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程衍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楚望,我进来了?嗯?门锁上了?”
孟晨辉贴着楚望, 把他困于门边,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气音:“你敢开门,就不怕他看到我们这样, 他误会?”
楚望按着门闩的手顿住, 片刻之后才气恼地说:“我和他清清白白, 我为何要怕!”
孟晨辉捏住楚望的脸颊, 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他的眼里一片阴霾。
“你敢对着我再说一遍吗?”
“我为何不敢!”
楚望咬着唇, 伸手挥开孟晨辉, 却被对方顺势抓住,他隐约听到了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望却没法分神去辨认, 只能顾着躲开孟晨辉, 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因为气愤,他的脸颊浮着薄红,细眉轻皱,动起怒来, 这张总是清冷的脸多了几分鲜活的颜色,看起来更加动人。
屋里在进行着无声的肉搏, 屋外传来阵阵声响。
楚望转身要去打开门闩, 朝着屋外喊:“程衍!我在屋里!”
孟晨辉心头一火,推着楚望的肩膀按在门上,抬起胳膊钳住他, 目露凶光:“你真敢喊他?”
楚望挣扎起来,孟晨辉没占得上风,恼火得伸手去扯楚望的衣衫,趁楚望不备,扣住他的手腕压在门板上,咬牙切齿:“你是我的人,凭什么不让我碰?”
楚望肩胛骨撞到门板上,闷哼一声,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滚!”
孟晨辉被刺激得动作越发剧烈,任凭楚望拳打脚踢,也要死死地摁住他。
屋内的声响传到了屋外,但外面却好像无声了。
孟晨辉嗤笑一声说:“你在等着程衍来救你吗?可惜,他好像已经走了。”
楚望眼睛发红,凶狠又狼狈地瞪着他,被激怒,又如同快要哭出来,像可怜的困兽一样。
孟晨辉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说:“早老实一点,我还能让你少受一点苦。”
“吧嗒——”
门板轻微一震。
“请问……是往里推还是往外拉?”
楚望张嘴,还没来得及应声,门板突然往外被拉开,他全身都压在门板上,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却结结实实地落入到一个怀抱之中。
孟晨辉顿住,楚望往后倒下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拉住他,程衍打开门一跨进来,就抱了个满怀。
程衍还小声嘀咕了句:“这门闩可比门锁难撬多了。”
气氛凝固了一瞬,楚望先反应过来,慌乱地从程衍的怀抱中站直离开,退了两步,惊魂不定地喘气。
程衍一看他的神色,再一看孟晨辉脸上的掌印,心里明白了大半。
他嘴角还噙着笑,倚着门框看向孟晨辉:“我现在不想打人,你要不要自己滚?”
孟晨辉恼怒极:“你硬闯他人寝室,还要我滚?!”
程衍也不客气:“你欺凌同窗,被我逮了个正着,要不我们找道清先生评评理?”他说着,停顿几秒钟又补充:“大不了大不了是各打五十大板,明天月试,我们一起禁考。”
孟晨辉顿住,提到月考,别人不知道,那对于他来说等同于一个致命点。书院里的先生管理学子争执这些琐事向来简单粗暴,通常不分是非缘由并行惩治,程衍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不学无术,可以不在乎月试,孟晨辉可不行。
孟晨辉深呼吸,恶狠狠地瞪了程衍和楚望各一眼,恼火的往屋外走,经过楚望身边的时候,还对楚望说了句:“假清高的臭婊/子!”
“操!”楚望还没什么反应,程衍先跳起来,愤怒地朝孟晨辉挥拳。
那一拳刚好击到了孟晨辉另一侧干净的脸颊上,孟晨辉没防备,往旁边一踉跄,扶着另一边的门框才稳住。
孟晨辉始料不及,惊愕地抬头看程衍。
他现在右边的脸颊上一块鲜红的巴掌印,左边的脸颊被一拳打得红肿,连眼睛都眯着睁不开,一左一右对称又滑稽。
程衍本来心里恼火,看到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他还挑衅地冲着孟晨辉仰起头,“来打架啊,大不了滋事斗殴,我们一起退学。”
孟晨辉气得喘气,胸膛上下起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望连忙伸手拉住了程衍,低声说:“别打架。”
程衍又对孟晨辉说:“不打就快滚吧,免得你这张脸被人围观看了笑话。”
孟晨辉吸气、呼气,捂住自己的脸转头跑开了。
他离开后,楚望从松开程衍的胳膊,轻声说:“你怎么会过来?”
