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基地, 别墅。
花盆破碎的声音撕破寂静,片刻之后,一声惨叫让二楼房间里的女人浑身一抖,压低声音问道:“秦小姐……下面好像出事了。”
秦诗妤坐在床边, 静静地转过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清冷寡淡, 在听到那声惨叫时也没有任何的波澜。
她只是轻轻松开了绞紧的手指,将双手乖乖地平摊在膝盖上, 缓声道:“不用去管。”
楼下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可怕的,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的寂静笼罩着这里。
秦诗妤触碰着蒙住眼睛的白布, 倾身侧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我们只要呆在这里就好。”她说, “别的,什么都不要多做。”
别墅一楼, 靠近南边的落地窗, 白微羽蹲下身, 用沾血的手从满地的泥土和碎瓷片中捧起一颗萝卜。
小小的萝卜长得饱满,绿叶也甚是苍翠,原本点缀在花盆里时异常可爱。
可是花盆碎了, 花架倒了,她期待了很久的东西就这样琳琅了满地。
白微羽可惜地用脸颊贴了贴白嫩的萝卜,转头安抚地抚摸小诺的脊背,小诺受了惊吓, 浑身发抖地盯着不远处。
那里是几滴新鲜的血,这些血原本属于一个精于暗杀的异能者,但现在它的主人把它可怜兮兮地扔在了这里。
白微羽轻声说:“你的异能是极限的加速和增加灵活性,哦,还有一定程度地隐匿自己的气息,对吗?听上去很普通,不过很实用。”
没有人回答她,一片寂静里,只有小诺粗重的喘气声。
白微羽弯着眼睛笑起来,声音温柔:“不出来吗?还是你想带着伤玩捉迷藏?”
她站起来,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屋内:“或者,你想逃出去?可是你逃不掉的,外面有更可怕的敌人,而这里只有我……我其实很不擅长打架。”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一丝几乎不存在的风带起她的发丝,发丝抚过耳廓,些微的柔软的触感。
袭击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他不敢再轻敌,直接将异能发挥到了极致,整个人如同一抹虚无的幻影,转瞬之间就要劈下白微羽的头颅。
白微羽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
袭击者的动作突然一顿,身体沉重起来,他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像是一口血呛到了喉口。
他的异能消失了!
白微羽静静地抬起手。
她的动作算不上有多快,也并没有什么骇人的气势,她像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一般,自然而温和地刀锋贴上自己脖颈的瞬间,削下了袭击者的手。
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的手中闪着银色的刀光,翩然若一只蝴蝶。
她听着男人的惨叫,微笑着说:“所以我不大喜欢异能强大的人,哦,不过我姐姐是个例外。”
袭击者捂着手臂的断口,失去异能的男人惊恐想要撤退,但却一时适应不了沉重的身体,一脚踩在自己的断臂上踉跄跌倒。
他恐惧地抬起头,眼前的女孩温柔无害得仿佛温室里浇灌出的花,但脸上的血迹衬得那份温柔近乎鬼魅。
女孩的手里虚虚握着一把小巧的蝴蝶/刀,刀刃划过空气带起细细的风声。
她含笑说:“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异能者,一开始的时候气势汹汹,但是一旦他们发现不管怎么拼命,都没办法使用异能的时候,立刻就开始瑟瑟发抖了,即使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袭击者死死咬紧牙。
白微羽弯下腰,左手勾起一丝头发打了个圈,她手中的刀刃轻轻贴在袭击者的脸颊,她看着袭击者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别人难以理解的宽容,她叹息道:“人类是很脆弱的。”
“你的运气很不好,我愿意原谅人类对我所有的冒犯,但是今天……我会在今晚失去好不容易才握在掌心的珍宝,这种时候,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
实验室。
云诺艰难地伸出手,却又在将要触碰到那个女孩的瞬间收了回来,垂在胸口的尾戒几乎像是在发烫一般,想要将她灼烧干净。
她没有办法回答钟年年的问题,却清晰得感受到了。
这就是白微羽。
云诺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左侧那股编起的小辫上,这是她的小鱼惯用的编发,她喜欢在编好之后将发尾打成一个圈,这样散开披发时发尾会有很漂亮的弧度。
云诺从地上捡起一朵铃兰。
纯白的铃兰,花朵娇嫩,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成指尖的一抹余香。
就好像李乘月屋中的紫阳花,秦沐辰身上的知更鸟。
云诺空荡荡地盯着眼前的尸体,用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说:“还有什么线索吗?”
