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就是一刹那。
陆秧秧在意识到情况不妙后,马上把不小心泄出去的灵力收敛得一干二净。
她就当刚才只听到了一个“呆头呆脑”,并没有其他点两个词。
于是,她决定将“呆”发挥到极致。
“晏师弟,”她小声讷讷,手指还捏着外袍带子,“我说过了,你这样不好。我在村子里有婚约了,是我娘给我订下的。”
少年乌黑的眼睛里浮出了落寞。
陆秧秧眼帘向上扫了他一眼。
平日里的晏鹭词总像是个黏人的毛茸茸小动物,打着滚地用脸蹭在你的手边,发着软绵绵的声音,很想让你摸一摸它。
可这个时候看,他垂下的睫毛却是直的。又直又硬,根根分明,像是刺猬的刺,看着就很扎手。
他也的确很让陆秧秧觉得扎手。
她不想继续正面和他交谈:“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
“小师姐!”
她的脚跟还没抬起来,就又被他叫了。
晏鹭词:“你受伤了……”
顺着他的目光,陆秧秧看到了她手上被鸟抓出来的一小道伤,只是浅浅的刮破了层油皮,她并没在意。
可晏鹭词却担忧地看着她的伤痕,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样。
他伸出手想碰她的手,但在碰到她的前一刻,他又害怕被她讨厌似的蜷缩回了手指,就像一只想要发出讨好却又不得其法的小奶猫。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里又带着点小期翼:“小师姐,我能帮你处理伤口吗?”
陆秧秧:“……不用了。”
被拒绝后,他明明很委屈,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想要在她面前努力装出坚强懂事。
可他眼尾透着的那道浅粉却在他瓷般的眼睑眼皮上迅速晕开了,仿佛一条浅色的红鱼,抬眼看向人的刹那,美得惊心动魄。
他再次开口:“那……我可以给你送药吗?”
被这样漂亮的男孩子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就是金山银山也双手奉上了,怎么还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陆秧秧也好难办,连头发上碎碎的小卷毛都蜷曲得更厉害了。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来路的男孩子,那她肯定连想都不用想,等离开的时候直接把他打晕扛回家就行了。可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漂亮男孩子,她一点都不想跟他沾上边!
——陆秧秧会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盯上,源于她的一次疏忽。
那天是三月初七,她刚从山里学堂的食肆回寝房,手里拿着一根煮玉米,边啃边琢磨段铮明的事,一进院子听到新来了一个小师弟,下意识便抬起了头,对上了晏鹭词的眼睛。
那一刹那,他的身后铺天盖涌出了无数冲天邪气,瞬间血气弥漫,黑雾汹汹滔天,森森尸骨成堆,狰狞可怖的骷髅虚影呼啸着发出足以穿透耳膜的凄厉惨叫。
冷不丁看到这前所未见的一幕,陆秧秧没能掩饰住自己的骇然,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偏偏她脚后有一根枯枝,偏偏少年听到她踩中枯枝的声音朝她看了过来,偏偏他又正好对上了她“见了鬼”的震惊神色。
他纯良无害地对着她歪了歪头:“这位师姐认得我?”
陆秧秧:“不认得!”
但是显然他没信。
从那以后,他就黏上了她。
在学堂时要跟她坐在一起,吃饭时也总抢着把好吃的往她碗里放。
就连上个休沐的日子,她被解师兄带去了镇子、不在山里,他还是去山上摘了一盆新鲜的带叶枇杷,坐在她寝房的门前乖乖地等她回来把枇杷送给她。
玄门里对这种事又向来开明,要不是寝房都是单人住的,他说不准都能带着铺盖卷儿去跟她挤一间。
陆秧秧倒是不怕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打一架。
正面跟人刚,她可是从来没怕的!
可俗话说得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晏鹭词的那一刀明晃晃悬在她头上,却总也不往下砍,反倒让她心里没底,一点也猜不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能时刻提防,连饭都吃不香。
好好吃饭长身高可是她如今最重要的事,所有让她不能好好吃饭的人都是臭皮蛋,就算脸长得再好看,她也绝对不喜欢!
嗯。
没错。
即使他顶着这张小软糕的脸可可怜怜地说要给她送药,她也一定要心无波澜,不为所动!
陆秧秧:“真的不用了!”
