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18 章(小修)

    台下的学子, 心里或多或少都对程衍的成绩怀着一份质疑,却没有想到, 最先把问题提出来的,居然会是孟晨辉。

    他声音嘹亮,站在台上的教谕大人不可能没有听到, 他看向了孟晨辉, 说:“你叫什么名字?”

    孟晨辉恭敬地作揖, 镇定地回答:“学生孟晨辉。”

    百八十名的学生放榜, 林教谕自然没有能把所有人都记住, 他听到孟晨辉自报姓名后, 先是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榜,找到了孟晨辉的名字后, 才重新看回来。

    如若是平时, 孟晨辉回回考前三名, 也不会觉得教谕大人这个举动有什么,但是他这次只考了二十来名,这在他看来,就如同是当众被人打了脸一样难看了。

    不过他的诸多思绪, 林教谕并不在意,他只是确认一下, 这个学生是不是甲班的而已。

    确认之后, 林教谕才说:“我听说,程衍在班上,平时学习的情况不好, 所以这次成绩出来,才会引起你们的质疑,是这样吗?”

    孟晨辉其实在提出之后,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了。

    他不觉得程衍有舞弊的能力,更不太可能能够贿赂到沧北郡来的教谕大人,更何况,他平日里对待学习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是会为了一次月试成绩殚精竭虑的人吗?

    不过,孟晨辉依然得硬着头皮回答:“是。”

    林教谕扫视着台下,问:“程衍在哪?”

    程衍和楚望站在林荫处,离台上不那么近,尽管成为讨论的中心,他却一直没有发声,一直到被林教谕喊到,他才举起手来。

    林教谕看了他一眼,才对孟晨辉说:“程衍的文章,之后会再视情况公布出来。”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程衍,“程衍,有同窗对你的成绩质疑,评卷几位先生中,也存在着对这个名次的不认同,与你平时成绩不佳也有关,你要如何自证?”

    程衍在心里暗暗翻白眼,但还是顺着这位教谕大人的话回道:“这有何难?先生现场再命一题,弟子现场再做一篇文章即可。”

    林教谕轻咳两声,和书院里几个先生对望,眼神交流一番,然后又看向台下:“有人对这个方法有意见吗?”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除非程衍贿赂了主考官,否则这个方法已经是最能够服众的了。

    林教谕又说:“程衍,你上来吧。给他准备笔墨。”

    程衍却摇头,说:“不耽搁大家时间,大人直接出题,学生口述作答即可。”

    楚望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呵斥他:“别逞能!”

    听到他说话的学子,也全都一片哗然。

    林教谕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瞪了程衍一眼,才说:“那!那便随你!”

    他负手,思忖了片刻,说:“你就以书院制为主题,做一篇杂文吧。”说完后,他又补充:“不准出现上午考试写文章的角度!”

    后面一句话如同在刁难,不过也只有看过程衍卷子的先生,知道林教谕在警告什么,他们可怕程衍大庭广众之下,再来一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了。

    楚望脸色担忧,程衍却还是镇定自若,应声:“是,大人。”

    林教谕甩袖子,说:“给他三炷香的时间构思。”

    话音一落,程衍就开口:“不用了大人,弟子已经准备好了。”

    这下众人可不只是哗然了。

    林教谕冷哼一声,台下的喧嚣声才被他盖了过去:“那便开始吧!”

    全场一片寂静,都等着看程衍会说出什么来。

    楚望心里不免没底,只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边,他不好直接叫停程衍,只是不知道为何程衍会如此自信,做这么风险的事情来。

    其他人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之前,更是想不通了。

    程衍清了清嗓子,心里快速将文章脉络理清,便开口。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不像平时说话没有正经模样,瞬间也认真严肃了起来。

    “书院之兴,一言蔽之,乃应时而生,与运俱行……”

    程衍说话的速度不快,而出口所成的文章,框架完整,文体严谨。当他旁征博引来论述自己的观点时,也没有出现迟疑犹豫的地方。

    从第一句话开始,整个广场就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他说出来的内容由浅入深,倾听的人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程衍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文章来,只顾着沉浸在他的思想中,跟着他一起思考所提出来的问题。

    同样是鞭辟入里的观点,程衍把学院制度的利弊全都清晰地说明,最后收尾的时候,再提出自己对现状改良的看法,用上了对仗工整的句子结尾,一气呵成。

    “……以上,是弟子关于学院制的一点拙见,请大人指教。”

    程衍最后一声落下,整个广场还维持在鸦雀无声的状态,是林教谕率先抬手鼓掌,亮声道:“好文章!”之后,广场上,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掌声来。

    只不过,大家一边鼓掌着,一边还是有人在窃窃私语,揉着眼睛说:“这个人真的是程衍?真不是什么和他长得相似的人吗?”

