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看着程衍, 又缓缓地闭上眼睛,慢慢说:“他把我推下去的时候, 我闻到了一股檀香味,在书院内,我只从孟晨辉的身上闻到过那香味。”
他细细回忆着:“那个时候你离开后, 我就呆在屋里。你去的有些久了, 天差不多都黑了, 我有些……我有些担心, 就想出门去找你, 这时一位同窗过来, 说你在碧潭那边等我,找我有事。
“我心里有些奇怪, 却没有起疑, 就过去潭边找你了。虽然没看到你, 但整个潭岸线不短,我怕是我忽略掉了,我就打算绕一圈看看。
“现在想来,当时那位同窗是和孟晨辉比较要好的, 和你几乎没有瓜葛,过来传话的是他, 我就应该生疑了。”
但是他没有。
楚望清楚为什么, 因为他听到程衍在碧潭等他的时候,心里是不切实际地闪过一种期待的念头的。
尽管微弱又难以启齿,但是却还是在心里有过一瞬的想法, 想知道程衍约他在那样安静无人的地方,是想要和他说什么。
程衍还握着他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意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温度也一点一点传达过来。
楚望和他对视着,一望见那双澄澈的眼,就好像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一样。他低头避开,说:“……是我太没有防备心了。”
程衍却摇头:“那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想到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楚望开口语气带着不解:“我不明白,仅仅是发生了口角,孟晨辉就想要杀了我?”
程衍沉声说:“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冲动之下,有些人确实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更何况还有的人,总是轻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得不到的,就会想要毁掉。”
楚望表情僵住,许久后才喑哑着说:“他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程衍心里倒是想到了些东西。
在原剧情中,孟晨辉在月试前夕对楚望出手之前,仅仅抱着想要让楚望在月试上放水给他拿第一的机会的念头,但是因为协商不成功,他才在羞恼之下做出不可原谅的行径来。
如果按照原剧情中人物的动机目标来看,孟晨辉今天黄昏找上楚望,可能也是为了说月试的事情,不过显然两个人起了争执,甚至闹到不欢而散的收尾。
如果孟晨辉还惦记着他的目标,他总会想到一个更直接明确的方法:如果无法让楚望给他放水,那就让楚望不能参加月试就好了。
原剧情中,孟晨辉对楚望霸王硬上弓,可能不乏带着这样的心思。
而现下有程衍在盯着,孟晨辉选择了铤而走险的方法——把楚望推下水,他如果溺毙了,自然不用想明日的月试了。
有些杀人凶手,作案动机可能就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只是简单的口角或龃龉,酿造可怕的后果,才会发现自己冲动之下都做了什么事情。
而且,孟晨辉让程津去拖延程衍,又找了和程衍不熟的同窗给楚望带话,这安排显然是他临时起意做的决定,而不是精心去策划一起谋杀。
即便如此,他几乎是得手了。
程衍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他来迟一步,结果会怎样。
以往任务失败,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失去了一部分的魂力,脱离这个小世界,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也没有去想,如果任务失败了,目标人物死去了,他的灵魂会怎样,会去到哪里?
程衍神游想得远了,楚望突然打了个喷嚏,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连忙站起来,说:“糟了!先把湿衣服换掉,不然很容易感冒着凉的——你的衣服放在哪里?我帮你拿?”
楚望的头发都湿漉漉的,发冠被摘掉,乌黑的头发像水藻披下来,显得他下巴更尖,脸颊也好像没什么肉。
他连眼睛好像也是湿漉漉地,望着程衍的眼神里有种莫名的可怜在其中。然后他吸了吸鼻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声说:“我……我想洗澡……”
书院里洗澡有个公共的澡堂,在寝室的旁边,过去倒是不远。
然而,条件限制,澡堂只有冬天才会提供热水,现在三伏盛夏,自然是不会有热水的。
程衍皱起眉头,不认同地说:“你现在不能去洗澡,洗冷水很容易再着凉的。”
楚望把话说出口后,也觉得不好意思极了,程衍救他了,给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自己还要给他提额外的要求。他低着头,小声说:“潭水……潭水味难受。”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实在太矫情了,又连忙说,“算了!我就随口一说……”
程衍却在想事情,楚望弱弱的话音刚落,他就眼睛一亮,说:“有了!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就要往门外走去,但是在快要把门打开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折回来,问楚望:“你的衣物都放在哪个柜子?”
