……在宫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如今没了安氏这个生母,连皇后娘娘也不待见她……”
屋子里,燕草、让眉服侍着长玉喝药。
长玉坐在床榻上,浓稠的药水都已经半凉了却仍旧捧在手里,纤长的睫羽搭落着,静静听着屋外的宫女们冷嘲热讽地说话。
燕草陪着听了好一阵,已经气得坐不住,手往身旁的小几上狠狠一锤,直冲冲站起身:“都是些什么东西!九主子您别气,我找她们说道说道去!”
长玉握着手里药碗,将碗沿凑近唇边喝了一口已经半凉的药。
浓稠醇厚的苦味逼上来,长玉皱了皱眉头。
燕草一掌哐当把门推开了,外头正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们猝不及防被吓住,呆愣愣瞧着站在门口的燕草,赶紧把嘴里还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燕草冷冷扫了她们一群人一眼:“九主子还在屋子里,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在这背后嚼舌根子说些什么话呢?贤妃娘娘临走之前特意交代了,不日回盛京,九主子身子不好,要咱们好好照料着。你们不用心侍奉主子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说这些没规矩的话?真当我耳朵聋了听不见了么!?九主子病着,要是谁再在九主子病中说些叫主子心烦的话,看我刮不刮她耳光!”
墙根底下几个嚼舌根的小宫女原也有些做贼心虚,叫燕草一通痛骂之后纷纷低下了头。
让眉侍立在长玉的榻边,听着外头燕草的训斥声,也不由得低头叹了一口气。
她抬眸去瞧长玉,却见长玉只是面色平静坐在床上,捧着手里的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让眉有些不忍,上前扶着长玉的肩轻轻道:“九帝姬别气,不过是些多嘴的丫鬟,胡说八道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长玉捧着药碗慢慢喝药,眼睫微垂,纤长如一把小扇的睫羽搭落,在沉静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微微的阴影。
“……当初你们这几个人,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的,都是三拖四请地求着来伺候九主子的人。当时我还嫌弃人太多不要,是你们几个在我跟前求爷爷告奶奶地求着我,说一心只想侍奉九帝姬再无她心,当初那些话都是谁说的?九主子手里的赏赐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外头燕草还在骂,“再敢逼逼叨叨在这儿嚼舌根,我立马回禀了贤妃娘娘,回宫之后把她贬到掖庭去!”
燕草一通大骂,面前的几个小宫女也不由得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憋了半天,终还是有些不服气。
起话头的那个小宫女往门里瞟了一眼,瞟见坐在床头不吭声喝药的长玉,冷不丁抬眼睛瞪了一眼燕草:“……是,开先是咱们求着来伺候九帝姬的又如何?可你也不瞧瞧,当初九帝姬殿里是什么光景,如今九帝姬殿里又是什么光景?如今她得罪了陛下并皇后娘娘,又是自戕的安氏的女儿,能在宫里好过几时?这宫里的人谁不是都盼着往高处走?咱们姐妹想为自己谋条出路怎么了?”
燕草被这话气得够呛,上前一步呛声道:“你这话倒说得出口!?”
那小宫女往殿里的长玉又瞧了一眼,见长玉仍旧没有反应,胆子便更大了一些,跟燕草面对面地道:“我怎么说不出口!?我说得有错么?九帝姬自己都在宫里过不下去了,就别拖累着旁人,倒叫旁人跟着她一道不快活!”
“你敢再说一遍!?”燕草气疯了,上前推她一把。
小宫女“哎呦”一声,也气急了,“你是什么东西?当初一同进宫的时候不过就是个贱民的身份,从掖庭爬出来的人今日还叫嚣着要把别人送回掖庭去?当真是笑话!燕草,不过当了几日九帝姬的贴身大宫女,别地本事不见你学学,脾气倒是跟主子学了个十成十呀?只不过可惜了,九帝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燕草还想跟她再争辩,可却不妨那宫女身后的同伴也上前一步,仗着人多把她的话压了回去。
“燕草,咱俩也算是一同入宫的,瞧在一同入宫的情分上,我也奉劝你一句,早早给自己找条后路吧,跟着九帝姬,你这后半辈子还有着落吗?”
燕草替长玉气的眼眶通红,扬手指着那宫女,“你敢这么说主子!?”
“我就说了!如何!?”
“你想说就说,没人捂着你的嘴。”
骤然之间,燕草的身后传来长玉的声音。
她忙回头一看,却见让眉扶着长玉从屋子里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停步在门框边。
“主子,您身上不好,怎么下床了?”燕草惶惶回身去搀扶长玉。
长玉由着燕草搀扶着,回眸瞧着她那张气得通红的脸淡淡笑了两声,抬手温柔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无事。”
与燕草说完,长玉方在又转头回去,瞧着站在门廊前一列小宫女们。
见了长玉这个做主子的出来,这帮人的气焰也才消了,一个二人垂首低着头站在她跟前都不吱声。
让眉将披在长玉肩头的披风扣好,长玉微微咳嗽了两声,这才抬眼,静静打量了一圈眼前的宫女们。
“跟着我后半辈子便没了出路?刚刚这话谁说的,站出来我瞧瞧。”长玉道。
面前的几个小宫女垂手把头压得低低的,谁也不轻易开口说一句话。
燕草搀扶着长玉,气不过瞪着最前头的那一个宫女,“说话呀!没听见帝姬问你呢吗!?”
长玉循着燕草的目光看过去,瞧着那个局促不安的宫女,淡声问道:“你说的?”