“我修复了一部分监控视频。”云穆说,他不知道眼前这具尸体是什么,但看着云诺的神情,还是暂时放下了跟她针锋相对,老老实实地说,“不过画面被破坏得比较厉害,现在只有音频还算清晰。”
云诺跟个木偶人一样麻木地点头:“去看看。”
没有人敢反驳她。
那段唯一被修复的视频是对准那个房间的,一开始只有一片雪花屏和刺耳的噪音,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噪音中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云诺的身体紧绷,几乎无法呼吸。
“你听懂了我的意思吗?”那声音因为音频的破坏显得有几分尖锐,但依然能感受到说话者温柔的语调,“其实从前我并不会解释这么多,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心血来潮吧,我想要听一听你的想法。”
那声音含着笑,温柔道:“我们两个之间,你比较希望谁死在这里?”
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个声音又问:“或者如果生死的问题让你难以抉择,我可以换一个问法……我们两个之间,你比较希望谁能够解脱?”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云诺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是隐忍的,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一个和之前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声音哽咽着,轻声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那声音哭着说,“对不起。”
含笑的声音似乎已经懂得了对方的答案,柔声说道:“好,你闭上眼睛,不会有任何痛苦,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用害怕。”
哭泣的声音还在道歉,那一声声对不起里似乎有着细微的颤抖。
含笑的声音叹息着问:“还是觉得怕吗?”
哭泣的声音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能这样看看你,能这样跟你说话,其实我很高兴,我现在觉得庆幸,还好这一次我没有直接杀死你。”
含笑的声音安抚地,甚至带着几分欣慰地说:“原来这个时候的我还在恐惧着死亡,真的是太好了。”
杂音突然重起来,掩盖了所有的人声,雪花屏极速地跳动着,云穆皱着眉快速输入一串串代码,很长时间之后,电脑才发出一声重重的“咚”声,随即画面一跳,清晰起来。
画面里是刚才的那间屋子,满床的毛绒玩具,有几只落在了地上。
画面里,白微羽半跪在床边,她的面孔很清晰,她的神情有些怔然,一丝笑意还挂在嘴角,却漫不进眼睛里。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女孩低头靠着白微羽的肩骨,长发倾泻而下遮住面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怔怔地低头抱紧了怀中的女孩。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难过。
她说:“愿你能以纯白的灵魂去往无罪的净土。”
她慢慢将女孩挪到床上,换上漂亮的裙子,精心编织她的长发,将地上的毛绒玩具捡起来,一只一只摆放在女孩的身侧,让那个单薄的女孩仿佛被簇拥着一般,不会那么孤独。
做完这些后,她站起来,轻轻伸出双手。
洁白的花从她的掌心扑朔朔地落下,落在女孩的发间。
她温柔地,祷告一般地开口,虔诚如同一个信徒。
“而今你已心旷神怡地在茂盛的树荫之下憩息,
鼓起翅膀上天顶,
或在和平的原野上沉睡,
白昼的太阳将会看护你,
夜晚则交给升起的辰星。”
**
别墅里,白微羽扔下手里的刀,踩着满地的血缓缓往楼上走去,赤/裸的双脚走一步,就在地上踩出一个脚印,小诺瑟瑟发抖地缩在窝里,一步也不敢上前。
白微羽知道,这个时候,云诺大概已经见到了实验室里的那个人。
而她将会离开这里。
她经过秦诗妤的房门时,秦诗妤在屋内轻轻问:“不需要处理外面的尸体吗?”
白微羽顿了顿脚步,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她问:“你之前曾说过,我和云诺会永远在一起,这是真的吗?”
秦诗妤沉默了。
白微羽就明白了,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是明白的。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清醒的疯子。
她轻笑着,温柔说道:“谎话连篇的小骗子。”
风雪渐渐大了,风撞击着窗户的玻璃发出声响,仿佛源源不断的飞鸟撞死在上面。
白微羽听着这样的声音,突然说:“你相信吗,我没有想要毁掉云诺。”
秦诗妤:“但是您让她非常非常伤心。”
白微羽就低头短促地笑了笑,她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其实也救了她很多次,如果不是遇到我,她大概会死在M基地,死在端阳,或者死在傅尧和中央基地的勾结里,谁知道呢。”
她说着,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血,但她的手也满是鲜血,这样一抹,反而让脸更加斑驳。
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她这样的性格,在末世是活不久的,即使她的异能再强大也一样,强大终究不是绝对的,而末世属于狡猾的人。”
秦诗妤问道:“那么……您是想救她?”
