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叼着一根烟, 头上戴着一顶满是油渍的鸭舌帽，穿得板板正正，不知是真是假的皮夹克，拉链一直拉到了领口，里面穿着高领毛衣，只有一张方正的脸露了出来。
走在路上遇见了几个熟人, 大家都给他打招呼, 左邻右舍都知道，老谢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为人老实, 就是没什么本事, 赚不到什么钱，一年前老婆受不了他窝囊，戴着唯一的女儿跑了。于是大家在谈论老谢时不免带了几分同情，顺便骂骂那女人嫌贫爱富，不是个东西。
谢华抽的烟都是便宜货，一根分几次抽, 只见他站在楼前, 小心翼翼地把烟摁在墙上搓灭了，再把小半截烟挂在耳朵上，双手往口袋里一插，下楼进了自家的地下室。
推开门，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双眼此时冒出凶光，这是凶狠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现在的谢华，和邻里眼中那个老实窝囊的老谢，判若两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刀，紧紧握在手中。
室内阴暗又潮湿，哪怕是明媚的上午，阳光也难得照进来。他进了门，没有换鞋，一步一步地靠近可疑的角落。
“放下刀吧，我不是来杀你的。”
突然，角落传来一个清幽的女声，声音凉凉的，不像是他认识的人。
老谢一愣，握住折刀的手依旧没有放松。
这时，女声的主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一头耀眼的银发，五官如天神般完美无暇，琥珀色的双瞳里一片幽深平静。他记得这幅眼睛，也知道此时的她，并没有杀意。
“怎么是你。”老谢语气里有一丝惊讶，他松了口气，收起了折刀。
“这句话该我问才是。”女孩看着他的眼睛：“71号，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谢苦笑一声：“侥幸活了下来而已。如今我只想隐姓埋名，不管你找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兴趣的。”
女孩面上的淡淡，慢慢向他走来：“如今你叫谢华，27岁，一年前你的妻子带着女儿跑了，是因为她嫌弃你赚不到钱，太窝囊，不愿意再和你住在这又冷又潮湿的地下室。”
老谢嘴角轻轻一勾：“0731，你对我还做了挺多调查的嘛，你要做什么。”
女孩走到他身前，轻轻把他的帽子一揭，老谢还来不及阻止，他的头顶便暴露在了女孩的视线之中。
“你赶走她们，怕是不想让她们看见你这幅模样吧......”
此时老谢的头上，呈现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模样，他的头上生出诡异的灰色硬甲，像是鳞片一样，却又远比鳞片狰狞可怖，他的头已经畸形，布满了令人作呕的脓包和凸起，看上去，如同来自地狱的怪物。
“告诉我，71号......”银河轻轻地把帽子替他戴了回去：“七年前，你在杜坎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华抿住了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从耳上取下半截烟，掏出火机，深深吸了一口。
“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银河走远了几步，她不喜欢烟味：“但你如今疯狂杀人，和丧尸无异，我完全可以杀了你。”
“不，0731，你太自信了，你杀不了我的。”透过重重烟雾，老谢的眼里似乎有一丝嘲讽：“你只不过是新一代的战神，而你们新一代，远远比不上我们。”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谢发现手中的烟只剩下滤嘴，随手把烟摁灭在墙上：“这就是事实。”
老谢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看上去，他的笑有点傻，看上去确实像个憨憨的窝囊男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那日你明明没有追上我。”
“与你何干？”银河把老谢对付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好好好，”老谢讪讪一笑：“所以你找我，就是单纯为了问我七年前发生了什么？”
“是。”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老谢声音一低：“都被处理了吗？”
银河看着他，说道：“你告诉我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老谢看了看她的眼睛，发现她眼神平和，倒有几分真诚，不像是在诓他。早在七年前的时候，0731在基地便大有名气了，双生天赋的新生代战神，是人人得以景仰的存在。不过那时候的银河又小又自闭，也不爱学习，性格也很轴，老谢那时，也是略有所闻的。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谢说道：“行，我高兴，可以告诉你。”
“七年前，在上战场前我们被注射了一种药物，起初我们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这多年来，被注射的东西太多了，以为这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想到，再注射过后，我们的身体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晕过去前，我看见了14号。”
