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的神色很坦荡。
坦荡得甚至让苏确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她的表情一瞬间又木下来，不是别的，就是……就是心里咯噔一下，然后脑子忽然开始嗡嗡嗡的犯迷糊。
全身上下的细胞一起齐心协力地大叫：“——不好啦！不好啦！大事不妙啦！！！”
面部神经像是死掉了，没法摆出个什么表情来。
僵硬死了。
苏确尽力缓了缓。
她悄悄抬眼皮去看站在面前的喻文州。
眉眼舒展，甚至带一点点的笑意，就蕴在那双深色的眼睛里。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也许他现在会是正坐着在会议桌旁边，手指交叉着轻放在唇前，维持着温和地笑意看着所有人，然后准备发言。
就像是每个赛季例行的队长大会一样。苏确第九赛季的时候是越云的队长，参加过一次，全程充当可爱的小透明，负责喝水鼓掌听发言的那种。
那次近距离听喻文州喻前辈发言过一次，声音也是温润好听的，笑意是播撒给全场的。
可是现在场合就是不对啊！
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喻文州双手插在队服口袋里，笑得也……也目前只有苏确一个人看得见……
苏确还在和全身上下的细胞作斗争。
细胞们快晕过去了：“啊啊啊啊啊啊！！！”
细胞们大叫：“是表白！！！”
脑子：“是开玩笑！！！”
细胞们：“我不管！我要晕过去了！”
脑子：“……清醒点！要脸。”
苏确：“…………”
谁也不说话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暧昧气氛慢吞吞地环绕起来在两个人之间飘来飘去。苏确很囧迫。
——很奇怪，她竟然还乱七八糟地意识到害羞是其次的，她的囧迫大部分是来自于害怕自作多情。
“……真的吗？”
很害怕自己自作多情的苏确小姐脑子跟细胞吵架吵累了，当机半天之后就忽然蹦了这一句回答。
——真的吗？
——真的是开玩笑的吗？
苏确眨眨眼，僵硬的面部缓缓恢复。
“当然是……”
喻文州温声开口。
却在刚刚说三个字的时候忽然被打断。
被他自己的手机。
是经理张彦的电话，为着照片的事情。说来一下办公室，叫上苏确一块儿。
苏确站得离他不远，一面闻得到喻文州身上惯常有的一点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清香，一面把张彦的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照片的事。
喻文州在车上的时候当即就把事情告知了张彦，前因后果很明白。这种事情应当还是战队管理层来处理。
所以张彦掐着点，让队长兼当事人来一下。并不质问，但要聊一聊，例如解决方案，顺带了解一下人际关系。
喻文州单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维持着放在口袋里的姿势，露出手腕处微微的凸起，弧度好看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停留在苏确身侧的墙壁上，通过手机对张彦说：“好的，我知道了，我去叫上苏确。”
然后张彦挂了电话，喻文州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专心地看苏确。
苏确眨眨眼。
喻文州的目光偏回她身上，也跟着眨眨眼。然后像是破功了，没忍住笑了一声：“太巧了。”
“哎。”苏确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是啊，太巧了。”
巧什么？什么巧？
是说这个玩笑太巧了？还是张彦这个电话太巧了？
她怎么知道。瞎应和呗。反正说点话，不然也太尴尬了，承受不住。
瞎应和一下。
苏确整理心情，掩耳盗铃地决计这件事可以拖后再思考再研究再纠结。她转而说：“那走吧，现在就去经理办公室？”
张彦叫两个人一起去，那要跟喻文州一起走。
正好再给她点时间缓缓。
喻文州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不强烈，但存在感很强。
苏确有点不自在。
像只待宰的羊。
她还想催喻文州，她直觉不太对劲，觉得喻文州是在憋大招。他们术士都这样，读条长长的，可是一旦让他们读条读完了，那完了，大招可大了打在身上可痛了。
可是喻文州的举动出乎苏确的意料。
他沉吟片刻，把手机重新拿出来。
苏确看到他甚至像转笔一样轻轻转了转手机，然后解锁，回拨电话给张彦，面色不改地说：
“苏确在洗澡，要等会儿，过二十分钟我再和她一起过去吧？”
说完，又好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补充问一句：“事情很急吗？要是急的话我先过去。”
？？？
？？？
苏确：？？？
洗澡？
她想：我在洗澡，那我现在在干嘛？
她想：这空口说瞎话的本事是什么怎么肥四……
张彦连说不急不急，那等会儿过来吧我就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于是喻文州又好声好气地说了谢谢，一定尽快。态度诚恳，张彦又挂了电话。喻文州有点好笑地发现苏确一副僵在原地的样子。
受到惊吓。
苏确回神。
“你太坏了！”她感叹。
“骗经理都面不改色的！！！”
喻文州说：“脸色变了他也看不到。”
苏确：“……”