    程津震惊地盯着程衍,他几乎想拨开人群,冲到程衍面前,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当真是他那个从来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的兄长吗?

    他猛地想起,昨日在书院里拦住程衍的时候,程衍说过,本来他是不打算参加月试的。现在程津甚至有一种错觉,程衍是因为和他打赌,才会参加月试的。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的心里觉得一片荒唐——可是程衍真的考了前三甲,不也同样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吗?

    站在台上的几位负责了评卷的考官,都互相对视,表情或复杂,或庆幸。

    林教谕也同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程衍,最后只说:“若你……哎,算了,今后好好读书,不要在书院中胡闹了。”

    关于这位差生在书院里学习态度是如何不端正,评卷完解开密封条后,林教谕已经被书院里的先生科普了好几个来回了。

    在他看来,程衍就是玩性大,志不在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月试会锋芒毕露,但是从他文章皆可看出胸有沟渠。

    林教谕之所以要暗示程衍重新创作,一来现场发挥是他最好自证的方法,二来……那篇考场上完成的文章,实在不适合拿出来给众学子赏读。

    程衍果然很上道,重新再做的文章便是中规中矩了许多。而即便是中规中矩,也是难得的精品,并且是现场即兴发挥,更是说明了他的底蕴。

    有这样才华的人,愣是能在书院接受着所有人的鄙夷轻视的目光,我行我素地过自己纨绔堕落的生活,只要一想到这里,教谕大人因为惜才而升起的喜爱,也都被气得烟消云散了。

    “怎……怎么可能……”孟晨辉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魔怔了一样的呢喃着,加上脸色苍白,这副神情颇有几分的吓人。

    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林教谕因此多看了他两眼,见着他的模样,心里对他的评价降了几分,开口说:“孟晨辉,你应当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做学问上,向同窗学习也可,但切忌嫉妒同窗,心态还需调整。”

    他语气里有几分的指责,更多的是教诲。

    因为孟晨辉这次考得不好,在教谕大人的眼中,他就是成绩中等,总是盯着别人的善妒之人,这种人心眼太小,气量太短,做不出什么好学问的。

    孟晨辉听懂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里因此也更有郁气。

    明明除了他,在场有多少学子都是对程衍的成绩产生质疑的,只是那些人都胆小,才不敢直接提出质疑,而他先出了风头,就要被当做反面例子来教育了!

    本来此事差不多就这样作罢,名次已经公布了,有质疑的也已经作证了,后面各班的学子就该回自己的教室,等自己的先生来讲课。

    林教谕说完那番话,也不管孟晨辉有没有听进去,准备宣布月试放榜结束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孟晨辉可是从沧北郡出来的大才子,出身世家,据说还是郡太守的亲戚,怎么可能会嫉妒程衍区区一个富绅之子呢?”

    这声音藏在人群中,而且不是甲班这边,但倒是响亮得很,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立刻也有人觉得很有道理地附和了起来:“说得对,教谕大人太过严苛了,孟兄也是拿过月试第二的,怎么会因为程衍侥幸得一次第二名就嫉妒他呢?”

    “没错,孟晨辉只是提出质疑罢了,他嫉妒程衍?程衍配得上吗?”

    “孟晨辉什么出身,程衍什么出身,两个人的气量和底蕴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程衍:“……”

    不错,看来在他的教导之下,向安已经非常熟练地掌握了什么叫明捧暗踩,而且深谙拉踩之道,最懂如何通过对比来激化矛盾。

    就是拿他来拉踩是不是过分了点啊?

    其他附和的人倒是觉得这个躲在人群里开腔的说的倒是没错,真心实意地一块吹捧起来。这也是不奇怪的,孟晨辉在书院里积累的名誉声望,总归比横空出世的黑马程衍要大得多,程衍之前还名声狼藉,怎么都不能叫人信服。

    不过,林教谕从看考卷先识人,先入为主已经对程衍有复杂的情感,更是不知道孟晨辉有什么过往光辉历史,听到学子之中不少有质疑他的声音,脸色不免黑了下来。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有人提及了那位考二十九名的学子,原来是沧北郡的才子?