程衍却反手扶住他,另一只手将寝屋里的椅子拽过来,扶着楚望坐下,然后说:“我去课室找你,你不在,我就过来了。孟晨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楚望摇头,“我没。”
他额上还有冷汗,程衍拿了手绢,想帮他擦又怕惊吓到,只递给他,说:“你擦一擦汗。”
楚望怔愣地接过去。
看他还有点呆傻的模样,程衍起身把屋门掩上,才走回来。他刚才撬门闩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好事的人在外面大量的,只不过没人有胆子跟进来。
孟晨辉刚跑出去,那些暗搓搓的围观者肯定把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程衍掩上门后,看寝屋里没椅子了,随口一问:“哪张床是你的?”
楚望还捏着手绢,给程衍指了下。
程衍一屁股坐下,才马后炮地问:“你不介意吧?”
楚望愣了愣,缓缓地扬起嘴角,摇了摇头。
程衍努了努嘴:“擦一擦你额头的汗水吧,还有你的衣服乱了。”
楚望这才反应过来,仓皇低头,看到自己被拉扯开的衣襟,红着脸埋头整理。程衍时不时总开他玩笑,这会儿倒是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或说一些话,等他整理好衣襟擦了汗水,才说:“你吃晚餐了没?”
楚望低声回答:“我、我一般不吃……”
书院里有食堂,一日供三餐,但是伙食费不低,平日里生活较为拮据的学子,会选择不吃晚餐。
程衍皱眉,刚想说什么,楚望突然开口说:“我想不通,我之前为什么会喜欢孟晨辉。”
程衍本来不愿他提孟晨辉,怕他又精神不好,但是楚望主动提了,他顺口应声:“那是之前还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嘛。”
楚望摇头,说:“他一直是这样的,有些任性,目中无人,而且固执己见,只要是他认定的,就听不进别人的解释。”
他拿着程衍给他的手绢,神情有些迷茫。
他确实想不明白,在刚才孟晨辉对他用强的一瞬间,他才好像突然认清了这个人一眼,眼里的迷障消失。可是回想起来,他并非不知道孟晨辉真实的为人。
尽管孟晨辉平日里对别人都会刻意伪装出君子的模样来,但相处久了,总会慢慢流露出本性来。
楚望之前就知道他的性格不好,可是好像讨厌不起来,每次看到孟晨辉的时候,心神都好像被蛊惑了一样,迷迷糊糊就觉得他很好。
楚望心想,这些可能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程衍的眼,他却忍不住,把这些想法说了出来。
在他说到“被蛊惑”的时候,程衍顿住,表情有些许沉思。
但他很快就回神过来,笑了笑说:“热恋中不清醒是正常的,回过头来,可能才发现自己之前做过多少荒唐事,你别想太多了。”
不过,他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留了个心眼。
楚望点头应声,又说:“我现在想到他就讨厌恶心,他刚才非要跟着我进来,却张口就是质问我……”楚望闭上眼,深呼吸,许久才轻声说,“算了,都过去了。”
程衍连忙说:“放心好了,月试之后,我会让孟晨辉得到教训的。”
楚望抬头看他,刚想问你一个人不学无术的纨绔,凭什么做到。但是程衍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会,又似乎无所不能,也许他真的有自己的主意和方法。
楚望没有多问了,只说:“你不要像刚才那么冲动了,孟晨辉家在沧北郡据说很有权势,你别惹怒他。”
程衍嗤笑一声,但没有多说。
他换了个话题,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觉得孟晨辉变了……或者说你变了,感觉不再容易受到他蛊惑?”
楚望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着程衍,沉默到程衍刚想开口揭过这个问题,他才缓缓开口:“之前在书阁外,你提醒我注意他的时候,我本来很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听进了你的话,就好像清醒过来了。”
程衍笑起来:“那你还得感谢我呢!”
楚望抿嘴,不回他这话。
他捏着程衍给他的手绢,低头不自觉地将手绢摊开。
在看清楚手绢上绣的图案后,涨红了脸,抬头看程衍:“这手帕是你的?”
程衍有时候赶着做生意后跑来书院,累得满头汗,都会在袖子里放一两条手绢擦汗,毕竟这个时代拿纸擦汗要被人骂暴殄天物,并且那些纸还粗粝难耐……
程衍不明所以,这条手绢是他今早出门前顺手拿的。他点了点头说:“不然呢?”
