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青山碧波荡,莲子几点蜻蜓。姑苏连日多雨,今日倒是难得好天气。水曲中荷叶散去,露出一座庄子来,远瞧着景致怡人,十分清雅。

    却说这江湖中罕见传出喜事,那素有北乔峰南慕容之称的姑苏慕容复与其表妹王语嫣要在参合庄内定亲。

    武林之中本无甚定亲与成亲之分,盖因那王语嫣被王夫人以大家闺秀的姿态养大,所以礼数便也要做全。江湖中不少慕名而来祝贺之人,倒也让这燕子坞内多了些人气。可却有一人闷闷不乐。

    段誉自出大理以来,一路风尘悲苦之事见了不少,可这人间最常有的事一旦落在他身上却又是不同滋味。

    他想起那包三哥的话来,心中更是苦涩。

    “段公子,你看这王姑娘与我们家公子两情相悦,这成亲之后便是神仙眷侣,是也不是?”

    “王姑娘与……与慕容公子自该是段佳话的。”他接过那酒来一饮而尽,却又被呛的狼狈。眼神不由自主看向了堂内那对璧人来。

    他目光苦涩炽热,王姑娘亦是感受到了。只是微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站在那光风霁月的黄衫公子身旁。段誉见状更是失望,却也知不便勉强,待包不同递来酒时又饮了口。看那主人家都去招待宾客时,才一人落寞出了厅堂。

    参合庄内的人今日都聚集到了前面,因此后湖便清净的不得了。段誉失神走着,不知不觉便来了这儿。

    他低着头看着前几日雨后池洼中积的水渍,竟似乎隐隐又从其中瞧见了那王姑娘的影子,不禁悲从中来。却听耳边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公子独自一人走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想不开?”

    那声音实在很不同,段誉还不待细想,便听那声音又道:“小公子可否先等等,待我将这鱼儿洗干净再行投湖?”

    她竟以为他是想不开要投湖,段誉明白后便觉有些哭笑不得,这其中又隐隐添了丝苦涩。连这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他为王姑娘肝肠寸断,可那人却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岂不是可笑?

    他兀自想着,又觉烦闷,索性抬起头来看向别处。原本自湖边传来的声音已经不见。

    段誉正觉稀奇,头顶却又有人说话:“小公子是在找我吗?”

    “我在树上。”

    她摇了摇叶子,弄出声响来叫他抬头。

    段誉觉得这姑娘轻功定是不赖。他入江湖已有半载,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甚见识的锦衣少年人,这姑娘从湖边到树上,虽说距离不远,但要像这般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确实很少人能够做到。

    他想着便来了兴趣,抬起头想要从那簇簇丛丛的树叶中看出那姑娘容貌来,却始终不得其法。

    说话姑娘轻笑了声,趴在树枝上:“小公子闭眼,可别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

    软软的柳条儿打在头上,段誉竟也真的听话闭上了眼睛。

    吴裙瞧着有趣:“你怎的真听我的?”

    段誉背过身去:“姑娘刚在湖边,万一有什么不方便,叫我瞧到便不好了。”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吴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傻子。”

    “虽相貌不若师父风雅,但人倒也有趣。”

    她隐隐约约提到师父二字,段誉正待问,她却又止住了。悠悠地叹了口气换了话题:“我一饿肚子便脾气不好,脸上全是疱疹,吓人的紧。害怕小公子嫌弃,便以树叶遮面,礼数不周全之处还望小公子见谅。”

    她言语煞有其事,又很有礼。段誉那点怀疑好奇的心思也淡了些,心想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病倒也奇怪。但又觉她一个姑娘家患上这病也实在有些难堪,便安慰道:“你……你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心思。”

    “这也并非什么难治之症,姑娘实在不行将来便找个手艺好的厨子嫁了,日后便也不用发愁了。”他越说越离谱,看出来平时也不怎么会安慰人。

    树上姑娘又叹了口气,似是戳中了伤心处。

    段誉此时只恨自己嘴拙,既讨不了王姑娘欢心又不能安慰这受奇症困苦的可怜人,只能呐呐道:“姑娘,我还是不说了。”

    吴裙转眼瞧着也不忍心再逗他,便道:“罢了罢了,这天生的总归改变不了,人便也要学着自己快活些。”

    “小公子若是方便,可否替我在前院摘片荷叶,想来荷叶烤鱼也是不错。”

    听她语气松动,段誉抚掌道:“是了是了,正是这个道理,姑娘能想明白便好,我这就去替姑娘采摘荷叶去。”