    真是开玩笑!沧北郡里有哪些年轻又才华横溢的,他都多少是了解的,从来没有听过这号人,更何况是和郡太守还有瓜葛?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了。

    林教谕转头看向了站在旁边,面容全程严肃的中年男人,“周卒史,你和郡太守关系密切,认识这位孟晨辉孟学子吗?”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同样从沧北郡过来的另一位官吏,从进场就穿着官服端了一身官威。他不负责监考不负责评卷,只是多少作为一个“吉祥物”被派遣过来的。

    这位卒史眉头一皱,盯着孟晨辉。

    孟晨辉的表情绝不能称得上好看,尤其是在周围的人都吹捧起他的出身时,更是难看到不行了。

    在卒史大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几乎恨不得立刻拔腿离开。

    那卒史端详他,眼神里有一丝迷惑,显然没有认出是谁,但是几秒种后,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移开了视线,嗤笑了一声:“什么世家才子,不过是有个姊妹抬进了太守的院里,才跟着鸡犬升天,最多见过太守几面而已。”

    他说完,又觉得谈及这些后院妇人之事实在上不了台面,甩袖说:“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攀附关系,可笑!”

    孟晨辉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在周卒史说完最后一个音时,彻底地灰败下去。

    有的学子没听懂,在底下议论,才反应过来那位卒史大人是什么意思。

    所谓抬进院里,自然不是说明媒正娶的正妻,最多也只不过是妾而已。也就是说,孟晨辉不过是家中有个姐妹是郡太守的小妾而已,他就在碧潭县里招摇,给自己捧出一个在沧北郡世家出身的身份来,把整个书院都骗了!

    书院里的先生或多或少也同样是被骗了,从孟晨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气度非凡,还有他的服饰来猜测,相信他身份高贵的人真的不少。

    “不是吧……孟兄不是说过,家中姊妹都是高嫁给了沧北郡的世家,敢情只是妾室,他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啊。”

    “难怪之前问过他父亲名讳,搪塞着不肯告诉我呢……”

    “真能装啊……”

    周遭全都是议论的声音,甚至比刚才他考砸的时候议论的声音还要大。因为那时候,大家还顾忌着他的出身,不敢太放肆讨论,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程津惊愕地看着孟晨辉,他就站在孟晨辉旁边,算是孟晨辉在书院里最交好了的。

    “孟晨辉,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满嘴谎言的人!”他说着,还推了孟晨辉一把。

    程津平日里都恭维地喊“晨辉兄”,事实上,他和孟晨辉年龄相仿,不过是看在出身才给了他面子,忍了他间歇性闹脾气,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程津现在不仅觉得被欺骗,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得团团转一样愚蠢,而对这个玩弄他的人,也多了些恨意。

    孟晨辉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也不顾教谕大人还没有宣布解散,掉头落荒而逃了。

    林教谕听了周卒史说的话,眉头紧锁,一直到孟晨辉羞愧离去,才说:“沽名钓誉,善妒气短,不堪重用。”

    当众说出如此严重的评价,已经不是刚才教导的程度,而已经是失望和看不上。

    这评语由一位教谕大人说出,只要传出去,孟晨辉因为品行不好,接下来求学之路也一定会艰难许多了。

    林教谕不再理会这事了,终于宣布了解散,但又接着说:“榜首楚望又是哪位?”

    楚望一直安静地站在程衍身旁,他本来有太多的疑虑想要和程衍说,不过程晨辉闹出的事情后,他也因此受到了一些影响。

    教谕大人喊他,他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高举起来。

    林教谕看到他和程衍并肩站着,竟是又瞪了程衍一眼,然后才看向楚望说:“你随我来。”

    楚望一惊,连忙看向程衍。

    程衍笑起来,轻声说:“别怕,教谕大人必然是赏识你,才想要单独见你的。”

    楚望迟疑着说:“那……为何不找你?”

    程衍还在笑,随口一提:“他应该是不喜欢我。好了,你快去吧,不要让教谕大人等急了。”

    楚望这才点头应声,往前走过去。

    其他人七七八八散开,准备回各自的教室。

    这时候,有人突然说:“对了,我听说,其实昨日楚望落水,是孟晨辉把他推下去的。”

    另一个人立刻倒抽气:“你、你可别胡说!”