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场景突然间很大程度上让苏确感到一阵放松，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她一看到这个荒诞的场面，忽然先前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思就全都消停妥当了。
苏确有点惊奇。
细胞和脑子同时偃旗息鼓，签订友好协议决定今天先不打了。先一致对付外敌吧。
“冷笑话。”她评价。
喻文州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是说了点小谎，所以……我们还能抓紧时间聊二十分钟。”
苏确：“……”
苏确问：“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
苏确突然冷静下来之后感觉自己能超神，同时又感觉自己无比冷静。
……果然是A型血的小事慌张大事淡定的典型表现。
她暗暗深呼吸一口，微微仰头问：“嗯，队长，我刚才看起来很紧张吗？”
“……有一点。”喻文州想了想，坦诚回答。
苏确又问：“那我紧张错了吗？”
喻文州慢慢地看着她，薄薄的眼皮掀了掀，他说：“我们在说一件事。没有错。”
他的语气有几分笃定。
然而喻文州叹气说：“再打哑谜二十分钟就没了。”
苏确：“……”
她问：“那队长你紧张吗？”
喻文州：“嗯。说实话，挺紧张的。”
苏确惊奇：“完全没看出来……”
喻文州就笑，笑得眼睛眯起来：“装得好。”
“干嘛装？”苏确问出了到现在为止她长久以来的疑问。关于喻文州的那些所有气定神闲，到底都是真的还是装的。
喻文州说：“大概是想着别太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什么都没把握。不然还有什么好值得托付的呢？”
“啊。”
喻文州：“其实我也很紧张，但是我站在这里僵住的话，我们俩可能只能面对着面玩‘一二三木头人’，然而不了了之、各自装傻。”
“……”
喻文州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想要再找个二十分钟出来并不容易。而且……还容易变成‘狼来了’。”
“所以即使我认为这样有些急躁、但还是选择了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甚至是不惜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谎，骗二十分钟来把这一点心思说完。”
他叹气，忽然深深地、深深地望了苏确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难言的奇异光芒，像是星河灿烂碎在眼眸之中。
“确确，你能理解吗？”
苏确浑身上下的细胞再一次炸了。这些不省心的混账又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表白啦！表白啦！这个男的真的喜欢你啊！！！
然后细胞们开始狂欢。
她急忙从这一团乱麻中扯出一团思绪来：“嗯……去玩经理办公室就会再而衰、三而竭么？”
喻文州说：“有可能而已。”
苏确眨眨眼。
喻文州说：“挺无赖的吧？”
苏确结结巴巴问：什么、什么无赖？
喻文州摊了摊手：“什么都还没有准备，空着手，因为一点小算盘就抓紧时间挑破，还总是妄想着你会跟我走。”
他的双手修长白皙，电竞选手的手都这样。苏确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意动。
她说：“我……”
“我本来以为你会紧张的。”苏确干巴巴地说：“结果慌得七上八下恨不得现在就跳楼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感觉有一点丢人还有挫败。”
喻文州问：“表现紧张可以博取一些同情分么？”
“啊？”
喻文州叹气：“确确，你不能因为没有亲手碰到我的心脏就说他不紧张。”
“……”
“总之！”苏确虚张声势喊了一声。她想还有八分钟了就，我们还是先去经理办公室吧别管什么衰不衰竭不竭的了。
“嗯。”
喻文州很专心地看着她。
“……”
苏确不自觉有点脸红。她想说去张彦那里吧，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先响了。
来电人是肖隐。她姐。多半是为了照片的事情。说不定还是她爸拉不下脸来直接问她就让表姐来探口风的。
苏确把手机在喻文州面前晃了一晃，解释：“是我姐姐。”
喻文州的眉眼间有一点无奈，轻叹：“果然总会被打断。”这几乎轻不可闻，然后他点点头，礼貌地退后了一步，示意苏确可以接电话。
苏确突然感到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来。
还有四分钟。
她忽然拒绝接听了这通电话。在喻文州颇有些诧异的挑眉下强行面不改色地解释：“毕竟我现在应该在经理办公室。”
“还是四分钟，那队长我就长话短说了吧。”
她改主意了。
苏确尽力稳住声音，慢慢说：“你也许看出来我对你有一些好感。”
喻文州默了片刻，然后才也慢慢地说：“有些不敢确定。”
苏确弯眉：“可能是队长会议上。”
太过璀璨，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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