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楷回来的突然, 没有太多时间准备, 洗尘宴的菜色不算丰盛, 但气氛却温馨亲近。
饭桌上没人提起海难的事, 除了傅柠格外好奇南洋那边的事物外,大多都围绕在傅楷将要落户的朝阳县以及他未来的岳家上。
对于长辈们的好奇, 傅楷自是知无不言。对于朝阳县的情况, 他也没全挑好的说。说实话, 两地相比, 朝阳县比南杭城这边差太多了。好在傅家家境还算可以,不说小富,但家底也足以供养傅楷的日常生活。所以对于那边的土地贫瘠,生活不易,傅泽他们虽有些皱眉, 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傅楷本就不靠种地为生, 北地收成不好, 也不过是他将来把地租给别人后, 每年的租子比不上这边罢了。毕竟迁了户籍,傅楷在万荷村这边的地就要被衙门收回去十二亩,换成朝阳县那边的男丁能分得的田地。
但就算收走十二亩,傅楷在村子里还有近二十亩的田地,其中十亩上田是傅泽和傅润兄弟俩分家时分给傅润一家的, 剩下四亩上田和五亩中田是这些年陆陆续续买的。若是傅楷不打算把地都卖了,傅泽就每年帮他把收上来的租子折成银子给他。再加上朝阳县那边收上来的租子,应该也够傅楷每年的嚼用了。
至于其他方面的支出, 南杭城里那间铺子的租金应该也够花用。毕竟按照傅楷说的情况,等他到了朝阳县,没了在南杭城这边最费银子的读书人之间的宴饮清赏,怕是就算想大笔的花银子都花不出去。
对于傅楷到了那边的生活,傅泽他们并不太担心,但前提得是傅济两口子跟他一起过去。
不过傅楷之前说要再想想,傅泽和傅济眼下便没再多说,只等傅楷考虑过后再说。
等洗尘宴结束,傅楷就着傅济抬过来的热水好好泡了个澡,洗去这一身的疲惫。
穿着干净的中衣,哪怕身上还泛着酸痛,傅楷一时间也难以入眠。倚坐在床头,盯着桌案上跳动的烛火,傅楷默默沉思。
给云哥儿那边报平安的信,之前在书房趁着饭前的功夫已经写了,只等着明天找人帮着把信送出去。
他本是为了迁籍而来的南杭城,甚至一直到进入南杭城之前,他都把自己和原身剥离的十分明确。
他是他,原身是原身。正是为了想要脱离原身的影响,他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迁籍朝阳县。
然而自进了城,自见了这些原身的至亲,傅楷心里的自我意识开始动摇了。
他不愿贪图这些本不应属于他的关爱和亲情,但现实却是只要他以原身的身份生活一天,那他就无法彻底剥离原身的这一切。
越想越乱,傅楷暴躁的一翻身,平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原本还想着到这以后,迁籍的文书一办,再到族里走一趟,然后就把这边能卖的卖,卖不了就交给大伯或者阿济叔他们,之后他就揣上银票怎么来的怎么走,潇洒的和原身这边说拜拜……
然而事到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之前计划的一切都要推翻重来!
还潇洒的拜拜……做梦去吧!
他怕是真得带着一堆行李外加两个大活人回岭南村……
头秃!(T_T)
就这么纠结来纠结去,傅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就已经快到中午了。
傅楷在床上坐了半晌,最后搓了把脸。
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等傅楷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间,不出所料,大伯傅泽已经来了。
傅泽昨天就知道傅楷这次回来能留的时间很短,还要赶着北边港口上冻前回去,所以早早就来等他,准备先把族里的事办了。
因为前朝的压迫和混乱,傅氏一族主支凋零,反倒是像他们这一支这样原本不受重视,十分边缘的旁支留存的较多,所以这些年主支对旁支的震慑与掌控十分微弱。
傅泽早前就跟一位族老打了招呼,傅楷迁籍的事族里不会多加干涉,只要去走一趟,让族老给写一份族谱带上就好。毕竟等傅楷迁走后,两地相距千里之遥,要说每年按时回来祭祖,根本不现实。更何况迁了籍,就要在异地落地生根,无论是成亲生子,都没办法回来亲自找族长上族谱,甚至多年之后,可能后辈和这边都会渐渐断了联系,手里有一份抄御的族谱,哪怕相隔天南海北,也有根可寻,有族可归。
吃了午饭,傅楷就跟着傅泽去族老家。
傅氏宗祠在距离万荷村稍远的白雁村,族长和几位族老住的距离宗祠不远。傅楷两人坐牛车进了白雁村后,直奔傅泽之前打过招呼的族老家。