楚望咬着嘴唇,给他指了一下,那只是一个开放式的架子,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只有两三套旧了的衣服。
楚望忍不住又说:“我衣服比较少……”
程衍一眼望尽,从里面拿出来被楚望整整齐齐叠好的大毛巾,手指摸过,布料有些粗粝,但干燥得很。
他抽了出来,转头和楚望说:“把湿衣服脱了,先裹上这条毛巾,我去帮你弄些热水来。”
楚望瞪大了眼睛,迟钝了几秒钟,才伸手去把毛巾接下,开口问:“你去哪里弄热水?”
程衍故作神秘,笑着说:“我自然有方法。”
楚望站了起来,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布料倒是不透明,只是全部都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身材勾勒得一清二楚,而且程衍给他做胸外心脏按压的时候,给他解了腰带,后来自然没有心思重新系好,便滑溜溜地落在两边,看起来顺着他圆润的肩头往下一拨,轻而易举就能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程衍眼神避开,按住了门闩,说:“我先去弄热水,你把门闩重新放下,再脱了衣服,要有别人过来,就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楚望怔愣了点头,只能跟着应声。
程衍打开了门,跨步出去,还和他说:“我马上回来!”然后才小跑离开。
程衍身上衣服下水后也全部湿透了,一番折腾后干了一些,也不难受。他对自己身体心里有数,一个月来的锻炼,体质已经好了许多。
他没去澡堂,心里有了打算,是往厨房过去的。
厨房里已经一片漆黑了,伙夫们是住在旁边的平房里的,现在还有几个人在外面乘凉聊天。
程衍跑过去,立刻被人眼尖的看到了。
“嘿,那不是下午跑来我们厨房熬鸡汤的大人吗!”
程衍快步走过去,认出了里头有个学徒,就是下午问他问题那个。
那学徒看起来很机灵,立刻跳起来跑到程衍面前,问:“大人,您又想用厨房吗?”
程衍摇头,轻笑说:“这回不是,不过想借你们厨房柴火煮个水。”
学徒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大人需要多少呢?”
程衍想了想说:“我没有桶,你帮我找个,盛一桶热水给我,回头我再把桶还回来。”
学徒继续点头:“行!”
他招呼了同伴,手脚勤快地就帮程衍忙活了起来,找出了一个和小腿齐高、双手可以环抱起来的木桶,程衍估量了下,确定自己拿得起来,就说:“就这个了。”
学徒进不去厨房,但绕到后面还有几个露天的灶台,摆上木桶生了火,慢吞吞地开始煮了。
然后学徒又跑到了程衍身边,笑得狗腿:“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程衍看着他的神态,心里顿时明了,顺手摸了下腰带,还好挂在上面的钱袋质量不错,下水折腾一番也没掉,就是摸一把就是一手水了。
程衍把钱袋的水拧干,拿了两块碎银给学徒,想了想又说:“你等下帮我把木桶搬到寝室那边。”
学徒拿到钱,什么都好说话,立刻朗声回应:“好嘞!”
果然,之前看到这位大人借个厨房就出手如此阔绰,多献殷勤准没错的!
柴火烧得旺,没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学徒扛了下来,试探到木桶边缘不烫手了,半蹲身就将木桶抱了起来,说:“大人,您在前面带路吧!”
程衍领着他往回走。
兴许是因为明日月试的原因,寝室这边一个个屋子烛光都还亮着,没有人在外头,估计都在挑灯夜战。
自然也没人发现程衍做了这个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走到楚望的寝室门口,程衍和那个学徒说:“行了,你放在门口就好。”
对方也不多问,清脆应声放下,就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程衍这才敲门,扬声喊:“楚望,开门!”