楚望的脸色又青又白,抿着嘴不做声。
程衍向他伸手:“这手绢怎么了?让我瞧瞧。”
楚望却捏紧了手绢,摇头说:“我洗干净后会还给你的。”
程衍摆了摆手,以为他是喜欢这手绢,便说:“没事,你喜欢的话给你就成了。”
楚望听了这话,眼里却闪过了愠怒,气恼地说:“姑娘家送你的手绢,不管你接不接受人家的情谊,都不该这么糟蹋!”
程衍嘀咕了一声:“送你怎么能叫糟蹋——等等,”他反应了过来,“谁送我手绢啊!你可别瞎说!”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唯一交谈过的女性就是花姨娘了好不好!
楚望不知道该生气什么,瞪圆了眼睛盯着程衍,满眼都是控诉。“你!你这个花心滥情的家伙!”
程衍好无辜:“拜托,你让我死也死得明白好不好?这手绢是我随手拿的,不是什么姑娘送我的。”
楚望涨红了脸,捏着手绢的动作一顿,终于把手绢朝着程衍张开,给他看上面的图案。“你敢说,这不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吗?”
手绢上绣着比翼鸟和连理枝。
程衍愣了下,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那我一定是拿错了!这是我家小厮的!我的手绢都是清清白白的,没这些惹人误会的图案!”
楚望更气恼了:“你……你还拿你的小厮当挡箭牌。”他眼花心乱,干脆把手绢塞回到程衍的怀里。
程衍见他真生气了,连嘴唇都咬得发白,连忙说:“这手绢也许是小厮乱买的,没看清图案。我拿出来用也没去注意啊!我不认识什么姑娘家,真没有你说的那回事!”
楚望狐疑地看着他,却突然说:“说不定,是青楼里的姑娘送你的。”
程衍表情一僵。
他快速地回忆了下,还真不是没这可能。
原身虽然阳痿,但逛青楼逛得起劲,出手大方对花街的姑娘又好,其实还蛮受欢迎的。要不是他怕程才俊,不敢随便纳妾,想跟他离开青楼的姑娘还真不少,零零碎碎可能也送过一些暗示的定情信物。
看程衍的表情愣住,楚望心里猜出大半。
不管是哪样的姑娘送的,总归是姑娘。一想到这里,楚望里头就烦躁又低落,看着程衍也处处不顺眼了。
他说:“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下。”
程衍当他是在生自己气,连忙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去青楼了!也没有和什么姑娘有联系了,我天天忙着上课做生意,哪有功夫想这些。”
楚望看着他,程衍眼睛很清澈,怎么看眼前人都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他再胡闹,家里有腰缠万贯,想嫁给他的姑娘还是很多。楚望说不清自己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只是直觉他们的对话不该继续下去了,他避开程衍的眼神,说:“你不用同我说这些。”
这个人总是嘴上没把,开玩笑乱说话,可是不知为何,楚望总觉得,程衍就是可信任,他也没有怀疑过他什么。
他不愿听程衍和他辩解这些,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心里总莫名地不舒服。
程衍却当他还不相信自己,心里怪罪着都是原主风评太差的缘故,趁着楚望不注意,一把抓住了楚望的手,将他牢牢握住。
“你!”楚望惊呼了一声,却没有把手抽走。
很奇怪,他心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头却是,孟晨辉碰了他,总让他觉得恶心,可是现在程衍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却非但不讨厌,而且心跳还加快——
楚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
楚望身体前倾,握住楚望的手,像是在掌心里攥住了一把冰冷光滑的玉石一样。
他没注意到楚望的神色变化,压低声音说:“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和其他人说。其实我不举,我和青楼里的姑娘也是没有纠葛的!”
楚望呆愣住。
程衍怕他不信,还接着说:“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楚望:“……”你想怎么证明啊!?
楚望神色复杂的把自己的手抽走,狐疑地来来回回端详着程衍。
眼前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看起来绝不是弱不经风的病秧子,他……他还见过程衍的胸肌,楚望想到这里,脸颊一红,却又觉得程衍在开玩笑。
可是没有男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程衍就算总是胡言乱语,也不至于拿自己这么来调侃。
程衍看楚望是信了大半,又抓住了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你可不要因为这个看不起我。”
楚望手一颤,下意识想抽走,听着这话却不再动了。
他干巴巴地说:“我没有。你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这事。”
程衍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还咧嘴笑开说:“我没和别人说,你不是别人。”
心头好像因为这句话而颤动,可是刚才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楚望却瞬间说不出口来了。他勉强地笑了笑,说:“嗯,你是我挚友。”
他说这话时,心里莫名地发虚,垂眸不敢看程衍。
可程衍却笑得更愉快,凑上前追问:“你当我是你挚友啦?你不是嫌弃我不学无术吗?”
