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安静的坐在里屋。
隔着一个东屋, 堂屋内的说话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哪怕仔细听也听不太清楚。
江云此时也无心去听。
——这就定亲了?
即便到了这会儿, 即便刚才透过木窗已经看见傅楷带着定亲礼过来, 江云也觉得有些不真实。
整颗心飘飘荡荡的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脑海里一会儿闪过之前傅楷时不时总往他身上落的视线,一会儿又闪过对方神色无措的问他今后的打算。
如今想起来, 自从他隐约察觉到傅楷对他起了心思, 到现在, 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江云却觉得仿佛相隔了很久。
想到傅楷莫名失踪的那一次,他被他压在树上轻声低语……想到傅楷在朝阳中拉着他,问他嫁给他可好......
江云忍不住脸颊发烫,这些年因奔波劳碌而粗糙的手缓缓捂住眼睛,粗粝的茧子磨搓在眼睑上带起一丝微痛。
好半晌江云才压住羞涩的情绪, 放下手, 目光无意识的落在粗糙的指尖, 原本还有些不安彷徨的心情竟奇异的慢慢平复下来。
江云不懂风花雪月, 也想不出傅楷为什么会看上他。
但就如同被傅楷看透的江云,只要不固执的钻牛角尖,把自己死死地缩在壳中,江云其实很柔软很听话。
他自卑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但事到如今,既然傅楷已经做出了选择, 愿意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下去 ,那江云虽然依旧无法轻易就丢掉自己难以磨灭自卑感,但他会顺从的跟着傅楷的脚步走下去, 努力的跟上愿意牵着他的这个人……
江云自己并未知道,在他拨开彷徨与无措,飘荡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的时候,一贯沉默的低眉敛目的脸上,眉眼渐渐柔和,唇角上挑,笑容鲜明而放松。
沈秀芬掀开门帘一进屋,就看见江云脸上柔和而又明显的笑意。无声的和身后的江母对视一眼,沈秀芬本就喜气洋洋的心里更多了一丝放心。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云哥儿不犯倔,不钻死胡同,不去想那些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在她看来根本没什么意义的事,等将来成了亲,小两口劲儿往一处使,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云哥儿,快来看看我这未来侄婿送来的定亲礼!”沈秀芬把手上拎着的用红纸包着的定亲礼盒放到江云身旁的炕上,笑着说。
江云被她话里的称呼逗的忍不住有些害羞,缓缓呼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压下羞意,看向身旁摆了一排的四个的足有两尺宽红盒子。
礼盒外面的红纸还没拆开,眼下也没外人,沈秀芬和江母一起帮着江云把四盒定亲礼挨个打开。拆下来的红纸和红麻绳也小心的归拢叠好。
最先入眼的就是一片红艳艳的细棉布。
当初赵氏过来跟江母一起讨论定亲礼时,江母也没打肿脸充胖子,而是仔细算了算家里缺什么,然后实打实的说了。
江家虽然这会儿刚还清外债,家里正紧紧巴巴的,但到底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傅楷之所以误以为江家十分缺粮食,是因为夏收过后卖掉了大部分的新谷子,还清最后的欠债后,仅剩的银两江家一直没动,压在箱底儿以防遇到急需银钱的时候,还得跟外人借。
而江阳和江云将昏迷的傅楷送进城看诊抓药垫付的药钱就是从这里出的。
要是把江家压箱底儿的银钱算上,就算后面江阳和江云不再到处打零工或者上山下海的把收获换成铜板,江家也足够维持正常生活到转过年收获冬小麦了。
而如今江云订了亲事,江阳又要帮傅楷盯着盖房的事儿,江父和江母就合计着让他俩别在往外跑了。
粮食不够,就拿攒着的银钱买齐。
毕竟定了亲,江云能留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这些时间不管是江父、江母还是江阳,都希望他能过的松快些。
这些年被家里拖累着,江云已经够累了。如今能留在娘家的最后时间,也该好好歇歇,顺便把心思放在准备嫁妆上。
不过江家虽然能维持住正常开销,但能余富出来给江云准备嫁妆得银钱确实不够。
当年为了拉回江阳的这条命,不论是江家的家底还是江母陪嫁过来的嫁妆,都填进去了。几乎没剩什么东西能留给江云做嫁妆。
所以江母跟赵氏商议的定亲礼,都是为后面成亲准备的。
这艳红的细棉布,便是准备为江云做嫁衣的。
不光这艳红的棉布,定亲礼中还准备了不少其他颜色的布,几乎每一种颜色都扯够了做满两身衣服的尺寸。
全部翻看完,不说江云,就是江母跟沈秀芬都有点儿啧舌。
“不说嫁衣,剩下这些布,都够你们全家多做几身衣服的了!”沈秀芬放下手里的布,看了一眼唯一一个没有装布料的盒子。“傅楷这定亲礼手笔可不小呀!放别人家定亲礼中算做大头的四色糖、福圆和喜饼这些东西,换到傅楷这儿就跟添头似的!”