说完,她绕开他,闷头就跑,一路冲进了她的寝房。
……
接下来的几日,陆秧秧白天在学堂里认真学符,晚上就换上夜行服潜进王望峰门深处继续找人,几乎把望峰门翻了个底朝天,连水井她都跳进去游了一通,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关人的暗道暗门。可是几天下来,她却一无所获。反倒因为每天睡不饱,她都快没有多余的精力提防晏鹭词了。
好在晏鹭词这几天也没什么动作。除了每天坚持在她的学堂的桌子上放两颗新鲜的连蒂樱桃,就只有在她不小心打瞌睡、脑门快要撞到桌子上时用手心帮她垫了一下。
那次,陆秧秧因为不够清醒,对上晏鹭词凑得过分近的甜软笑脸,很丢人地没忍住脸红了一次。
说实话,在人面前的晏鹭词爱笑爱闹,对着谁都是一副笑脸,天生又是一副天真的好皮囊,真的很有蛊惑性,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她对他的提防越来越弱,好几次差点就把初次见面时感受到的冲天邪气给忘了。
她甚至都在吃着樱桃的时候开始盘算,干脆就不管他是什么来路了,走的时候直接把人捆起来带走,反正等到了她的家里,他想跑也跑不掉。
……
很快,六日已过,又到了休沐日的前一晚。
一想到明天就能下山、可以到镇子再查探查探段峥明的线索,陆秧秧决定今晚好好睡一觉。所以她没有出门,早早地熄了灯躺到了床上。
但就在她即将陷入睡眠的时候,一股馥郁的桂花香气忽然萦绕到了她的鼻间。
陆秧秧下意识嗅了两下,在发觉到桂花香气下掩藏着的微微的酒糟味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真言香”。
她的手指在被子下面收紧。
这种香她小时候玩过很多次,绝不会认错。
这一种稀少珍贵且用起来十分繁琐的秘香,常用于获取机密,有时候抓到了需要审问的犯人,酷刑逼供后还是撬不开对方的嘴,真言香也会派上用场。
用它时,要先将一种无色无味的香丸日日放于受审人身边。
这种香丸将无色无味做到了极致,即便本事再大的人,也绝不会察觉出任何异样。
等他吸入足够量的香丸后,他的耳后便会出现一粒针眼大的细小红点。
到了这时,要想办法让他吃进一小撮同样无色无味的药粉,之后只要再点燃另一柱浓浓桂花酒糟气味的细香,让他吸进去哪怕一丁点,他就会陷入整整一刻钟的昏迷,这段时间,不管你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绝不可能出现一句假话。
最妙的是,中香者并不会拥有这期间的记忆,他们只会以为自己睡了一觉、以为自己还守口如瓶地没有泄露丝毫秘密。
陆秧秧小时候靠这个玩意,套出了不少家里长辈的辛秘往事。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东西有一天竟然会被用到自己身上!
这时再把这段时间晏鹭词的举动回想一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秧秧心底那点对他的小心动顿时荡然无存,她觉得丢脸极了,咬后牙槽咬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果然全是假的!
他成天贴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让她吸入足量的香丸!
给她又送枇杷又摘樱桃,就是为了喂她吃进药粉!
他可真是阔气,也真够有耐性。光是那香丸,米粒大的一颗便要价万金,小门小派倾家荡产也换不出来一份,而为了这一刻钟的问话,他能生生守在她的身边十余天,每天都对她扬着天真的笑脸……
他太瞧得起她,也太瞧不起她。
他以为他算计的人是谁?
陆秧秧此时的神色已经完全冷了下去。
她出门前可是吃过一大颗“百毒不侵丸”,真言香对她来说毫无作用。要不是她还想继续待在望峰门内、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她绝对马上就把他拖到山门外、亮出斧头将他从头到脚砍成完整的两半!
就当她在脑海中把晏鹭词当成柴桩一斧子劈下去的时候,她的房门被推开了。
陆秧秧当即调整气息,闭上了眼睛。
进来的人依旧顶着那张瓷般剔透精致的面容,可却和白日时的晏鹭词判若两人。
他脚下踏着四溢周身的黑色血雾邪气,一副烦得要死的不爽神色,漂亮的眼睛冷冷半阖着,里面仿佛铺着一层暗掉的灰炭,月光洒在里面,竟没有映出任何的光彩。
关上门,他随手丢出两张符,符纸落在了门上,朱砂红光微微亮起,这扇门便无法从外面被人推开,屋子里的所有声响也不会被外面听到。
见符纸起效,他更不加掩饰。看到屋子中间挡路的矮凳,他眼睫未动,抬脚一脚踹开了那个矮凳,举手投足像极了外面的混混流氓。
接着,他走到椅子前,毫无坐相地懒洋洋歪进椅子里,抬起手肘,食指向上一扬,一张还没手指长的细小黄符便从他的袖口蹿了出来,直挺挺浮空立在他的指尖。
他一言不发,小符上的朱砂纹路就亮了起来,十余只双面开刃的小剑闪着寒光,围绕在符纸的四周慢慢转动。
随着他指尖几不可见地一动,一只小剑疾驰飞向陆秧秧平躺着的床,剑柄粗暴地压进床里、抵住她的后背,硬生生用猛劲将她撬起了空!
她上身刚起来,又有四只小剑一起飞出,剑柄用力顶住她的后背前胸和左右两侧,将她的上半身团团牢牢锁住,让她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无法动弹。
陆秧秧深知中了“真言香”的人发作时是什么样子,因此在被剑柄碰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果断卸掉了浑身的力道,任凭被剑柄死死地顶着,也要作出一副昏迷瘫软的样子自然歪倒,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剑柄上。
但这样一来,被剑柄顶住的地方就更加剧痛无比,明早起来肯定全是淤青!
痛痛痛痛痛死了!
晏鹭词……
陆秧秧压制住她痛到痉挛的指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绝对杀了你!
砍成四大块!
“你在三月初七以前见过我?”
陆秧秧正在脑海中大刀阔斧剁着晏鹭词,晏鹭词的第一个问题已经问了出来。
她只能马上拉回神智,片刻不停留地张开嘴答道:“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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