楚望侧头躲开他灼灼的视线,说:“我没嫌弃过。”
程衍还在说:“你刚才没生我气吧?不会因为我不举所以疏远我吧?”
楚望气恼地瞪他:“我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完,察觉自己语气太生硬,可程衍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还是抓着他的手傻笑。
楚望体寒,双手总是冰凉一片,被炽热的掌心包裹,慢慢地也感受到温暖复苏。可他却有些不自在,对这般热意好像无所适从。
思绪好像比刚才还要再混乱,楚望勉强笑了笑,说:“现在晚餐时间已经过了……”
程衍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刚就想说了,你受了惊吓,手也那么冰凉,还是吃点热食才舒服一些。”
他自告奋勇,说:“我去食堂看看,现在可能没有吃的了,我问问看能不能给你开个小灶。等我回来!”
他说着话,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
楚望张了张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用不用回家,已经这么晚了。”
程衍都走到门口了,还回头和他说:“放心吧,我出门前吃过东西了,而且我今晚待在书院,不打算回家。”
他没有说为什么,楚望也没有多问。
看着程衍的身影离开,楚望呆呆伫立了许久,才怔愣地坐下来。
不知道为何,他脑海里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孟晨辉刚才口不择言污蔑他和程衍时,说的那些话。
楚望当时回答得掷地有声,敢光明正大说他们清清白白,可眼下,他却有几分心虚了。
程衍对他太好了,说是帮他做功课给他酬劳,可他自己明明也不需要在意那些功课,总是在紧要的关头给他挺身而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对自己的关心并不少。
话说多了,难免生疑。他本觉得孟晨辉疑人偷斧,可自己却也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越是深思,越是控制不住要思虑,这一切种种,是否真的是别有深意。
但他现在不敢在这么思虑了,只能说是自己想太多。
*
楚望弯弯绕绕都想了什么,程衍一时半会还不知道。
他跑去了食堂,发现果然已经熄火了,绕到了食堂的后门,就进入到厨房里去了。
君子远庖厨,书院里不管是教书先生还是学子,都几乎不会到厨房里来,程衍还穿着学子装扮的青衿,正在收拾厨房的伙夫们,立刻就注意到了他。
一位看起来像主厨之类身份的胖子笑着给程衍做了个滑稽的揖,说:“这位大人,您到厨房有何贵干?”
程衍环顾了下。要给整个书院供给,厨房自然不小。有的伙夫围在一块在吃饭,还有的刷锅洗碗,看起来快要收工了。
食堂里没卖出去的残羹剩饭自然是有的,程衍却不愿意要,他想了想说:“我想借个炉灶开个火。”
主厨的表情呆愣住,前所未闻,有个读书人会跑到他们这般腌臜地方来还要借炉灶!?
他笑了笑,说:“这位大人,您是不是……在说笑?”
程衍摇头:“不是。”他还在观察着厨房,又问:“你们今天还有什么剩余的食材没用吗?”
看程衍好像是认真的,主厨连忙说:“大人想要吃什么,我吩咐下,立刻让小工做了给您。”
诚邀还是摇头,拒绝了对方:“我要自己做。”生怕对方不同意,他连忙补上:“用的食材和借的炉灶,我会给酬劳的。”
主厨抽了抽嘴角。
跑到厨房里来还开口提钱财的读书人,真是有些颠覆他们的认知。
程衍才没有什么读书人的自觉。
要不是他穿着青衿,或者厨房的伙夫和外头的人打听,都知道他和读书人这三个人压根搭不上边。
主厨将信将疑,但对他的吩咐不好回绝,只好腾出一个干净的炉灶,还叮嘱了伙夫帮忙塞柴火点火。
厨房里剩余的食材不多,但是各式各样都有一些,程衍挑了只老母鸡,再拿了些七七八八的食材,出手阔绰地给了主厨酬劳,决定来煮一碗鸡汤。
楚望体寒,阳气不足,正好喝点鸡汤补一下,也顺便压压惊。
主厨原本担心着程衍炸厨房,还在旁边紧张兮兮地以观摩为借口,时刻准备着要救场。
没想到程衍处理食材刀起刀落,无论是姿势还是动作,都流畅到不行。
主厨连忙恭维地说:“大人一定是平时作风朴实,做事不假人手,这手刀功可真娴熟!”