屋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顷刻后门闩被抽开,楚望推开了门。
程衍把木桶抱了起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望,差点挪不开脚。
楚望长发披肩,裹着一条毛巾在身上,屋里的烛光照得他露出来的脖颈和锁骨都细腻光润,那毛巾不够宽大,只垂到他腿根,再往下……
再往下被木桶挡住视线了。
程衍轻咳两声,掩住自己的窘迫,说:“你先进屋。”
楚望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神态,看到程衍真的弄来了热水,心里很是惊讶,发自内心地说:“你太厉害了!”
程衍把木桶在屋子中放下后,又赶忙将门关上。
他说:“水不是很多,你凑合一下吧。”
楚望弯腰用双手捧起了一汪清澈的热水,咧嘴笑开,侧头看向程衍,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惊喜:“不,已经很多了。”
程衍忍不住也笑起来,说:“不够你沐浴的,你找条毛巾,弄湿后擦一擦身体吧。”
楚望点头应声,却又突然不自在地说:“……在这里吗?”
程衍也愣住,他回想了下,寝室的澡堂是露天的,与其说是澡堂,不过是一圈墙围起来,再引出一条山涧来取水给人冲澡而已。
“就在这里吧。”他说,说完之后,才想到了楚望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的原因。
他也有些不自在了,往后挪了下脚,说:“你……你在屋里洗,我出去一下!”
楚望没忍住叫住他:“你去哪!”
程衍脱口而出:“我也去洗个澡。”虽然这衣服碍不着他了,可是湿漉漉的,也是烦人得很。
楚望张了张嘴,却还没能说出什么话,程衍挪开了视线没看他,飞快地说:“你在这里洗,我去我屋里拿衣服,在澡堂里洗完我再回来!你洗完后,记得把鸡汤喝了!”
然后不等楚望说什么,迅速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楚望愣了愣,许久后才红着脸去把门闩扣上。
他刚才有一瞬间,想喊程衍一起凑合着洗,但那念头一出现,就被他又耻又恼地掐灭了。
……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程衍在自己原来的屋子拿了干净的衣服,去了澡堂简单几个流程——脱衣服、泼水、擦干、穿上干燥的衣服,然后就折返了。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洗澡的必要,这澡堂的山涧和碧潭的水都是从山上流下来,本质同个水源,他跳到碧潭里,就和洗了个澡差不多了。
只不过湿衣服穿身上,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但心里想着楚望可能还没好,又觉得刚才屋里气氛好像有些古怪,想了想就先没回楚望的寝屋,绕了一圈,跑到了丁班的寝室区去。
学子们的寝室都有挂着木牌写着名字。月色虽然不明亮,程衍还是能勉强就着光,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寻过去,终于看到了向安的名字。
丁班灭了烛火的寝屋比较多,但外面还有人走动。书院里月试只有甲班是会评卷排名,对其他班级来说只是一个练习而已,最差劲的班级自然也不会太上心。
程衍敲开向安的寝室门,向安立刻脑袋探出来:“谁啊?哇,程大少,找小的有什么事吗?”
程衍朝他勾了勾手指,说:“和我出来一趟。”
向安战战兢兢地跟上。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向安才诚惶诚恐地说:“程大少,上次你叮嘱我做的事情,我可完成了啊……”
他说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千万不要和我提上次那笔钱啊!
程衍嗤笑一声,笑骂他:“你这小子又赌得输到一条裤子都不剩了吧?”
向安立刻愁眉苦脸:“可不,最近手气真差!”
程衍也懒得听他讲自己的赌博史,知道向安缺钱就好办了。
他从怀里湿透的一团衣服中抽出那个湿漉漉的钱袋,抓了一把碎银出来,少说也有几十两,在向安亮晶晶的注视下说:“还是一样,我接济你一次,有件事要你做。”
向安连拍胸脯:“什么事情!包在我身上!”
程衍说:“也不是很难,明天上午月试,下午放榜,到时候贴榜时,看热闹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你混在人群中,看我指令行事。”
向安眼咕噜一转,一肚子坏水的人,立刻就猜到对方是要做什么坏主意,挤眉弄眼说:“程大少想对付谁?”