    “我可没有胡说,这都是我认识一个甲班的学子说的,他昨夜跟着去救楚望了,听说楚望是被人推下水,而不是失足落下的。”

    还有个人也凑过来说:“对对对!我也听说了!”

    旁边的人听到了他们的讨论,神色瞬间各异。

    因为涉及到的两个人都已经离开,而且知道了孟晨辉的身份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高贵,这些话也才有人敢流传出去。

    其中有人在说:“孟晨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又有人义愤填膺地说:“怎么不可能!他还欺骗我们呢!说不定他就是嫉妒楚望每回都榜首压他一头,才会推楚望落水的!”这个人嗓音很大,估计是也被孟晨辉狠狠欺骗过,甚至可能曾经如何谄媚地追捧他,此时才因为被欺骗过,如此愤怒。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周围的人全部都听得清晰。

    很快,旁边立刻又有人和友人轻声说:“看来孟晨辉此人心机颇深,行事狠辣,千万不可与之相交了。”

    “不错,吾等应避而远之才行。”

    程津还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这些议论声,感觉浑身的冷汗都要湿透衣衫了。

    有平日里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同窗问他:“程津,你知道孟晨辉和楚望落水一事,是否有瓜葛?”

    程津紧绷起来,僵硬地回答:“这、这我如何知道!”

    看他也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同窗心想,可能程津是劫后余生,要不是他平时考得比孟晨辉差劲,说不定被推下水的人之中也有他了。

    只有程津自己知道,这些议论绝不是空穴来风。

    昨天孟晨辉让他拦住程衍的时候,他心里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照做了也没有什么罪恶感和负担。但是结合了这些流传出来的议论,他心里已经可以慢慢重演出昨夜发生的种种了。

    显然,孟晨辉叫他拦住程衍,就是要对楚望出手。但凡当时程衍慢一点反应过来,但凡他当时再多拦着程衍一刻,是不是……楚望就会因此溺水而亡,他是不是也是间接杀害了他的人?

    昨日孟晨辉找他帮忙的时候,神态平常,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他当时心里都是在策划着什么狠毒的计划。

    一想到这里,程津的心思根本无法安宁下来了。

    这时候,他听到了现在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喂,二弟,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赌约吗?”

    程衍很无聊,楚望跟着林教谕离开了,现在他立刻回教室,肯定会被其他学子骚扰,不如趁这个时候,去把自己赢下来的赌注要回来。

    程津回头看程衍,只觉得程衍春光满面的模样非常可憎,他咬牙切齿说:“你隐瞒了这么久,为何要突然大出风头?”

    他心里一面觉得,程衍是因为和他打赌,才把一直隐藏的实力展示出来,另外一面,他又觉得程衍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奇葩的事情来。

    不过,程衍说的话,比他想象的还要再气人。

    程衍眉毛一挑,说:“我可没有隐瞒实力,都是因为二弟非要和我打赌,我昨晚只好拜托楚望给我突击复习,临时抱佛脚一下。本来我什么都不懂,连考试科目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随便发挥,不小心就考得了前三。”

    幸亏周围的学子已经散去,幸亏教谕大人和书院的其他先生都没有听到这番话,否则都会吐血三升。

    程津脸色涨红,显然也是不相信的,用手指直直指着程衍,气得发抖,“你……你还在愚弄我!”

    程衍摇头,显然对不相信他一番肺腑之言的人,也很是无奈。

    不过,他又不是为了说服程津而来的。

    “别关心这些啦,我只想知道,二弟的五百两,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啊?”

    程津气还没有顺过来,“你……你这么急着用钱吗!”

    程衍眨了眨眼睛,摇头说:“那倒不是。不过,我怕二弟记性不好,容易忘事啊。”

    欠债什么的,当然是要尽早催了。

    程津黑着脸,说:“我、我没钱!”

    程衍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尽管他早就对程津的债务情况了如指掌了。“二弟的意思,是要拖欠大哥了?爹和姨娘平日里给你的钱也不少吧,更何况二弟不喜欢花天酒地,怎么会没钱呢?我去姨娘那里看看账本,要是二弟真的囊中羞涩,那这笔欠债就算了。”

    他转身要离开,姿态模样都摆得潇洒,程津的脸上却露出了慌乱,猛地拽住了他的休袖子,低声吼他:“别走!”

    程衍没真离开,立刻转头看他:“怎么?二弟突然又有钱了?”