书院里读书的学子,难免有贫穷人家出身的嘛,有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也有的不得不做家务活,多多少少会一些。
程衍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当做是勤恳的好代表。
他绝没有做饭的经验,不过上辈子吃得多了,脑子里食谱应有尽有,厨艺也不在话下。
头一回做,还有些生疏,但煮个鸡汤也不讲究什么手法,处理好食材,掌握好火候,程衍就把煲放在火上,等着慢慢熬。
好奇凑过来看得不止一两个伙夫,有个学徒一样的,年轻胆大,好奇地问程衍:“你最后加进去的是什么?”
主厨连忙瞪了他一眼。
程衍没什么架子,直接回答他了:“我加了黄酒。”
“为何要加?”
程衍观察着火候,回答他:“为了去掉腥味。”
主厨敲了那个小学徒的脑门一下,说:“你又不好好记!说过就忘!”
那小学徒哀嚎了起来。
程衍余光望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盯着煲看,一直等到锅里的汤水浮出小气泡,吩咐了下刚给他起火的小工:“火小一点。”
对方连忙蹲下帮忙扑火。
程衍把煲敞着盖,慢慢地就有鸡汤的香味飘了出来。
他算着时间,站直了身子和主厨说:“麻烦您帮我看一会儿,半个时辰后灭火,我等会就回来。”
主厨哪里见过和自己这么客气说话的读书人,态度也恭敬了几分,连忙应声:“没问题、没问题!”
程衍这才放心地离开厨房。
他刚走出厨房,就被程津拦住了。
“大哥,你怎么去那样的地方?”
程津站在厨房门外的一颗大树下,看起来好像在等他,并且等了不久了。
程衍淡淡地回他:“厨房怎么了?民以食为天,更何况我们家里开酒楼,不全靠着厨房运作?”
程津皱眉,觉得程衍身上好像也有了一股在庖厨呆久了的异味,往后退了一步,敛不住那嫌恶的表情。
程衍差点给他翻白眼了。“你找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加注?”
程津反问:“你还想加注?”
他心道,程衍是不是疯了脑子不好使了?
程衍神色如常,一副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话的模样,说:“你如果想,也不是不行。”
大概还有些良心,或者心思暂时不在此,程津说:“算了,我怕五百两大哥到时候都拿不出来。”
程衍还颇为认同地点了下头,“我对二弟也同样有此担忧。”
程津:“你!”
他深呼吸,憋住了火气。没必要和程衍逞口舌之快,毕竟到时候肯定是程衍出这五百两,而不是他。
只不过,程衍倒是真的戳中了程津的痛处,程津确实是拿不出来五百两来的。
以前,程衍去青楼赌坊,随随便便和程父拿百八十两都是少的,最多的时候,程衍曾经在赌坊里输了足足上千两,那次程才俊是给他还赌债了,但也气得把程衍直接揍得下不来床。
程津一直是看不上他这个大哥的。
他母亲教他不能成为他大哥那样的人,所以大哥大手大脚的花钱,他偏偏只能矜持地用小钱,平时最多的时候,他自己攒的钱也很难有五百两。
去了赌坊之后,他倒是有赢得超过五百两的经历,不过来得快去也快,那些钱很快就赌得干净,甚至累下了不小的欠债。
程津知道,如果是程衍欠了这笔钱,回家和程父拿就行了。偏偏他程津不可以,他的母亲对他报以重望,父亲一直以来都很信任他,程津不敢想象,如果他回到家,告诉父母亲,自己赌博欠了几百两,他们是什么样的反应。
程津隐隐后悔着之前的行为,心里想着,把赌债还上之后,他就再也不去赌博了。
程衍说:“你不是为了加注,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程津冷静过来,说道:“大哥现在已经开始接手爹的生意了吧?”
程衍还当程津根本没心思关注自己呢,多看了他两眼,才点头说:“是。”
“不知道爹让大哥接手了什么生意呢?”程津问。
程衍回答他:“采购进项。怎么?你感兴趣?”