程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没想对付谁,就想让你说几句话,夸一下孟晨辉。”
向安愣住:“您不是和他向来不和吗?怎么还让我去夸他?”
程衍说:“你就躲在人群里,看时机夸他的身世不凡出身不俗之类的。”
向安脸色一变:“您知道他出身不俗还让我去说这些话?程大少,你不是想夸他,是想踩他吧!”
程衍心想你还挺机灵的,脸上的表情却高深莫测:“你到时候躲在人群里,不会被人发现的。再说,明天你就知道,孟晨辉到底有什么不俗的出身了。”
他说着,语气里有些不屑。
孟晨辉到底什么出身,碧潭书院里倒还真是没人能说清,大家都只知道他养尊处优,家里好像和郡太守也很有关联,连书院先生都很卖他面子,所以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他的家世深不可测。
但真要问到底家世如何,向安才发现好像一直没有一个中肯的说法流传出来过。
难道,这孟晨辉的背景真没有书院里其他人以为的那么深厚?
见向安表情已经有些松动了,程衍趁热打铁,又继续说:“你帮我做好这件事,钱少不了你的。”
向安连忙点头:“包在我身上!”
别的不说,在钱财方面,程大少都是说到做到的,非常受这狗腿的家伙信任。
程衍布置完一桩事,细细和向安说了到时候如果有情况,要怎么来煽风点火,两个人鬼主意一个比一个多,全部讨论完后,向安还是忍不住问:“程大少,你就告诉我吧,孟晨辉到底什么出身?”
程衍就是摇头不说,保持神秘感:“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有些剧情是无论如何扇动蝴蝶翅膀都扇不掉,明天月试那般重要,估计也不会有大调整。
孟晨辉不就是想在月试上出风头?
那他应该好好满足一下孟晨辉的心愿的。
*
程衍心满意足,哼着小曲才走会楚望的寝室,心境明朗了下,敲门喊他的声音也欢快了许多:“楚望!开门!”
屋里传来楚望的声音:“小声点!”
说着话,楚望才把屋门打开,蹙眉低声说:“你没发现旁边不少屋子都熄灯了吗?你怎么回来得那么迟?”
他边说着,边侧身让程衍进来,然后将门重新关上。
程衍说:“才没有,我看不少屋子灯还亮着,一个个都在为明天月试准备呢!再说了,我轻声细语喊你开门,搞得偷偷摸摸的,岂不是和偷情一个样了?”
楚望一口气差点没顺下去:“别说胡话!”
他气恼地往屋里走。
寝屋里陈设简单,程衍一眼就望到他在桌上还点着的蜡烛。
程衍皱眉:“你不也还在学习?”
楚望低声说:“我……我想再温书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程衍这么一说他,他就莫名的没底气了。
程衍走了过来,随口问:“鸡汤喝了吗?”
楚望连忙说:“喝、喝了一大半了!”
程衍走过来,看到桌上放着鸡汤的煲和一个碗,碗底干干净净。
他打开那煲一看,那里头的鸡汤压根没有少,又摸了摸煲身,还有些烫。
程衍也不拆穿楚望的谎言,只说:“再喝一点。”
楚望连忙摇头,说:“不了,你喝吧。”
程衍抬眼看他:“我就是特地熬给你喝的,不好喝吗?”