老谢指了指自己脑袋：“他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东西，甚至更夸张。”
“注射的是什么？”银河皱紧了眉头。
老谢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难道每次给你注射，他们会告诉你那是什么吗？”
“那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还是说除了你，还有旁人？”
“只有我啊，”老谢摸了摸皮衣的口袋，掏出一只烟盒子，拿出一根烟：“因为我是最后一个注射的，到我的时候，药剂已经没有了，他们拿注射过14号的注射器，注了水稀释，才给注射到我身的。”
“那你醒来时，又发生了什么？”
“醒来时周围都是丧尸，杜坎已经失落了，我找到了14号还有他们所有人的尸体，他们都死在了杜坎城门附近，除了我，整整齐齐，一个不差。”
“那他们，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之前说了，和我现在差不多。不，更差。像是......丧尸。”
银河眼中划过一抹惊异。
“后来，我逃出来了，以我的能力，逃出来很简单，然后到了这里，我娶妻生子，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度过余生。”他点燃打火机：“只不过，当年苟活了下来，可诅咒却不会消失，该来的还是会来，只不过迟了七年而已。”
银河皱紧眉头，似乎在沉思。
“到你了，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银河顿了顿：“被人放出来的。”
“那人是谁？”
“不认识。”
“还有多少人被放出来了？”
“不知道。”
“你！”老谢怒了：“你这不是在逗我玩吗！”
“可这就是事实啊。”
老谢沉默地抽了几口烟，过了半晌，说道：“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故人。”
“我不是你故人。”
老谢一笑：“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同一种怪物啊。”
“你走吧。”
“嗯？”
“如今，你晚上会控制不住自己，是吗，会变成一个丧尸一样的怪物，滥杀无辜。”
老谢微微眯起眼睛：“是。”
“这次来找你，问你七年前的事情，只是第一个目的。”
“第二个呢？”
“不要再杀人了，离开这里。”
“如果我不走呢？”老谢挑衅地一笑。
“下一次再犯，我会杀了你。”银河冷冷地说道。
“为了什么，保护人类？”老谢眼里又出现了一丝嘲讽：“也是，毕竟你们新一代，每天都在教你们如何保家卫国、报效人类，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人类的保护神了么，真可笑。别忘了，最后屠杀你们的人是谁！”
“你已经疯了。”银河平静地看着他：“看样子你的大脑已经受到了侵蚀。”
“你才是！你才是被洗了脑！”谢华激动起来。
“是了，一年前你怕自己伤害妻女，还知道将她们送走。而现在，虽然不知道你注射的是什么，但你的人性已在慢慢褪去，你确实不是人类了。”
“我本就该如此！”谢华面部狰狞起来，大叫：“这才是真正的我！”
银河摇了摇头，面上有些惋惜：“我不爱多管闲事，但你杀了太多无辜的人，也给我身边的人造成了苦恼，我会杀了你的。”
谢华突然冷笑：“你做了这些，还有谁会感激你不成。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发现，你也是怪物——”
“是，我也是怪物。”银河嘴角一勾，微微一笑：“所以今天，我选择选了放了你这个怪物一马，下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谢华刚要开口反击，却被银河打断：“不和你说了，我和人约了午饭，要迟到了。”
说罢，在谢华诧异又愤怒的眼神中，她径直绕过他，走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
餐厅里，苏丹墀愁眉苦脸。
她也没想到为什么钟馗会跟了过来，她真的很苦恼，也很无奈。
她不想收蜂蜜，钟馗一定要塞给她；她说自己有事情要走，钟馗说自己也要走，可以陪她走一截；她说自己约了人，钟馗突然说他有工作上的重大发现想跟苏丹墀分享。苏丹墀和银河约的餐厅离蒂米什瓦拉广场很近，搞来搞去，钟馗就和他一起坐在里面了。
也不知道钟馗今儿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原先他不是挺害羞的吗，今天怎么跟一块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苏丹墀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钟馗昨夜一宿没睡，思索了一整晚“钟警官对我有意思”还是“钟警官对我没意思”。钟警官是特调组成员，可她隔三差五往法医部跑，和自己见面的机会特别多，经常来询问自己尸检的进展，按道理来讲，她不需要这么频繁地跑啊。美丽的女孩经常来找自己，这很容易让人联想翩翩。
但实际上，钟警官每次来找自己，也都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哎，想不透啊。
不过他最终下定了决心，决定袒露真心，男人嘛，总是需要主动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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