    程津看出他是在诈自己,心头郁结,却也无奈,只能咬牙切齿,说:“你宽限我几日,我过些日子就给你。”

    程衍不多问了,点头应声:“行,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来了。”

    然后他这回,才真的迤迤然地离开。

    程津捏住了拳头,又缓缓地松开,同样转头离开,去的方向却和程衍不一样。

    程津去了丁班,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向安过来。

    向安一看到他,立刻乐开了花,忙不迭跑过去说:“程二少,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程津不喜欢被人这么叫,仿佛处处被程衍压了一头——那倒也是没错,连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现如今也被程衍狠狠踩在脚下了。

    不过很奇怪,程津以为自己会多么在意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心里想着,除了记恨程衍,也没有太多别的想法。

    他的心思全在其他的东西上。

    他拉住了向安的胳膊,说:“找处无人的地方。”

    向安眼咕噜一转,立刻带着程津轻车熟路地离开,转眼就到了一处寂静的地方。

    “二少,您找我是有何事啊?”说来奇怪,最近程家两个少爷都喜欢找他,让他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在擅长的领域发挥长处。

    今天下午还靠着自己的随机应变拿到了一大笔钱,向安心情好极了,连看程津都像在看财宝。

    程津对他恭敬的态度很受用,轻哼一声说:“你之前说过……你有什么快速来钱的方法?”

    他第一次赌输,就想要离开赌场,带他去玩的向安二话不说借了他一大笔钱,直接翻盘,程津才因此迷上了赌博的快感。但是之后,他的手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大输常有,大胜却少见,就很经常捉襟见肘了。

    不过,向安兜里有没有钱,也全靠手气,不是每回都能借程津钱,甚至有时候反而要程津给他接济。

    考前那阵子,两个人都没钱,向安就说,他知道有来钱快的法子。只不过,当时程津觉得他看起来就是在动坏心思,便不愿听他讲,自己想方法筹钱去了。

    结果,钱没筹到,反而又欠了五百两。

    程津不确定程衍只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可能会回家查账。如果被家里知道他去赌博,程津简直不敢设想这种后果,所以他势必要把这钱给程衍还回去才行。

    所以,程津不得不把重新找上了向安。

    向安心里嘀咕,程家这俩兄弟都真是奇怪,接二连三地反悔,仿佛历史在重演。不过现在,也轮到自己和程津说拒绝的话了。

    他说:“是有方法,不过一来风险大,二来嘛……我现在手头已经不紧缺了,我可以把方法告诉二少,不过我就不跟着干了。”

    程津只当向安是最近赌赢多了,才手头宽松,也没有深究。他早知道向安的方法注定是有风险的,但他已经顾不上了,着急地问:“什么方法!你告诉我,我绝不告诉其他人!”

    向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程二少,你知道我们书院的书阁,二楼以上都有什么贵重书籍吗?”

    *

    程衍回到了甲班,果然受到了被所有人团团围住追问的待遇。

    他拿出了“因为不想被父亲报以重望,所以干脆藏拙装学渣”的借口来用,听得班级里那些耗尽了心神也考不到上游的学子们差点气吐血来。

    他们难得做出一篇叫先生夸赞的文章,就沾沾自喜,恨不得把那文章裱起来。可程衍是怎么说的?

    “我也只是随便写了篇杂文,没想到居然受到了教谕大人的赏识,早知道会这么出风头的话,我就写得中庸一些了。”

    “程衍!少胡言乱语!”道清先生一进教室,就听到了程衍自吹自捧到天花乱坠的程度,气得脱口而出。

    程衍立刻站直噤声,笑嘻嘻不再多说。

    楚望跟在道清先生后面,也一起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大沓的卷子,程衍立刻跑过去帮他接手。考卷用的纸都是大开裁剪的,厚度又比寻常更大,八十来份卷子,重量可不轻。

    道清先生原本又瞪了程衍一眼,看清他做什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俩把这些卷子分发下去。”

    程衍有些为难,因为全班八十一个人,不包括他自己的话,好像只记得其中三个人的名字。

    不过他负责抱卷子,楚望分发,两个人分工合作,很快也做完了。

    程衍发现,程津和孟晨辉两个人,居然都没有回来,两个人都考砸了,还经历了一番心境起落,好像连道清先生都没有去问这两人到哪里去。

    另外,全部发完后,他才发现,他和楚望都没有发到卷子。

    程衍坐回位子上,立刻举手:“报告先生!我和楚望都没有拿到试卷!”