“回……回九帝姬的话,是、是奴婢说的。”宫女绞着手指颤声道。
长玉点了点头,慢声道:“你说跟着我后半辈子便没了出路,我便想问问你,那这宫里应当跟着谁后半辈子才有出路?”
小宫女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去,忙磕着头:“九帝姬!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长玉不咸不淡跟在话后面追问。
“奴婢不敢……”
“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今儿便求了恩典把你送过去。”长玉垂眸静静瞧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小宫女,“你们辛苦服侍我一场,我也总得给你们留些好处,省得到时候满宫里嚼我的舌根子,倒叫我这个旧主良心不安,觉得亏待了你们。”
这话问出来叫人怎能回答?
“奴婢……奴婢有罪。”宫女惶惶磕头。
长玉垂眸冷眼瞧着她,半晌,轻轻笑了一声,“罢了。既然要走,我就早些放了你们出去,只是出了我这门,从此以后再想回来,可没这样容易了。”
燕草立即回头瞧着长玉蹙眉道:“九主子?这些丫头这般说道您,您怎能说放就放?奴婢还没替您好好教训她们一番,不然怎解您的气?”
让眉轻声劝燕草道:“好了,九主子病中,实在不宜在这样折腾下去,你就听主子的话吧。”
燕草气不过,可也不想再叫长玉觉得不快活,遂回头厉声道:“有谁想走?今日报上名来,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要滚的快滚些,别脏了我们九主子门前的地界!”
一众宫女听见竟有这样的好事,忙不跌朝着长玉磕头:“多谢九帝姬恩典!多谢九帝姬恩典!”
长玉回眸朝着让眉道:“你带这些人去结了月钱,少时再回来见我吧。”
让眉朝着长玉欠了欠身:“奴婢知道。”
燕草搀着长玉,狠狠往地上一群宫女跪着的地方啐了一口:“赶紧滚!!”
一众宫女连忙跟着让眉往后头的屋子过去了,长玉静静瞧着那一群人走远了,方才回头朝着一旁傻站着的燕草轻声道:“进去吧。”
燕草将目光收回,赶紧上前搀着长玉慢步往屋子里走,一面碎碎念抱不平道:“帝姬何必这样好心?白白浪费了银子,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就活该被塞到掖庭去受苦!”
进了屋子,燕草回身关门,长玉便一个人往床榻前挪着步子慢慢走,“这些人留在身边也是祸害,倒不如散几两银子早些打发走了,落得耳根清净。倒是你,为着这么几个人发这样大的脾气。”
燕草关了门赶紧着上前扶着长玉坐回床头,耷拉着眉眼不悦道:“怎能由得她们那些贱嘴来说道您?奴婢就是瞧不过去!”
长玉不觉得淡淡笑了一声,回眸瞧了一眼燕草,“记得你入甘泉宫初次拜见我的时候,样子怯生生的,跟只兔子一样,如今这才多久,张牙舞爪的。”
燕草低下头:“是奴婢三生有幸,能跟在九主子您身边伺候。”
长玉垂眸:“你与让眉,倒真像是相互换了一个人似的。当初她伤了头那会儿,整日说些疯话,人也没个规矩,如今越发静下来了。”
燕草给长玉身后塞了一个软枕,侍奉着她重新上榻:“让眉自那日半日不见回来之后,人便心思越发重,有时候奴婢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段时候若不在您跟前侍奉,奴婢整日都瞧不着她人影,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总是深更半夜的才回来。”
长玉抬眉瞧了燕草一眼:“我这段时日昏睡的时候多,让眉总不在跟前么?”
“大半时候是的。”燕草只如实答了,回头骤然瞧着长玉的脚,猛然想起,“呀,今日帝姬脚上的伤还未曾上药呢,倒是叫我忘了。帝姬且等等,我去取了药来。”
长玉淡淡点了点头,由着燕草去取药。
燕草从柜子里取了之前薛止送过来的伤药,正往长玉的榻前走之时,背后窗边突然一声花盆碎裂的响声。
长玉扬眉瞧过去。
“呀,是十一帝姬的栗子。”燕草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只雪白的猫从窗户外头跳了进来立在窗边的桌几上,正巧打翻桌上一盆花。
“帝姬与十一帝姬交好,这段时日却也不见十一帝姬过来瞧您一眼。”燕草低低叹了一声,回过身子拧开药瓶,替长玉的脚踝上药,“倒是这猫巴巴过来了。”
长玉垂眸瞧着不远处的栗子,垂眸道:“跟着它主子一处的时候,时常喂它些点心,来我这儿寻吃的寻惯了,这会子怕也不过是过来讨吃的罢了。”
燕草不平道:“到底这宫里,人还不如畜生有情谊呢。畜生好歹还记得人给过它一口吃的,哪像那些人……”
“好了,别多说。”长玉淡声打断。
“奴婢知道了。”燕草赶紧应声,低低道,“奴婢也就是在主子您面前这么一说。”说着继续替长玉擦药,微微笑道,“到底三皇子拿来的这药当真是好,才不过用了几次罢了,主子的脚伤便好得快差不多了。”
长玉盯着自己崴伤的脚踝,少时,突然听见不远处薛长忆的猫发出一声意味不善的叫声。
燕草一愣,却见原本还在桌几处的猫不知何时已经扑了上来,躬起身子,一双兽瞳死死地盯着她握着药瓶的那只手。
长玉也瞧过去。
那只向来乖顺的白猫不知为何高高拱起身子,毛炸着,叫声渐渐高亢起来,它面逼近,一面露出藏在爪间的指甲,静静凝视着长玉正上药的脚踝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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