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看到手下的脸上, 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这惊惶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她简直都有点不忍心了。
可比起那一点微末的同情心, 某种更加恶劣的想法却是占了上风。
而她大体算是个诚实的人。
这样想着, 她又凑近了点, 指尖在他下颌划过。
“诺, 就是这里，”她说, “不信你自己看看？”
然后他就脸红了。
真正意义上的。
红晕从脸颊一路染到耳后, 尤其耳朵上那一抹, 简直是红得有点白玉晶莹的感觉了。
欣欢啧啧称奇。
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上手摸摸。
倒不是出于什么奇怪的想法，只是每次倪衮之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她就会想到他小时候——那会儿他脸上肉肉的，手感捏起来很是不错。
不过她还有点理智，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这不, 边上路过的人已经开始投来奇怪的目光。
她暗叹一口气, 直起腰来, 离他远了点。
倪衮之脸色看起来立刻就好了许多。
他装作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领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语气淡漠克制, 似还有忿忿之意。
“我就是路过而已。”他强调。
“好啦，”她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
看她不再追究, 倪衮之轻松不少, 当即轻哼一声：“不客气, 举手之劳而已。”
欣欢：“是是是，倪医生最优秀了——你要一起吃个饭吗？算我答谢你？”
倪衮之想也不想：“不用了，我吃过了, 还有点事。”
可说完，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在四下搜索起来。
——等欣欢再坚持一个回合，他就勉强答应她。
他想。
“那好吧，那你慢走啊。”欣欢说。
语气干脆，半分客气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人！
——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礼节？
倪衮之心里恨恨，面上却只能哦了一声，装作浑不在意地挥手离开。
可刚转身，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摸出来接了，然后就听听筒里的人一声轻笑：
“Nina，原来你真的是双卡双待啊。”
于是倪医生就这样又被冻在了人来人往的路中间。
直到后面的人走过来，拽着他的胳臂拖到一边。
她说：“你怎么还是这么怂啊。”
他只能僵硬地听着。
她又说：“你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他还是不说话。
她叹气：“你饿不饿？我们先吃饭去，我保证什么都不问，等回家了我们再说可好？”
然后还没等他开口，他的肚子就用咕噜声先替他答了。
接连翻车，倪衮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概是看他实在窘迫，欣欢没再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前面拐角有家蒸菜馆子，油少，口味不重，地方也干净，我们去那里吃好不好？”
她说：“如果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去吃筒骨煲？不过那家的地面有点滑，你进去可得小心点……”
她不停推荐，大有他不说话就把这边清淡系的菜全部安利一遍。
“不想吃那些。”
过了半晌，他总算闷闷地开了口。
“哦，”她问他，“那你想吃什么啊？”
他想了想，说：“那些东西都太淡了没胃口——我想吃辣的，烤鱼就好。”
一想到堆满了红辣椒的焦酥烤鱼，他就想咽口水。
欣欢犹豫：“会不会太重口了啊？”
他不高兴了：“不想请客就直说。”
欣欢说：“我是这种人吗？我是为了你身体考虑，毕竟……你看重油重酱不好吧？”
倪衮之不屑：“这些都是伪科学——光说有害物质不说剂量都是耍流氓。”
欣欢表示还是专业人士说得有道理。
所以最后她还是从善如流，在烤鱼馆里给他下单了一条三斤重的清江鱼，外加五样小菜，香辣口味，然后坐看倪衮之一个人消灭了个干干净净，感叹人类的身体真的是到处充满了神秘。
吃完，倪衮之顺手就想买单，然后被欣欢拦住了。
“干嘛？”倪衮之很不爽。
欣欢摇头：“这顿饭是真的感谢你。”
倪衮之更不高兴了：“我……还用得着你那点感谢么？”
欣欢说：“你这一身都是刚刚新买的吧？脖子上标签都还没拆干净呢。”
“不可能。”倪衮之下意识就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半就发现不对——对面欣欢一脸果然如此。
“你诈我？”他瞪她。
欣欢说：“难得有人请我欣赏一回美少女大变帅哥，我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可是……”
他被她话中那个“帅哥”微妙地取悦了，但是让欣欢请他，他那身为男性的自尊不允许。
“一次而已，”她说，“下回你再请我呗。”
——下回！
——有下回就意味着还有下下回！
“好的。”他立刻答应，无比满足。
……
俩人吃完打车回家，经欣欢提议，还是先去了她家。
进屋欣欢就给他泡了杯大麦茶解腻，然后端了个小凳子坐他对面，一副准备乖乖听故事的模样。
欣欢：“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衮之到了她家还是有点不习惯，尤其还是第一次以男装来她家，哪怕沙发还挺舒适，可这坐立不安感实在强烈。
他试着伸了伸腿，挺直一些，让腹部的压力小一些，啜了口茶，慢慢地说：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欣欢有点惊讶：“你是说男生子还是未婚先孕啊？”
什么男生子？
什么未婚生子？
她怎么能说得这么熟练？
倪衮之很不高兴：“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欣欢哦了声，表示懂了：“所以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怀了。”
直接被命中问题红心，倪衮之不吭声了。
欣欢目光古怪：“你真的既不知道自己怎么怀上的，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倪衮之没好气：“我怎么可能知道。”
欣欢的目光于是就更古怪了。
倪衮之居然一秒看穿了她的龌龊思想，又气又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
欣欢赶紧道歉：“对不起，我龌龊，我下X，我脑子里都是糟粕文学。”
——毫无诚意！
倪衮之瞪她，说：“还不知道孩子到底有没有父亲呢……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的意思是，谁知道这孩子那什么到底是父亲还是母亲。”
欣欢惊讶，然后若有所思：“你的想法还挺新奇——难怪说搞科学的也需要想象力。”
