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腹内饥饿, 看了十几个卖服装的档口, 心里有了数,才出门找招待所。
深市,尤其是莲花池的招待所多如牛毛, 都是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客准备的。穷家富路, 钱不钱的无所谓,林凤音挑了家背靠繁华地段,环境也不错的住进去,先把行李一放, 洗把冷水脸就出去找吃的。
附近小吃店也不少, 天南海北的饮食齐全。她才不会亏待自个儿,点了一碗大份的面, 卧上两个荷包蛋一个鸡腿,饱餐一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找一家电话超市给儿子打电话。
确定她安全到深市,向家三口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鸭蛋想了想,趁爷奶不注意又偷偷跑回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拨通上面一串数字。
***
黑色桑塔纳出了华光镇,沿着国道开了四百来公里, 眼睛虽闭着,金珠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他往后看了一眼,一个人坐后排的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她的身高正好够躺平,还生怕弄脏车子,一双暂新白到刺眼的运动鞋,整整齐齐放脚踏上,胀鼓鼓的书包用作枕头。看得出来,家教不错。
而家教的功劳,不在金家。
阿山睡觉咕噜震天响,她倒是不像他。
小陶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试探道“要不先去省医院看看,听说能检验出来”
话未说完,金珠白了他一眼。
小伙子赶紧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瞧我放什么屁,这一模一样的眉毛,不就是咱金家人嘛小姑娘这聪明劲儿,就是得了老板真传,寻常人哪有这天赋”
金珠靠在座椅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悄无声息叹口气。
“听林姐说她读书特厉害,经常考第一名,数学次次满分呢”
男人的脸色更黑了,想到那个言笑晏晏的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小陶觑着他脸色,说了两句公道话“我寻思林姐的为人,应该不是她拐的,可能就是家里老太太自作主张捡捡到害,捡回来也好,省得在那户人家不知还要吃多少苦。”
“她说捡就真是捡的”
金珠转头看了看小姑娘细细长长的四肢,黑不溜秋的肤色,还有脸上的晒斑疤痕,“在他们家吃的苦也不少。”
“这农村孩子嘛,咱小时候不也这样我这食指上不知吃了多少次菜刀,我妈不在家,我六岁就开始做饭洗衣照顾妹妹,比红花还惨。”
金珠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呵,红花明明就是妙然,金妙然。
可能是感觉到身上的视线,红花翻个身,不小心撞在靠椅上,揉着眼睛醒过来,“金叔叔,陶叔叔。”
金珠喉头难受,半是酸楚,半是激动,“哎”了一声,又心疼道“吵醒你了”
红花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嘻嘻,叔叔怎么跟我妈妈说一样的话呀妈妈也问是不是吵醒我,我又不是弟弟,打雷都不会醒。”
两个成年人听不懂她的话,到底是谁睡得沉些,前后矛盾
红花继续道“弟弟睡得好,长得快,都快有我高了,妈妈说以后每天给我们炖骨头汤喝,让我长到一米七八”
小陶没忍住“啊”一声,难以置信“一一米七八”
“对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高的样子吧。”红花坐起来,颇为苦恼的托着下巴,眯缝着眼,“妈妈说长高点儿好看,要再长点儿肉就好了,不容易生病,出去也没人敢欺负,以后考警察有身高要求呢,眼睛也不能近视,等以后条件好了还要让我去学跆拳道。”
小陶嘴角抽搐,在北方遍地大高个,可一米七八也少见呐又高又壮的大胖妞还叫好他可欣赏不来,他呀,就喜欢林姐那样的,长到一米六就行了,女人嘛,主要是看曲线去去去,想什么呢
他拍了拍自己脑门,做贼心虚看了老板一眼。
金珠可没心思猜他想什么,只是煞有介事的问侄女“她真让你考警察”
“对呀妈妈说了,别看咱们这边现在风气不好,以后会会那个词叫什么风清什么”
“风清气正。”
“对叔叔真聪明,我妈就是这么说的,到时候当警察可是很威风的。”不像现在,进村干啥都要提前跟村长通气,听说火车站附近的警察更倒霉,上下班都不敢穿制服呢。
这些情况金珠已经听廖老爷子说过,他之所以拖到腊月二十九才进村,也是这个原因。
“呵,穷山恶水出刁民。”
红花被他嘲讽的语气慑住,闭上嘴巴。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高速路上“刷刷”的风声,景物在不断倒退。开几公里都见不着一辆车,小陶把车速加到一百四,感觉整个车身飘起来。
两个男人都习惯了,可红花这才第三次坐车子,胃里有点不大舒服,有什么要溢出,“叔叔我呕”
话未说完就呕两声,还好走得急没吃东西,只是干呕。
小陶忙把车开进应急车道,刚停下金珠就下去将侄女牵下车,递过一瓶矿泉水,“漱漱口。”
红花蹲着呕了几声,吹过清新的山风才缓过来“谢谢叔叔叔,我我想妈妈呜呜”
金珠一顿,在小丫头的婆娑泪眼里,那句“她不是你妈”就怎么也说不出口。行吧行吧,爱叫就叫吧,孩子嘛,隔开几个月,以后好好弥补她,慢慢也就忘了。