    他背着身急匆匆地离去,吴裙拨开树叶来看了眼。

    若是他此刻回过头去,便能发觉那姑娘哪是什么貌若无盐,分明比王姑娘那般神仙人物还要再美些。

    前院里一片热闹,段誉采了荷叶落寞地看了一眼,又返回去。

    “小公子怎的去了一趟前面便如此不开心?”那姑娘坐在树上烤着鱼,不知撒了什么东西,鱼香味儿阵阵。她又故意闻了闻,发出赞叹声。

    段誉原本心思心思还不在这边,这时也被这烤鱼吸引。

    “呐,分你一半。”

    吴裙也不在意他失神,随手将一半鱼肉包着荷叶扔了下去。段誉连忙接住,却又烫手的捂住了耳朵。

    两人虽还是未见面容,却不约而同地都是笑了。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他大快朵颐,一个坐在树上吃,一个站在树下吃,倒也是一番奇景。

    吴裙吃饱了便拨开叶子跳下来。她这时大大方方,倒也不遮蔽。段誉想到这姑娘方才那话来,这奇症吃饱便好了,于是也大胆转过身子来。

    这一看,却是怔住了。

    黄衫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小公子如何这般瞧着我?”

    段誉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半晌才感叹道:“我从前只道王姑娘天姿绝色,如今见了姑娘才知、才知……”

    他往日诗书也读了不少,此刻见了这美人竟也不知如何夸赞才好。只觉这黄衫姑娘实是冰肌玉骨,便说是集天下清灵碧采之气于一身亦是不为过。可就是这样摄人的天光中又带着一丝苍白孱弱,好似叫人一碰便碎了,莫名让人心生旖旎。

    段誉看着出神,却蓦然惊醒。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盯着那姑娘看了许久,不由有些不自在。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段誉不知容貌时与她相处自然,这遭撞见却有些别扭,那股子书生气又上来,不知不觉拱手作揖。

    吴裙歪头看着他,忽然问:“你在外间时可有见一个穿黄衫的年轻公子?”

    段誉想了想又点头:“今日慕容公子倒是着黄衫的。”他还说完才渐觉不对,发觉面前姑娘与慕容复身上衣裳除却颜色便连材质也是一样的,分明是一匹绸缎所制。

    不由微微吃惊:“姑娘与慕容公子是何关系?”

    “他是我师父啊。”

    他心中胡思乱想,又想到刚与那慕容公子定亲的王姑娘,一时间有些紧张。却听那黄衫姑娘轻飘飘道来了这样一句:“慕容复是我师父,我叫吴裙。”

    “吴山点愁,绿裙轻妒的吴裙。”

    她转过身来笑道。

    ‘吴裙,倒是顶好的名字。’段誉松了口气,口中呢喃。看她笑靥生花,最后也是笑了。

    谁知她下一句便道:“这名字是我师父取得,自然好了。”

    她有些骄傲地瞥了他一眼,又突然生起气来:“你听吴裙与慕容复多般配的名字,可惜与他共结连理的却不是我。”

    她说到不高兴处便扯着柳枝儿,气愤地瞪着段誉,好似他便是那惹人厌的王姑娘。

    这话来的突然,段誉惊的几乎跳起,背过身子不敢看她,又被那柳条砸中后脑勺。最终闭着眼又回头道:“你莫要胡言乱语,师徒之间……师徒之间怎可谈婚论嫁,更何况那慕容公子已然有心仪之人。”

    他语气焦灼,想到自己又有些苦涩。

    吴裙瞧着有趣,又故意道:“怎么不行?我自小随他学艺,也算半个童养媳,他娶我不是再妥当不过吗?”

    她口无遮拦,青天白日之下又这般说。段誉红着脸睁开眼睛,刚要辩驳斥责,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说。见她隐隐得意,倒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歪理全都是对的。

    他急得满头大汗,却见那黄衫姑娘转身往前院走去,思及她方才说的话来,心中竟有些担心。

    “吴姑娘,你干什么去?”他追上在后边问。

    吴裙一路往前走着,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抿唇笑了笑:“你怕什么?我才不会去前面捣乱呢。要是搅和了这门婚事,师父只怕再也不喜欢我了。”

    听她这般说,段誉心慢慢落下,却还有些孤疑:“那你去干什么?”

    吴裙回过头来摇了摇手指:“不能告诉你。”

    段誉还想说话便被一指点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黄衫少女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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