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衮之就很气。
瞪着对面那张欠扁的脸, 他内心纵有千言万语, 也说不出口。
天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有多复杂。
——他不过就是想给孩子找个妈, 又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怎么就这么难？
——这才一个晃眼几天没见, 哪里冒出来的“女配”？
倪衮之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信了狗血推文里的情节：
艺术果真是源于生活, 满世界都充满着想要破坏他计划的小妖精。
而且这个“女配”给他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缠感。
倪衮之转念一想, 就懂了。
这不就是现在最流行的那种阳光男孩偶像人设么——外表看着阳光灿烂，人畜无害，内里指不定有多龌龊多危险呢！
看看这轻浮的态度，就知道攀关系，一口一个妹子——谁是他妹子？
——太随便了！简直不要脸！
这种口花花的伎俩也就骗骗一般的小女生罢了——对面这个自以为是的蠢人, 肯定没有看穿他精妙的化妆术。
说起这一身装扮, 倪衮之还是有点得意的。
虽然说起来, 天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那天一方面考虑着孕检什么的还是有潜在的孩子爹陪着比较好, 另一方面也是为以后做铺垫，他决定再来一个“小堂妹Nina”的身份, 这样先慢慢亲近着, 等欣欢和孩子培养出了感情再说。
然后为了这次孕检, 他直接上网搜索了大量的女装准备视频,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专业的cosplay教程，各种化妆教程，之后就是繁琐的采购过程, 包括假发、化妆品、服饰——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仅需要考虑舒适性，还要考虑材料的无毒性，一律顺通发货。
可以说，除了鞋子之外，一切服道的准备都很到位。
他甚至学会了怎么用假发编出各种漂亮的发型，怎么根据不同的季节挑选化妆品的颜色，筛选可心的小饰品，增加细节上的可信程度。
想到这里倪衮之就有点得意。
——毕竟是他，巧手的倪医生，聪明的小天才，靠着这几天的勤学苦练，已经可以画出媲美不少小网红博主的妆容。
——不仅面前这个轻浮愚蠢的男人没看出来，连欣欢也都没看出来……
“怎么样啊？到底租不租啊？给个准话行不？”
对面步姚又问。
他觉得欣欢的这个朋友也实在是奇怪，刚才还在瞪他 ——瞪着瞪着神情就不对了，开始的时咬牙切齿，然后又变得洋洋得意……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样想着，他看了欣欢一眼，眼神询问你这朋友什么情况。
欣欢还是有点发懵，对上步姚的眼神，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好在对面的Nina终于回过了神来。
“要租的，”她说，“那就麻烦步姚哥你带路吧，谢谢啦。”
声音压得又低又软——虽然乍一听没毛病，但欣欢听得都觉得鸡皮疙瘩要下来了。
步姚更是神情古怪，直接一脸便秘的表情。
欣欢觉得有点不妥：“这是要现在去看吗？”
Nina：“是啊，步姚哥说他有车呢。”
欣欢：“那逛街的事……”
Nina笑得眉眼弯弯：“没事的，欣欢姐，等我先搬过去，以后有很多机会啊。”
——内向小堂妹的嘴皮子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利索了？
欣欢有点不能适应。
她又问：“那吃饭的事……”
Nina：“别担心，一会儿点外卖吧，我请。”
——这海归小堂妹还挺熟悉国内餐饮业发展啊？
欣欢觉得自己对小堂妹的认识好像在随着她的每句话不断刷新着。
就这样一行人最后还是坐着步姚的车回到了文明一村。
下车的时候，步姚出于房东的礼貌，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样的户型啊？”
Nina笑笑：“都行啊，反正都没有电梯呢，我只要住得离欣欢姐近一点就行了。”
步姚一路开车之后，看起来也平静了不少，听着这番暗中诋毁，倒也没有生气，也是笑笑：“那行啊，正巧同单元五楼的一套前阵子刚搬走，看看么？”
Nina没理他，先问欣欢：“欣欢姐，你住在几楼啊？”
“三楼。”欣欢老老实实地答了。
Nina：“那好啊，我们去看看。”
然后三人上了楼，进了屋转了圈——小两室，基本和欣欢的那套差不多大小，里面做了简单的装修，墙粉了也铺了简单的地板，采光也还行。
但Nina看了就是皱眉：“你这家具怎么这么破？”
步姚笑：“本来就是出租么，你要不满意和我说一声就好，旧的我提前搬走，你自己买新的呗。”
Nina哦了声，问他：“那行吧，不要你这些家具多少钱一个月？”
步姚：“本来这样一套一个月要四千五——看在你是欣欢朋友的份上，又不用家具，那给你便宜点，四千凑个整的。”
欣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步姚，却见他冲她眨眨眼。
于是她又把到嘴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边Nina也不是真傻，当即眉毛一挑：“你抢劫么？就这么个破房子一个月也要四千？”