这话不知道哪里触动到了楚望,他愣了愣,才摇头,低声磕磕巴巴地说:“没有……很、很好喝……我、我从来没喝过鸡汤……都给我喝浪费了……”他太少说谎了,声音越来越多没底气,最后都要含到喉咙里去了。
最后那两句话说得极小声,但屋子里安静得能听清蜡烛燃烧的轻响,话语也没有逃过程衍的耳朵。
楚望出身贫苦,在穷困的村子里,比较富裕的家都舍不得拿母鸡去熬汤的,更何况是楚望家,逢年过节能吃到一点肉味,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程衍的行为在他看来,实在太大手笔了,拿了足足一只鸡,就给他熬出一碗汤的分量,这么浪费的行为,楚望想都不敢想,就算知道程衍不缺钱,这份好意他也觉得受之有愧。
可是,听到程衍说是特地给自己熬的,他原本没细想,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有些难言的忐忑了。
程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注意到楚望的头发还湿着没擦干,他换了一身亵衣,只是那亵衣大概穿久了,不仅布料颜色有些泛黄,而且还短了一截,楚望的手腕和脚踝都露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站在桌边,抬起煲盛汤,满满一碗鸡汤倒出来后,屋里立刻飘开诱人的香味。
楚望盯着他的举动,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程衍抬眼看他,没有笑话他,更没有说什么调侃的话,只说:“我熬了很久的,给我个面子,喝一碗吧。”
楚望局促了起来,他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碗鸡汤上面。那鸡汤成色太漂亮了,橙黄晶莹,汤面漂浮着一层油,香气馥郁,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想来就知道,整只鸡的精华都熬成这一碗汤之中了。
楚望摇了摇头,说:“我、我吃一点鸡肉吧……鸡汤给你……”
“不行!”程衍瞪他,“鸡肉是我的,鸡汤才是给你的!”
程衍愣了愣,虽然程衍凶他,却不讨人厌。程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拽到桌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然后不由分说就将鸡汤摆到了楚望面前。
程衍接着才说:“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他说得好像都委屈上了,楚望心尖又酸又麻,喉咙里好像也梗住了什么东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才低声说:“谢谢……”
程衍不再与他开玩笑了,却在楚望准备端起鸡汤的时候,突然碰了楚望的头。
楚望吓得转头,“嗯?”
程衍说:“别动,我给你擦一下头发。”
话音落下时,楚望感觉到了一块毛巾放到了他头上,紧接着就有一双手隔着毛巾,轻缓地梳弄过他的头发。
楚望浑身僵住。
程衍好像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骇的事情一样,还在说:“你喝你的鸡汤啊,别管我。”
楚望连忙低头喝鸡汤,匆促地掩饰着自己的无措。
楚望的头发细软,虽然乌黑,每根头发却都不粗,擦干之后,手指轻捻起来,柔软顺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很少修剪自己的头发,已经留到了及腰的长度,程衍擦得慢,发根都擦干了,才接着往下。
楚望已经喝完了鸡汤,把碗放到一边,想转身又不敢,话在嘴边打转几圈,才终于低声说:“够、够了……”
程衍却说:“再擦干点,不然等下湿着,不好睡。”
楚望忍不住,转过头,扬起头看向程衍。
程衍站在他身后,垂眸与他对视上,这个角度看,也显得俊朗阳刚。
楚望觉得喉咙里痒得厉害,抓得他难受,那难捱是从心尖传来的,心头一会儿酸胀,一会儿酥麻,他分不清那些莫名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克制不住了,涌到唇边的话再不说出来,他只怕要被逼疯了。
“你给其他人也这么做过吗?”楚望轻声问。
程衍拔高“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楚望还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轻声说:“帮别人擦头发、给别人熬鸡汤……”
程衍愣了下,但瞬间就笑起来,“我哪有功夫给别人做这些啊?”
“那就是没有吗?”楚望执拗地问。
程衍摇头:“没有。”
上辈子的事情,到了这辈子自然不算数,不能算是有了。
程衍理直气壮地想。
再说,就算有,也同样是楚望,并不算是“别人”。
楚望低声说:“那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
程衍俯下身来,和他靠得更近了。“你说为什么呢?”