    道清先生怒瞪他,教室里其他人也低声笑了起来。

    程衍不明所以,被楚望隔桌伸过来的手拽住袖子,才把胳膊放下来。

    道清先生这才说:“每次大考后,前两名的试卷,都会统一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先讲解再传阅——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讲过!”

    不过这句话问完,道清先生也知道自己说废话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说:“我们先来赏析一下楚望这一次的杂文……”

    程衍确实从来都不怎么听讲,不过这回倒是认真得很,道清先生只当他放弃藏拙,也终于不做离经叛道的事情,不过即便这样,看起来还是处处不顺眼!

    讲完了楚望的文章中有哪些可供学习的地方后,道清先生又念了他的诗赋,再进行解说。完毕之后,他换成程衍的卷子,开始讲程衍的诗赋。

    程衍的诗赋倒是中规中矩,只是在讲究韵律平仄的考场中,已经算是难得的佳作了。

    道清先生讲完后,就把两份卷子从两边传下去,说:“你们传阅一下,等会我要点人来说自己的见解。”

    早有人心中有不解,拿到了程衍的卷子,翻阅后立刻问:“先生,为何不见程衍的策问文章?”

    道清先生对这疑虑早有准备,便说:“程衍的策问被院长收藏起来了,不太适用你们学习,所以不做传阅。”

    众学子立刻惊呼起来,猜想程衍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传世巨作来。楚望的文章那么好,尚且无法达到这种高度,程衍的该是有多优秀,居然被院长收藏起来!

    只有楚望……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晚餐他们在食堂里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得太好了,又或者下午经历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楚望有些食不下咽,觉得连米饭都没有中午的好吃。

    饭菜是程衍点的,他争着说要和楚望一块吃,所以一口气点了好几样菜,拉着楚望面对面坐下,把几种菜摆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吃得差不多了,楚望才想起这事,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等会我给你钱吧,还有中午的伙食费……”

    程衍尽点了昂贵的肉,都是楚望平日里舍不得点的,只不过,今天他们俩都考得不错,难得庆祝一下,楚望也不至于因此计较。

    程衍摆手,说:“请你吃顿饭不算什么,你可是帮我考了个第二名呢!”

    楚望神色复杂地看着程衍,回忆了下他勉强算帮得上忙的,不就是告诉程衍考试科目和借文章给他看而已嘛……

    路过的同窗立刻停顿了脚步,激动地看着楚望说:“子观!你帮我补习吧!只要我能下次月试前进十名,我请你去寿德楼吃大餐!”

    被当中挖墙脚的程衍出奇愤怒:“滚!寿德楼还是我家的!我可以天天请楚望免费吃!”言外之意:轮得到你?

    楚望哭笑不得,连忙澄清:“程衍考好了都是自己努力,我什么也没帮过他。”

    至于其他人相信多少,也不是楚望能决定的了。

    吃完饭后,两个人安静地踱步回寝室,楚望的室友一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立刻捧起自己的书起身,说:“我出去一趟!”

    程衍对这种有眼色的人非常满意。

    楚望却莫名心虚,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一样。

    不过,他确实有事情想要和程衍说,在对方离开之后,将门锁上了。

    程衍已经坐到了他床上,伸了懒腰说:“今天可累死我了!”

    楚望走到他身边,犹豫了几秒钟后,竟然伸出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在程衍开口前着急的说:“我帮你揉揉!”

    程衍一愣,轻笑出声,任由楚望给自己按摩。

    他一抬头,就看到楚望站在他面前,低垂下的眉眼。他长得真好看,如浓墨淡彩绘出传世名画,美得让人失神。

    更何况平日里待人清冷的美人,此时温柔体贴地给他按摩,是个男人都该把持不住吧?

    程衍心念一动,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几乎刚好同时,楚望开口:“你策问到底写了什么文——你干嘛!”

    程衍不顾他挣扎,轻而易举将他牢牢抱住,一本正经说:“抱抱你啊。”

    楚望脸颊嫣红,低头就对上了程衍的视线,只能把目光飘向其他地方。“别、别闹……”

    可他嘴上这么说,却不再有一分抗拒的举动。

    程衍抱着他,暂时也没做啥,回到刚才楚望的问题,回答他:“你好气的话,我可以把文章再说给你听。”

    楚望求之不得,立刻说:“好啊!”