步姚也不气，笑眯眯地给她分析：“你看，这房子南北通透，非顶层楼还高，不堵不漏，装修还新，哪里不好了？”
Nina还是坚持：“我调查过周边的房租价格，你这个太贵了。”
步姚还是笑：“市场经济啊美女，供需关系听过吗？这单元空的就剩这一套了。”
Nina：“少来，就这个破房子，你以为租的人有……”
话音未落，步姚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取出一看，乐了，直接在Nina面前晃了下：“看，这不就来了么？”
看Nina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步姚也不理他，当面接起了电话：“喂你好？……嗯，是的还在……可以的，那你打算……”
“行了，我租了。”Nina眼神忿忿，“四千就四千！”
步姚还在继续对着那边嗯，本来还想再快乐一下，可看到一边欣欢在对他使劲挤眉弄眼，就有点心软——再仔细一想，反正租谁不是租呢，他和一不懂事的女生计较个啥？
于是他挂了电话，笑得很是专业：“租这里你绝对不亏——而且你欣欢姐就在三楼住着呢，不香么？”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哪里了，原本还横眉竖目的美少女立刻乖了，又垂下了头，恢复了那副说话细若蚊蝇的样子。
“那麻烦你了。”她说。
步姚又是一个哆嗦。
就这样，租房的事情敲定了下来。
欣欢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趁着Nina坐在步姚家的桌边认认真真地看合同，小声问他：“你家真的买了这么多楼？”
步姚也小声回她：“也不是啦，其实就是这栋加后面那栋——有些也不是我家的，不过这个单元里真的只剩楼上那套了。”
欣欢表示看不出拥有两幢楼和三幢楼的差别。
一想到老哥还在兢兢业业地上班，和她一起加班一起挨骂一起分零食，不由得肃然起敬了。
看Nina那副认真的模样，她犹豫了下还是说：“你要不给她便宜点？我看她出国太久，可能不是很熟悉国内的情况……”
步姚正想说什么，Nina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接了，然后转头看他们，准确的说是步姚：
“外卖到了。”
步姚也不推辞，长腿一迈就下去取了。
等取回来的时候，他进门就先看了眼Nina，对方扫了眼他手里的外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步姚哼地笑了声。
欣欢奇怪：“怎么了？”
步姚把外卖的签给她看了，其中两份装在一个袋子里，是附近好评最高的龙虾饭，酱汁浓郁，用料充足，还带小食饮料，上面分别备注着“余”和“倪”；另一只袋子的规格就没这么高了，
沙县小吃的蛋炒饭加紫菜汤，除了分量还算良心，就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了。
“不熟悉国内情况？”他反问。
欣欢：“……”
折腾完之后，欣欢叮嘱小堂妹注意点，也就道别了。
之后的半个月，新的工作组忙得焦头烂额，她一边熟悉游戏原有的角色，一边思考，还能设计哪些新的技能甚至新的英雄，可以说是吃饭也在想，走路也在想。
加上最近测试任务中，几乎每天下班都是六点半以后。
这天，欣欢终于拖着累得和狗一样的身子下班，回来就发现Nina居然等在门口。
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灰色的围巾，双颊晕粉，显然是化了点淡妆。
所谓“人要俏一身孝”，忽略美少女的身高，她这样垂首往门口一站，立刻就有那种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感觉了。
听到欣欢上楼，她立时张望过来，眼睛弯弯：“你回来啦？”
欣欢一个恍惚，有种被那啥迎接回家的错觉。
她定了定神：“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还等在这里？”
Nina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买菜，第一次没经验……不小心多烧了点，正好上回麻烦你了，想请你吃饭。”
欣欢一听到“请吃饭”，心头就是一跳。
不过她很快告诉自己，还是不要太过敏了——毕竟小堂妹目前为止还很可爱，不像倪医生一样不太靠谱。
见欣欢不说话，Nina又说：“我胃不太好，要是吃不完的话，那就只能倒掉了……”
那这确实有点浪费。
欣欢想了想，既然都是熟人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应了下来。
可进了Nina的屋子，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Nina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差不多把整个屋子都翻修了一遍——地上全铺了地毯，家具也全换成了清新日系，一片原木色。
Nina引她到桌边。
欣欢看了一眼，就有点震惊：“这……会不会烧太多了？”
什么蛋包肉，葱油鲈鱼，地三鲜，还有两道她叫不出名字的西式蔬菜和汤，看起来像是四个人的份量。
Nina笑笑：“所以你加油多吃点吧。”
菜的味道因为火候不好的缘故，有些淡了，有些焦了。倒是两道西菜做得还不错。
欣欢自然是不介意的——这个菜量，显然是Nina有心多做了点。