楚望睁大了眼睛,和他对视上。
他看到了程衍眼里皆是明晃晃的笑意,还有全都是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他在程衍眼里是什么样的,他也顾不上想这样的问题。他们靠得太近了,楚望看着这张脸在眼前放大,有种头晕目眩,两脚好像落空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刚才落水的感觉,
他被孟晨辉推下水的时候,不知道程衍已经过来了,跌落水中,痛苦无望地挣扎时,他脑海里想到的,全都是程衍。
他在想着,程衍会到潭边找自己吗,程衍会发现自己溺水吗,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他还没说……
他往森冷的潭水深处沉去,冰凉的水从口鼻灌入,窒息感让他耳鸣脑胀,直到意识一片漆黑。
意识重新回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衍俯下身,几乎紧贴着他,嘴唇好像还残留着一丝热度。
那一丝的热意,从唇齿延伸到心脏,才让他慢慢复苏。
楚望仰着头,凝望着程衍,在他们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时候,低声开口说:“你刚才是不是偷吻了我?”
程衍一愣,说:“何时?”
楚望说:“在潭边。”
程衍恍然,自己先笑了起来,煞有其事地点头说:“对,我偷偷吻了你。不,可不是偷偷,好几个同窗都见着了。”
楚望抓住了他的衣袖,这个姿势让他脖子有些发酸了,可他却还是保持着,开口说道:“再吻一次好不好?”
溺水的时候,他想着,如果有机会,他要告诉程衍,原来自己不觉已经喜欢上他,心神因他而牵动纷扰,被他吸引,为他忧喜。
别的东西都在生死关头被置之度外,他无法去犹豫纠结,只有唯一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唯一的执念固执地藏在他的心扉。
无法思考对错,也无法思考是否合适,他只想要倾诉自己的情感。
程衍俯下身衔住了他的唇,慢慢地换了姿势,掐着楚望的腰把他抱起来,压在桌沿上,揽住他,再缓慢地撬开楚望的唇齿。
书桌上有几本书被凌乱地扫开,角落的蜡烛仍然在尽职地燃烧,隐隐绰绰的光镀在皮肤上,又被阴影遮拦。
布料摩挲的声音慢慢盖过了蜡烛燃烧的细微声响,接着又被其他的声响掩盖,那些声响好像越发清晰,听得楚望耳根都发红了起来。
直到程衍放过他,他已经有些恍惚,双手揪住程衍的衣襟,才没让自己整个人酸软脱力。
他皮薄,很快脸颊就透出微微的红来,再一点一点地晕染开,直到连脖颈都发红滚烫,招架不住一样。那模样与平时的清冷高傲绝不同,可鲜为人知的一面,却更让人忍不住心头发痒。
喘息了片刻,楚望才呼吸平缓,慢慢地抱住了程衍的腰,说:“我——”
“我喜欢你。”
程衍截住了他的话。
楚望怔愣地仰头看他。
程衍还是眼里含着笑意,紧紧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表白这种事,怎么能让对方抢先了呢?
楚望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都说了什么,再度抱住了程衍的腰,把头埋在了他胸膛,说:“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他把头闷住,声音本来就有些闷闷地,说到了最后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带上了一点鼻音来,程衍听不真切,却慢慢地,感觉到自己胸前的布料被带着热意的液体浸湿。
怔住的人反过来变成他了,隔了一会儿,他才忍不住温声说:“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了。”
他当楚望想到了孟晨辉,或者是劫后余生才哭出来。
楚望摇了摇头,闷着没说话,等抬头后,才快速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忍住……”
高兴得哭出来,听起来可真软弱。
程衍却笑起来,又伸手擦了一遍他眼角的湿润,还靠近亲了亲,而后才说:“以后不管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了,你都无需忍住,喜悦可以与我分享,难过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承担。”
楚望脸颊涨红,有些羞赧地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你、你别压着我了……我、我先收拾下东西!”
程衍连忙让开。
气氛好像从暧昧又变得有些许无措尴尬,。
他就站在旁边,楚望低头整理着书桌上的书籍,好像还能想起刚才被压在桌子上的时候,这些书本都被怎么扫开,如同某些罪证的昭示。
楚望把它们都一一归位,但脸颊的微红还没有消退下去。
书本都摆好了,他才发现了书桌上放着一个闸盒,细长的盒身还雕刻了花纹,看起来很是贵重。楚望动作顿了下,以为这是他室友的东西,拿起来就要放在另一张桌子上。
程衍这才注意到,喊了一声:“等等!”