程津连忙摇头,“我不敢和大哥抢。”
他这么说着,只不过是他自己看不上做生意的铜臭味,清高地只想要读书入仕。
不过,程津心里难免嫉妒,说话也酸不溜秋地:“没想到爹已经开始把生意教给大哥了。”
程衍耸了耸肩膀,笑得满不在乎。“我可不像二弟读书那么出色,书读不好当然要早点学习营生了。不说了,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出来得久了,程衍想回去看一下楚望。
程津却猛地跨步到他面前,再一次拦住他。“大、大哥,稍等一下!”
程衍皱眉,终于察觉到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你还有何事,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不可以!”程津猛地拔高了声调。
程衍挑眉看他:“二弟不是讨厌厨房的味道吗?你知不知道平日里厨房污水就是排到这里来,你还想站在这里和我闲聊?”
他随口胡诌,程津还真感觉能闻到周身都是酸腐味,皱眉紧皱,表情好像要吐出来了一样。
程衍看着好笑,双手交叉报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程津:“直说吧,你到底找我想做什么?”
程津张了张嘴,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自己的袖子,最后才低声说:“大哥,抱歉。”
程衍眼皮一跳,直觉不好。
程津又说:“我、我只是受人所托……”
他话才说到这里,程衍离开把他往旁边一推,拔腿跑了出去。
程津打了个踉跄,显显站稳了,愤恨的瞪了程衍一眼。再看夜色已经全黑了,晨辉兄叮嘱他拖延一下程衍,也算是完成了。
虽然程津不知道孟晨辉为什么要让他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既算不上是干坏事,孟晨辉还给了他一笔钱,何苦不做呢?
程衍心里有所预感,跑回到寝屋一看,楚望果然不在屋里了。
“该死!”他低声地骂了一句。
楚望的室友已经在寝屋了,听到声响抬头,看到是程衍,很惊奇地说:“程长青,你怎么在这里?”
程衍非常敷衍地冲对方点了下头,说:“我找楚望。”
对方奇怪地说:“他刚才不是出去找你了吗?”
程衍眼皮又是一跳,拔高了声音:“他去找我了?”
他和楚望说了自己去食堂,厨房就在食堂的后面,过来的时候途径了食堂,程衍并没有看到楚望。
那书生接着又说:“是呀,刚才有位同窗过来,说你在潭边等子观,他就出门去找你了,怎么?没见着他吗?”
程衍脱口而出:“我又没有去潭边!”
他说完,便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不好!”
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
楚望的室友还抱着书准备挑灯夜战,迷迷糊糊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脸色骤变,也跟着跑了出去。
如果程衍根本没有约楚望去潭边,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借程衍的名义让楚望过去,做这样的事情,免不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说不定楚望还会有危险!
他虽然与楚望不熟悉,但也室友同窗一场,总要关心一下是怎么回事。
程衍往碧潭跑去。
入夜了,山林间开辟让学子行走的路径,沿路点燃的灯火并不明亮,拐到见着水色的时候,他已经逐渐有些喘气了。
碧潭毗邻上课的区域,几乎被半个书院包围,范围不广,站在一边,可以看到对岸。但潭的形状不规则,并不能一眼望尽。程衍绕着碧潭快走,一边呼叫着楚望的名字。
上弦月不甚明亮,照得潭水深幽寒凛,岸上树影婆娑。
这个时间点,这块地方已经没有人了,程衍狂奔于潭边,迟迟见不到楚望的身影。
他心里急切,犹豫着要不要会寝屋看看,说不定楚望已经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处拐弯另一边,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青衿,望向潭水的方向,看起来高挑消瘦。
程衍认清了那身影,眼里闪过狂喜,刚准备喊出声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睛。
像是在他眼前播放一出慢镜头一样,在那青色身影的后面的树林中,突然走出了另一个相同衣着的人。然后紧接着,趁着谭边的人不备,后面的人猛地伸手往他后背一推,潭边的身影身体往前栽去,直直落进了潭水之中。
月色铺在碧潭上,被那跌落的身影打碎。
“楚望!!!”
程衍心头猛地一空,控制不住喊了一声。
把楚望推下水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程衍的声音,他做完了那个动作,看见目的达成,就转头跑回到树林里,遁迹潜形了。
程衍根本没法分神去注意那个罪魁祸首,他眼里只有那一滩碧水。月光被搅碎,荡漾开的涟漪一点一点地延伸出来。他看向那处水波中心,游过去近百米,但从岸上绕过去还要穿过一大片树林。
三、二、一。
犹豫不过三秒钟,程衍飞身一跃,扑进了碧潭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合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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