她话多，两人一顿饭下来吃得很是开心，不过预想中的剩菜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出现，大部分都近了Nina的肚子里。
欣欢一边感慨孕妇的胃口就是好，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是不是家族遗传？好像倪医生的胃口也好得出奇……
“怎么了？”Nina看她走神问她。
欣欢：“没什么，你要准备这么多菜很辛苦吧。”
Nina摇头：“还好，对着菜谱做没什么难度——下次我再注意下火候应该就好了。”
欣欢想了想：“你要想吃中餐的话，明天正好周六，要不要下来和我一起？”
Nina惊喜：“可以吗？”
欣欢：“当然可以，顺便你可以把你哥一起叫上。”
Nina没说话，好像对这个提案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欣欢奇怪：“怎么了？”
Nina：“没什么……我哥这阵子可能比较忙，不一定能来。”
欣欢说：“那没事，我们先吃。”
Nina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等到吃完，欣欢主动揽了洗碗的活，虽然Nina坚持不能让客人动手，但最后力气还是比不过欣欢，只能屈服。
欣欢端着碗筷进了厨房，Nina在客厅把桌子擦了，做完了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无聊，就只能窝到沙发上去，打开电视当背景音，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有点凸起的胃，还有小腹。
从他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欣欢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背影，空气中飘散着残余的菜香，耳边传来电视机里的播报和碗筷轻撞的声音。
明明屋子狭小，充满了世俗的平凡与烟火，但他就是觉得安心。
饭饱后的困意涌上来，他眼皮很快就耷拉下去。
他有点舍不得闭眼，但终究还是抵挡不过，就这样慢慢地陷入了浅灰色的梦中……
梦里的天空阴沉沉的，夏日的午后闷热潮湿，仿佛随时会有一场暴雨。
他们窝在老房子后面废弃的厂房里，躲在一堆废弃的铁条边。
“余哥我疼……”他扭了脚，抽抽嗒嗒。
她蹲下来又看了他一眼：“没事，就脚跟有点破了。”
他抽泣：“可那是铁——铁锈，书上说弄破了会得破伤风的，我会死的……”
她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安慰他说死不了的，连血都没流。
她说：“别哭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他还是哭：“可那群人还堵在外面——他们人多。”
她嗤笑：“等会儿就下雨了，他们不走也得走。”
她又说：“这次大意了，下回我多带点人。你放心，万一你要真有什么事，我就揍死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也让他们得那个……嗯，破什么风，算是给你报仇。”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下了雨起来，空气中弥漫起青草和土腥的气息。
她不顾劝阻，绕出去侦查了一下，很久也没回来。
等他害怕得又要哭起来时，她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手里还攥着东西。
一见到他，她就伸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酸酸甜甜的，硬是把他即将出口的哭声给堵了回去。
“喏，这些都给你，”
她说着，手中一把野草莓全塞到了他兜里，然后转身在他面前蹲下来。
“上来。”她说，“我背你回去。”
“我……我太胖了。”
他窘迫。
“你放心，背得动。”她说。
见他还是不动，她转过了头，很是不高兴：
“你看不起你余哥吗？”
他没有办法，唯唯诺诺地趴到了她背上。
之后的梦境就像是泡了水，所有都像是拖曳的痕迹，漫长而模糊。
他不知道她背着他到底走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走得可真快啊。
……
等欣欢洗碗出来的时候，发现Nina居然已经睡着了，一副安静乖巧、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感慨，周围找了找，总算找到一条装饰用的毯子。
可走到Nina身边，才发现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围巾里露出的小半截脸看着莹润剔透——她不知怎么就心下一动，总觉得这模样有点眼熟。
——大概是像她哥吧。
她一边感慨基因的强大，一边要把毯子给她盖上——然后听到沙发上的人小声抽泣了下。
欣欢惊讶，抬眼看去。
才发现室内空调开得热了，Nina额头上全是汗。
她有些担心，看了眼Nina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围巾，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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