“嗯?”楚望回头看他。
程衍努了努嘴,说:“打开看看。”
楚望愣住,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东西?”
如果不是楚望收拾桌子,他自己也都忘记了。从下午一到书院,就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程衍早就忘了,他拿了这个闸盒上来,随手就放在楚望寝屋的桌上被他给彻底遗忘掉。
他冲着楚望点头,又重复了遍:“打开看看,送你的。”
楚望双手一顿,本来手指已经放在盒盖的边缘,却不知道为何,有些不敢打开了。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送给我?”他还抬头看程衍,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程衍心里不由有些酸楚,但是他还是保持笑意,肯定地点头。
楚望这才慢慢地把闸盒的扣锁打开,将盒盖掀开来。
闸盒里铺着细腻的红色绒布,躺在其中的是一支细长漂亮的毛笔。
楚望睁大了眼睛,才看了一眼,他就仓皇地抬头看程衍,把闸盒往他的方向推,连声说:“不、不行,这太贵重了!”
程衍胡诌:“我看着好看随便买的,才十几两而已。”
楚望把毛笔拿出来,握在手里,端详了下,摇头说:“你骗我,我在笔铺里问过,这支笔要二百两。”
程衍倒是愣住了,隔了几秒钟却轻声笑了起来:“看来我买到了你喜欢的了。”
如果不是喜欢,楚望万万不可能询问过了价格。
楚望抚摸着笔管上的花纹,依依不舍地,却重新把笔放回到闸盒里,摇头说:“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程衍硬是塞回到他手里,像是要蛊惑他一样,问:“不喜欢吗?你是不是在笔铺里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这只笔了?”
楚望迟疑了下,还是点头了。
他的手指慢慢抚摸过毛笔的笔身,看起来明明是喜欢得紧。
那个时候,他好不容易自己攒了十两钱,想要给自己买一只新笔,因此进了笔铺。
虽然因为他衣着朴素,店小二不热情,但也不至于把他赶走。
楚望在货架上自习看着,一眼就看中了这支笔,虽然看着精致的做工,就知道价格不是自己能承担的,但还是开口问了店小二价格。
听到店小二语气带了蔑视的报价,因为囊中羞涩,他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笔铺。
可是,这支笔就在他心里念念不忘了,有好几次想要换新的笔,攒的钱可以买一只便宜的,可是只要想起这只笔,他就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态,不愿意迁就了,忍耐着慢慢积攒,想要有一天能攒够这二百两。
不过,楚望也知道,对他自己而言,有更多重要的必要支出,就算真的有二百两,也没法让他任性地买下这只昂贵的笔。
他没有料想,这支笔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手里。
就像程衍总是又痞又坏,在他没防备的时候,做出令他惊诧却不讨厌的事情来,带来奇妙新鲜的惊喜感来。
程衍轻声说:“我在笔铺里,也是第一眼就看中它了,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它很适合你。”
楚望愣住,他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程衍在美化修饰,但确实令他不受控制地感动到了。
程衍将闸盒牢牢地塞进了他的手,郑重地说:“这笔给你用才最合适,你拿着它,好好发挥,一定会考出好成绩,平步青云的。”
楚望张了张嘴,但是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怕他一说话,眼泪就又要夺眶而出了。
程衍把笔拿出来,又说:“你看这笔杆什么雕刻的,是什么图案,像不像你?”
那竹刻笔杆上雕的是仰劲的仙鹤,体型修长,展开双翅,如欲高飞。
旁边落了诗一句:“鹤唳柴门月过墙,梅花如雪满林香。”
楚望静默了许久,还是把闸盒牢牢抱住,抬头看程衍,郑重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程衍嘴角噙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现在白衣披发的模样,让程衍忍不住想再亲一次。
不过,程衍立刻就想起来有个事情他差点忘记了:“对了!你作业借我看看!我要临时抱一下佛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鹤唳柴门月过墙,梅花如雪满林香。
作者:薛嵎
今天还是2分评红包,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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