白微羽像是被逗乐了,弯起眼睛噗嗤一笑。
她说:“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那双不曾沾染鲜血的手,美丽得让我想做一个玻璃罩子把她装在里面。”白微羽微笑着,残忍地说,“这就是云诺这个人,对我而言唯一的价值。”
秦诗妤沉默许久:“或许她在知道真相之后,会崩溃,会改变个性,会开始杀人,会弄脏自己的手。”
白微羽嘴角的笑容突然淡了下去,她注视着身后带血的脚印,好一会儿,才像是漫不经心一样地开口,声音轻飘飘地越过门扉。
“哦,是吗。”白微羽说,“那样的话,她就失去意义了。”
一片寂静里,只余下风声呼啸。
手心沾染的血已经快要凝固了,白微羽仔细地清洗自己的身体,然后在掌心看见一片红痕,鲜血在她身上留下了洗不干净的印记,除了等着时间慢慢将它消磨,大概只能选择刮皮割肉,却发现骨子里依旧肮脏。
白微羽静静地想,如果她这样的坏人能得到善终,她甚至会觉得作践了自己。
她拧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她和云诺的卧室,熟悉的双人床,床两边属于私人领域的床头柜,两人合用的衣柜和书桌,书桌上有她的梳子镜子和云诺的武器,窗帘是她用废弃的衣物裁剪成的,拼接的颜色看上去有种奇异的美感。
她在这里生活了129天。
第130天的破晓将在几个小时之后到来。
白微羽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衣柜,从角落里搬出上次藏在里面的裙子,小心地拆开。裙子被她包装得很好,但毕竟是折叠过的,展开的时候有着不明显的折痕,白微羽珍惜地抚摸着裙摆,手指上的银环闪着些微的光。
白微羽换上了这条一直没有穿过的裙子,裙子的腰部有一点偏大,并不是完全合身,但白微羽很喜欢。
她有很多很多的裙子,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其中一条。
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其中一个。
她穿好裙子,仰面在她和云诺每晚都会躺的床上,没有开灯,在窗外微弱的光源下静静看着天花板。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难过。
因为心跳很平稳,她也不应该为了这场必然的离开而难过,毕竟她和云诺从一开始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偶尔同行一段,云诺对她很好,她也对云诺展露了最大的善意。
“对了。”白微羽突然坐起来,她扭过头,看向云诺那边的床头柜。
这是她们从来没有窥探过得,留给对方的私人空间。
她露出一丝笑容,对自己说:“反正,你都要走了。”
白微羽擦了擦自己的手心,轻轻拉开了抽屉。
云诺的抽屉很空,她眯起眼睛,才小心翼翼地在昏暗的光线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截红绳。
几根被红绳绑着的卷起的长发。
一个小小的,淡粉的纸包。
白微羽缓慢地眨着眼睛。
红绳她认识,是在端阳的时候,五白绑在她和云诺手腕上的那根。
那几根头发是她的,她并不认为云诺身边还有什么人留着这么长的头发。
白微羽蜷紧手指,几次呼吸之后,她的目光落向了那个陌生的纸包。
纸包翻过来,上面是云诺的字迹,写着短短的几个字,简单得就像云诺的性格。
“新年快乐”
“什么嘛……”白微羽在看到这几个字的瞬间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怎么不早点送给我?新年礼物,不是应该在新年当天给吗,难不成要放在这里等到下一个新年。”
她轻巧地说着,手指的指节却因为用力泛出森森的白色。
白微羽静静地拆开了那个粉红的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是一个小小的银质耳钉,一片羽毛的形状,做工说不上多细致,甚至有几分粗糙,白微羽几乎可以想象到云诺皱着眉头盯着这个细小的东西雕刻的模样。
白微羽下意识地轻轻“啊”了一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垂。
原来云诺注意到了。
她的右边耳垂上有一个细小的耳洞,这是那个实验室在她身体上唯一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痕迹。这里原本挂着一个吊牌,上边是她的生母给她起的代号。
EVE。
她的身体无论受什么伤,都会很快复原,不会留下任何伤疤,唯独这个耳洞,因为长年累月地存在着,后来,她的身体大概默认了这个耳洞的存在,即使在摘下吊牌之后,它也没有再闭合。
白微羽的手有细微的颤抖,她很快止住这丝颤动,平稳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她撩起自己的长发,在左边拢起一部分,从发顶开始,细细地往下编织。
她轻声开口。
“我祈祷亡者将得以安息。”
发丝细软,顺着编下来,发尾轻轻往上卷起,绕成一个精致的圈。她拿起那根红绳,咬在齿间拉开绳结,将它绑在发尾。
“我祈祷逝去的灵魂永远不会回到这里。”
白微羽将耳钉托在掌心,她并不想将它穿过现成的耳洞,那是在玷污这份礼物,于是她垂下眼睫,安静地,沉默地,将这枚耳钉生生穿透了耳廓柔软的耳骨。
她在这一丝尖锐的疼痛中闭上眼睛。
“待我以夜风荡净这片土地的尘垢……”
白微羽的眉心很轻地收缩了一下,嘴唇紧紧抿着,唇角因为用力产生了细微的纹路,这张始终带着平静微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能够被称之为悲伤的表情。
但她很快吐出一口气,唇畔牵上了一直以来的温柔笑意。
白微羽抬手用指尖抹去耳垂上的那滴血。
她转头望着窗外开始一寸寸亮起来的天,轻声道。
“新年快乐,礼物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而今你已……升起的辰星”这一段出自《亡灵书》,喂鱼是个文艺又中二的少女啊
EVE的意识是夏娃
对不起啊今天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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