沈秀芬这话说的让江母跟江云都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
“看你这话说的,怎么是添头?!这些喜饼、福圆才是重点!没了这些算什么定亲礼呀!”江母笑着推了沈秀芬一把。
沈秀芬摇摇头,脸上也忍不住带着笑,“我可没说错,你看看光装布的盒子就三个了,再看看这些......”说着她还用手指拨了拨塞得满满的这个盒子,“我敢说这肯定是傅楷的主意,看这盒子装的,他怕是恨不得把四色堂、福圆都给砸扁了往里塞,要不怎么塞这么紧实,拨都拨不开!村长和平子他娘肯定干不出这事儿来!”
说着沈秀芬自己就先哈哈大笑起来,江母和江云被她说的也忍不住拨了拨塞得格外紧实的盒子,随后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江母看着眼前这些东西,犹豫了下:“都是些精贵的细棉布,光这些布怕是都不止一两银子了......”
沈秀芬帮着她把细棉布都拿出来重新规整着叠起来,“这些布云哥儿自己也穿不过来,怕是傅楷借着定亲礼给你跟二弟还有阳子准备的。你们家什么情况,就算你没跟平子他娘说,傅楷在这住了这么久肯定也能看得出来。他之前没给,而是借着定亲礼一起送了,估计就是怕你们不收。你也别想太多,布都已经摆在这儿了,趁着空闲就赶紧给家里做几身衣服。就当做是给云哥儿撑面子也好,总不能眼瞅着云哥儿都要成亲了,你们几个娘家人还拿穿了几年的衣服凑合!”
江母叹口气,“哪能不多想呀!家里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当初跟平子他娘商量定亲礼的时候,我就想着能给云哥儿做身嫁衣就行。红布金贵,要做满一身,家里的银子实在紧巴。就说傅楷那身份,等成亲那天,云哥儿总不能连身红嫁衣都没有。咱们家不怕丢人,总不能让傅楷跟着一起磕碜。但其他这些布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够给云哥儿做两三套新衣裳就足够了。我跟当家的还有阳子,穿啥新衣裳呀!撑面子也不是这么撑的,这不花冤枉钱吗!再说咱家什么样,村里人又不是不知道,还能说啥咋的?”
“你可拉倒吧!村里那些个长舌妇这些年说的还少了?!”沈秀芬瞪了江母一眼,要不是云哥儿就坐在这,她都想再说江母几句。不过看着安静在一边叠着布的云哥儿,沈秀芬不想再扯到外面那些乱传的话上,随即想到自家当家的跟她说起的傅楷要盖的那房子的气派劲儿,“我说弟妹,我可要提醒你。傅楷以后就要在村子里住着了,不说大富大贵,傅楷的情况肯定要比你们家好的多,将来少不得会补贴帮扶你们家。你要是总觉得这是花冤枉钱,那不是跟他生分嘛!他要是没这份孝心和惦记,离你们远远的,你就高兴了?!”
“那也不能占人便宜呀!”江母还是摇摇头。
“怎么就叫占便宜了?!那你就让人傅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看你们吃糠咽菜?你觉得他能吃得下去吗?!”
“那咱家就坦然受着?”江母依旧不赞同道。
沈秀芬被江母转不过弯儿的劲儿气得白了她一眼,“他给你,你就接着!他一个读书人孤零零的搬来,将来需要你们帮衬的地方肯定少不了!银钱上他不缺,力气上你们家不缺,两家有来有往互相帮衬不更好?!非得算那么清楚?你要总把他的好意往外推,那他好意思在其他事儿上找你们帮忙?好不容易一个村里住着,你还非得把两家弄生分了?!”
江母面上一愣,“......不能吧,这就生分了 ?”说着有些不安的看下江云。
江云见江母看过来,对她安抚的笑笑,“今儿个这些东西咱都收下了,找时间咱就把衣服做了。傅楷既然送来了,那咱要不做出来穿上,不就驳了他的心意吗!”见江母寻思了一下点点头,他才继续说道:“至于以后......等有机会我跟他说说。以后他不给咱也不要,他要是给了咱家就接着。他那边有什么需要帮称的地方,我会跟家里说,咱们多帮着点儿。就像大伯母说的,有来有往才不容易生分。”
见江云都这么说了,江母即便一时还觉得不太好,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不愿占傅楷便宜,就是怕家里拖累云哥儿,让他嫁过去抬不起头来。不过将来总归是云哥儿跟傅楷过日子,等成了亲,他们就多听着点云哥儿的意思就成。
她虽不想让娘家成了云哥儿的拖累,但两家能更亲一些更好,她可不想真生分了!
倒是沈秀芬听着江云的话有些惊讶。她还以为云哥儿会比江母更不愿意接受傅楷的补贴。难不成这还没嫁过去,云哥儿就开始准备着往娘家划拉东西?
要是云哥儿真有这心思,她可得好好说说。
照顾娘家是好心,但自己的小家才是首位,否则就算傅楷再稀罕云哥儿,将来怕是也会有疙瘩,万一再离了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仿佛感觉出大伯母的疑惑,江云抬头对她笑了笑,“傅楷懂得多,主意也正。以后怎么样,看他的意思就好。”
沈秀芬:……
得了,算她瞎操心。
这是还没嫁过去,云哥儿就已经跟人家一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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