接下来一路,两个男人都在她“想妈妈”的魔咒里头皮发麻,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才是拐卖孩子的到书城,小陶买到三张机票,坐上听都没听过的“飞机”,红花的心思被吸引,又终于活泛过来,金珠松口气。
她们感情的深厚,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到了福建,金山已经被转到省医院,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金珠不差钱,给他换到单独监护室,配备两名医生四名护士不错眼的守着。
红花也被他带进去看了一眼,面对被剃光头植物人似的“爸爸”,小姑娘吓哭了。十岁的女孩对生老病死似懂非懂,就算是个陌生人即将死在自己面前也会害怕,更何况还是自己曾经憧憬过的“爸爸”。
也不知是女儿的出现鼓励了金山,还是本就吉人天相命不该绝,转进单人监护室的第四天,金山终于睁开眼了。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颅内出血吸收良好,再观察半个月应该可以出院了。”
“出院不忙,先恢复好再说。”小陶给几名医护人员送上不菲的礼品,千恩万谢。
金珠站在床边,弯腰握了握哥哥的手,“你去错地方了,妙然在红星县。”
“怎怎么找到的”金山脖子上插了管子,又戴着氧气面罩,说话很艰难。
金珠脸色一黑,“别管了,好好养病。”
金山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这是愤怒的表现,也没像往常一般劝他,只是道“妙妙然”
小陶很快将独自躲在角落的女孩牵过来,笑得龇牙咧嘴,“快叫爸爸,你爸爸不知多想你呢”
“像,真像跟你妈真像。”
红花却张不开嘴,只是满眼泪水的看着这个陌生人。在她还没跑出那家人之前,对亲爸爸她是幻想过的,只是被打得太多,四岁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爸爸”只是一个高大的能保护她的背影。可病床上的人又矮又瘦,她实在对不上号。
三个大人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红花愈发紧张,扁着嘴道“我我想妈妈。”
金山急得“呼哧呼哧”的喘,整个病房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金珠忙按住他急欲起来的身子。
“你妈妈我对不住你啊妙然,你妈妈刚生下你就就去了,她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没照顾好你,我对不住你们母女俩。”眼泪顺着瘦削苍老的面庞滑落。
金珠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他也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嫂子”。哥哥结婚那年他刚去部队,没赶上婚礼,后来嫂子大出血去世他也只是在母亲的信里知道,而越来越像她的红花,他却是对面相逢不相识。
红花带着哭腔问“我我的亲亲妈妈吗”
金山一愣,搞半天这孩子说的不是已逝的妻子莫非是买下她的那户人家感情这么好的吗
“那家人待你好不好”
“好我喜欢妈妈和弟弟”说起向家,红花是毫不犹豫,而看向金家人,她却是满眼防备与陌生。
金山又哭了。
金珠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缺位了六年的父女之情想要见一面就找回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同时,这也至少说明她在向家过得幸福,那个女人没有亏待她。
大哥大的声音突然打破塞满空气的沉默。
“喂谁啊”
“咦鸭蛋你说什么,你姐,她在呢。”小陶看着老板脸色,不知道这电话该不该拿给红花。
红花却早在他叫出“鸭蛋”的时候就激动起来,一把接过大哥大,“弟弟喂能听见我说话吗弟弟”
“我到了,到好几天了都,还是坐飞机呢,在天上飞了好久好久,能看见洁白的云朵什么妈妈去了深市有伴儿吗没有那多害怕呀”
病室内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这还是刚才那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吗明明就是个小话唠。
“我很好呢弟弟,你别担心,让妈妈也别担心,我明天就回去了,很想你们呜呜”说着说着又哭了。
金珠只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感情已经胜过血脉。
金珠一面失望,一面欣慰,那家人不曾亏待她,真好。
于是,当天晚上,他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们去红星吧。”
“啥”小陶大惊失色,红星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为了找妙然谁会去,可现在明明找到了,怎么还
没想到金珠思忖片刻也点点头,“好,你先把身子养好,我让人去办。”
“老板”小陶想要劝两句,可老板的决定从来不容人置疑。
金山虽然瘦小,但思虑周全。强行把孩子跟向家人分离,只会刺激她的逆反心理,不如先在那边陪陪她,让她适应金家人,慢慢的总有机会。只要找到了,心也就踏实了,在哪儿无所谓,有妙然的地方就是家。
况且,弟弟现在的业务主要集中在高峰市,离红星也不远,兄弟俩可以有个照应,以后把父母接过来也就一家团聚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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