    程衍把自己的文章背出来,自然是分毫不差的。楚望越听神色越发复杂,最后摇了摇头,说:“不怪教谕大人不公示你的文章。可惜了,这篇文章写得比我好。”

    程衍笑着说:“那没有,我觉得你发挥得更好、你的每次文章,都进步明显。”

    互相吹捧的两个人对视上,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楚望才低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孟晨辉有问题了?”

    程衍无辜地和他对望,说:“我猜的。以他的性格,有什么了不起的靠山,一定早就宣传得全书院都知道,可他避而不谈讳莫如深,我就猜测他心里一定是有鬼的。”

    楚望长吁一口气,说:“你真的很聪明,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程衍差不多是从原剧情的真相来给自己找掩饰的借口,也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谈,还是有种在欺骗楚望的感觉。更何况,想到原剧情,他心里更是膈应极了。

    孟晨辉就是因为出身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优渥,所以他才要紧紧抓住月试的机会,争取在沧北郡的教谕大人面前大放异彩,为自己回沧北郡考乡试做铺垫。

    而在原剧情中,楚望考砸而被人指指点点,他却超常发挥,如愿以偿拔得头筹。

    然而,现在他大概是被昨晚做的事情所影响思绪而考砸,不但在教谕大人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名誉扫地,程衍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孟晨辉在书院里的日子该有多难过。

    不过,他越举步维艰,程衍就越心满意足。

    不再想不相干的人,程衍趁楚望没注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扣住他的腰将他猛地一拽,拉着楚望坐到了他身边来。

    “不说这些了,我今天考得那么好,你有没有打算……奖励我什么?”

    楚望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没防备就被拖过来,并肩挨着坐下,也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

    程衍又重复了一遍。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还要用手指捏住楚望的下巴,没有用力,只是轻柔地抚摸,让楚望把脸转过来,与他对视上。

    楚望大脑一片轰鸣,他瞪圆了眼睛,表情有几分呆滞,直到程衍用指腹轻触到他嘴唇,他才猛地回神,朝后一闪避开。

    他慌乱紧张,语气也绷紧:“我、我还考了第一呢,凭什么是你问我要奖励,而不是我问你要?”

    程衍顿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应声,压低声音笑了起来,“你是保持住原来的名次,我可是足足进步了八十名,难道不是我更厉害?”不等楚望承认还是反驳,他又快速说,“不过,奖励你,也不是不行。”

    他说着话,手指再一次摸到了楚望的下巴,这回不给楚望躲闪的机会,捏住他的下巴就俯身凑近,快速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楚望还保持着怔愣的表情,和程衍四目相对,等慢慢察觉到程衍撬开他的唇齿,才羞耻得将眼睛闭上。

    不过,他却配合着松口,任由着对方放肆举动。

    这个吻又轻又缓,楚望觉得好像双足都轻飘飘地,整个人好像都要飞起来。而程衍是拽住他的那条线,又将他完全地抱入怀中。

    他一回过神,已经仰头躺到了床上,仰视着程衍,有些没反应过来。

    程衍凑近了,轻声说:“给我点奖励好不好?”

    他暧昧地意有所指。

    可楚望却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情,迟疑又试探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你……”

    “嗯?”程衍没反应过来。

    楚望只好继续说:“——不、举、吗?”

    程衍彻底地呆愣住,懊恼地坐起身,咬牙切齿:“妈的!我给忘记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总归是没有那么熟悉,忙起来……忙起来忘记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嘛!

    所以,程衍记着要锻炼身体,却一直迟迟没给自己治病。

    楚望也跟着翻身坐起来,看程衍恼恨的表情,突然有些说不清心里饱胀的思绪,他一咬牙,伸手抱住了程衍的腰,然后把脸贴到了程衍的胸膛上。

    这是他头一回做出这样放肆的事情来。

    程衍也似乎被惊吓到,一时半会没有动。

    然后他听到楚望轻声说:“没事……即使这样,我、我还是喜欢你……”语气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安慰。

    程衍愣住,但打蛇随棍上,很快就可怜兮兮地说:“那你亲亲我好不好?”

    讨起吻来,一点自己的脸面都不顾。

    楚望抬头望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却还是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真好,他心里暗暗地想,就算程衍有诸多不是,在他心中,也是千般好。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昨晚更新忘记交代的内容,可以不用回头看 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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