即便是原身,与族里也不是很熟悉,所以见过族老,听了一番勉励与叮嘱后,傅楷就拿着还带着墨香的崭新族谱跟傅泽一起离开了。
不过离开族老家后并没直接回去,看着傅泽带他走的路,傅楷突然恍然,这正是祖坟的方向。
“既然来这边了,就顺便给你祖父,你爹娘他们说一声吧。”傅泽边走边说。
傅楷“嗯”了一声,“……我原是想走之前再过来好好祭拜。”
傅泽笑了笑,“今天也没拿香烛纸钱的,到时候再准备,今天就来看看他们。”
傅楷低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到了山上,傅泽在傅润夫妻的墓前说了一声,就去了傅楷祖父的墓地。傅楷则沉默的留在墓前。
对着原身的父母,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一直到离开,傅楷都全程沉默无言。傅泽以为他是因为要迁籍而心情低落,还安慰他。这让他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也不知是否真有阴间,不知原身可有在下面和亲人相聚……
等回到家,傅楷又马不停蹄的带上傅济给备好的礼,这回换了傅济驾着原身自家的牛车,两人赶往南杭城,拜见原身的先生。
原身的先生方明志曾任翰林官员,品级虽不高,但也是清贵的官职。后来辞官回南杭城后曾做了两年南杭官学的学正,也是因此,对当年刚十岁出头的原身起了爱才之心,才将其收为弟子。
原身确实有天赋,但德行才学方面除了家中祖父与父亲的言传身教,方明志的教导也功不可没。也是在拜师方明志之后,随着年纪渐长,原身在南杭这边的读书人圈子里名声渐起。出众的长相气质是其一,才学也是实打实的足够出类拔萃。也就是后来因为守孝三年,他才渐渐从圈子里隐退,不过不少人都觉得原身少年聪敏,再经过这三年的沉淀,复起后必然会更甚当年,绝对想不到傅楷会直接举家搬离南杭,彻底从这边的读书人圈子里消失。
等傅楷到了先生家,老管家一见到他满脸惊喜,“傅少爷,您回来了?老爷一直惦记着您呢!”
傅楷将手上提着的礼品递给管家,笑着问:“刘管家,好久不见。先生可有空闲?”
“有!有!老爷就在书房,见着您肯定高兴!”刘管家将东西先交给一旁的仆人,并让人招待好跟傅楷一起来的傅济,就带着傅楷往里走。
“先生最近身体如何?”傅楷边走边问。方明志的年纪已经六十多了,这个年纪放在眼下这样的时代已经算得上是长寿了。
“最近还好,就是盛夏那会儿天气炎热,老爷好长时间都吃不下什么东西,直到天气转凉才好些。”
傅楷皱了皱眉,心底无奈。南杭这边算是江南腹地,夏季确实十分炎热,方明志的年纪又大,平日冰盆也不敢多用。在原身的记忆里,每到夏天,先生的身体都会不适。就算以药膳调理,效果也很微弱。
“若非舟车劳顿,等我搬去北边,先生倒是可以到我那避个暑。北边的夏天比这里能干燥凉快些。”傅楷无奈道。
刘管家笑了起来,“您有这份心就好,不过老爷怕是会嫌麻烦。话说回来,傅少爷,您真准备搬到北边去?”
傅楷点点头,却没再多说,因为已经到书房了。
刘管家敲了敲书房的门,“老爷,傅少爷来了!”
“云澹来了?快进来。”
房内传来的声音让傅楷脚步一顿。
云澹?
谁?
傅楷不解的看向刘管家。
刘管家忍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楷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云澹快来!看为师这字如何?”
傅楷:……原身啥时候改名叫云澹了?我咋不知道?
再走到桌前一看,洁白的宣纸上硕大的“云澹”二字苍劲有力。
“云澹水容夕,雨微荷气凉。以此为你取字如何?”方明志摸着白须笑问。
傅楷:……哦,是取字啊……
“有先生为我取字,是学生的荣幸。”傅楷拱拱手,神色诚挚道。
方明志摇摇头,笑叹:“你呀!小小年纪,总是这般……”方明志原想说他太过认真稳重,总是缺少年轻人的锐进与朝气,不过话未说完,突然想起傅楷这次遭了大劫,便止住话头,转而道:“你过来,给为师写几个字看看。”
正如见字如见人,方明志是亲眼看着傅楷成长至今,对于他的字迹变化了然于心,如今让傅楷亲自在他面前书写,他便能从落笔而成的字迹中看出傅楷现今的心境如何。
傅楷也没写别的,而是将方明志刚才念的那句诗写在纸上。
腕悬而稳,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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