倪衮之急了：“这不是想象！这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欣欢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不考虑自体繁殖的可能性吗？这样就是三分之一的可能性吧？”
倪衮之差点没被她气得仰倒，但仔细一想，她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当下就更气了。
倪衮之：“你到底想不想认真听我说！”
欣欢：“当然说，你说，你来说。”
倪衮之清了清嗓子：“总之我知道得不比你多。”
欣欢：“……”所以她那里说错了。
欣欢想了想：“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孩子？真的不打？”
然后倪衮之就看了她一眼，倒不是瞪，但是好像情绪很复杂的样子——更多的，她也是在读不出来。
“怎么了？”欣欢莫名。
倪衮之：“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欣欢：“那你如果要打，可得抓紧点——我那天拖你转达给Nina的话依然有效。”
倪衮之垂眼：“……我知道的，但是我确实还想查查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稍微有一点眉目。”
欣欢本来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可看他突然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就不忍心再问，只能安慰他：“你放心，既然我知道了这事，肯定帮你兜着。”
他立刻抬起了头，眼神亮晶晶的。她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
欣欢咳了一声：“我……我不是说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你也知道不可能的，毕竟能负责的只有你。”
然后他的眼神立刻重新黯了下去。
她赶紧又补上一句：“但是我保证这段时间一定照顾好你——嗯，你要不考虑和Nina一样，过来和我搭伙吧？毕竟你一个人怀孕也是在不容易。”
看他轻易又亮起来的脸色，欣欢又说：“不过只能是早餐和晚餐，中午我在公司，可能不是很方便。”
“好的，”他很是高兴，“没问题。”
——这被人依赖的感觉还不错。
欣欢找回了点当年做余哥的感觉。
看着倪衮之好了不少的脸色，她有些唏嘘又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多年不见，再次重逢居然是这样的场景呢？
当年的小胖子不仅变帅了，还变美了，而且居然还可以带球——这个世界可真是……
气氛正好，欣欢也去给自己倒了杯谁，打开茶几上的茶点盒，塞到倪衮之怀里，感慨：“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怂得很，没想你还挺有勇气。”
倪衮之刚拈起一块饼干，顿时僵住。
“我说真的，”她说，“你可真是勇敢——要我突然来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得吓死——母胎单身怀孕什么的，可真是太……等一下。”
她狐疑：“你真的没有恋爱对象吗？”
倪衮之没好气：“没有。”
当即嘴巴里塞满了饼干。
欣欢哦了声：“那搞不好就真是玄学范畴了……”
她一边说，一边陷入了沉思。
倪衮之一边盯着她看，一边嘴巴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儿就消灭了小半盒点心。
一时之间空气安静，除了他清晰而有节奏的咀嚼声。
等欣欢从发散思维中排除掉无数可能之后，终于想起来边上还有个倪衮之。
可一眼瞥去，发现食盒已经空了大半。
“啊！”欣欢一声低呼。
倪衮之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抱紧了盒子。
欣欢前倾，凑近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最后给出了结论：“那个……你最近有没有上过称啊？”
倪衮之立刻警惕：“……你什么意思？”
欣欢神色复杂：“嗯……我不是心疼零食，真的。但是你现在怀孕才三个月？四个月没有吧？要不要考虑控制一下？”
倪衮之瞪她。
忠言逆耳，欣欢犹豫了下，觉得可能说得更直白好一些：“你看，你现在这么好看，万一吃太多，又胖回以前那样……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然后倪衮之果然神色大变——非要形容的话，可能是惊怒交加。
不过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红红白白变化一阵后，终于镇定：“你这里有体重计吗？”
“诺，卧室里，请便。”
然后倪衮之就冲进了卧室，砰地关上了门，过了会儿又慢慢走了出来。
虽然他神色依旧淡定，但是欣欢看出了一点勉强的味道。
“那个……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她诚恳地说，“我就是觉得你万一胖太多的话，真的有点可惜——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影响我们的关系……呃。”
她还想说什么，可倪医生眼风冷嗖嗖的，让她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那你说怎么办呢？”过了会儿，他问她，“如果我就是想吃呢？”
欣欢想了想：“摄入如果实在控制不了……那要不要考虑多运动运动？趁着肚子还不是太大？”
看倪衮之没啥反应，她又继续道：“我听说有些私教可以专门给孕妇提供健身项目？你现在身材这么好应该也有健身吧？”
倪衮之点头：“是有的，不过回国之后确实停了一阵子——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可能需要运动一下了。不过……”
欣欢：“嗯？”
倪衮之笑：“可是我一个男人去上孕妇课不合适吧？”
欣欢：“那视频？”
倪衮之：“私教就是要现场一对一好么——这样吧，我去想办法，但是回头你得帮我，行么？”
笑容柔和，还带着一点软绵绵的祈求意味。
欣欢一阵热血重冲头，当即应了。
得到她的保证之后，倪衮之立刻笑得恍如春花灿烂，看得她有点眼晕。
——真的很难拒绝这么好看的人。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但欣欢已经找好了自己轻率答应的理由。
然后接下来几天都没发生什么。
直到某天下班，欣欢刚走出单位，就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看来电，本市陌生号码，她想了下自己最近没快递，于是就顺手按了。
按完还感慨最近传销诈骗电话真是猖狂。
结果不到半分钟，电话又打来了，还执着地响了好久。
欣欢没办法，接了。
就听对面一个女声问她：“请问是余欣欢余小姐吗？”
欣欢：“啊，是的。”
对面：“您在我们这边订了钻石宝妈呵护私教课程呢，现在已经可以开课了，给您联系好了我们最有经验的教练——您打算什么时候来上第一节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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