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楷在房内稍做休息, 不多会儿, 傅济就拎了壶热水过来。
洗漱后, 换上傅济临走前搭在屏风上的干净长袍, 傅楷就出了房门。
大伯傅泽一家已经到了,也没外人在, 大伯母严氏就和秀阿么一起在厨房门前洗菜, 傅济则在厨房里关门杀鸡。
读书人讲究“君子远庖厨”, 不忍见血气杀孽, 所以傅家无论是杀鱼杀鸡,都会注意避开傅楷和傅柠这两个读书人。
傅楷一从前廊出来,堂弟傅柠一下子就窜了过来。
“堂哥!”傅柠年纪最小,眼下离弱冠还有近三年,性子也活泼。
傅楷看着眼前同样白净瘦弱的少年, 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安慰, 随即笑容格外真切, “阿柠。”
凡事都有个对比, 跟眼前这位真正的弱鸡相比,身上有了肌肉雏形的傅楷已经能称得上是弱鸡中的战斗鸡了!
满心欢喜的傅柠看着眼前并无变化,还是一身温润文雅气质的堂哥,不知为何,总感觉脖子有点发凉。眨眨眼, 傅柠瞬间就忽略掉那点异常,正想跟大半年没见的傅楷好好说说话,特别是想问问南洋的事, 然而不等再开口,就见傅楷转开了视线。
“大伯母。”傅楷看向傅柠身后走过来的严氏。
严氏红着眼眶,脸上却笑的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再多的书信也比不过亲眼看见傅楷平安!严氏到现在还忘不掉当初得知傅楷跟着的船队确实出海难的事时,瞬间都要崩溃了的感觉。
傅楷可是老二家唯一的独苗啊!
他要是出了事,老二家可就断根了!
他们一家将来到了地下,可怎么和公公、二弟还有二弟妹交代啊!
那段时间严氏白天还能撑住,但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没少掉眼泪。
婆婆去的早,严氏嫁进傅家的时候无论是二弟傅润,还是傅济都没成亲。外面有公公和自家男人撑着,但关上门,整个家里就她一个女人。无论是掌家照顾这一家子老少,还是给下面两个小的操持亲事,都是她亲力亲为的。
所以严氏早就习惯了长嫂如母。傅济还好说,从小经历的多,本事能耐也不差。但二弟傅润却是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的主。严氏对他是即当半个弟弟,又当半个儿子的关心照顾。
再加上二弟妹身子不好,生了傅楷后奶水不足,那会儿正好她家大姑娘满十个月了,她就干脆给姑娘断了奶,专门喂傅楷。因为怕傅楷身子随了他娘,她生生喂他到一岁半,就想把他喂得壮实些,就因为这,她都不敢跟自家男人同房,生怕再怀上,断了傅楷的口粮。
要不是后来秀哥儿进门,跟傅济一起照顾老二一家,严氏根本不会让老二一家跟傅济他们从老屋搬出来,就怕不在眼皮子底下不放心。后来老二两口子接连去了,要不是傅楷死活顾忌孝期的规矩,她都想把傅楷接回家住着。
就这么个跟亲儿子都没差的孩子要是没了,严氏觉得自己的心都能缺了半截子。
不过好在老天开眼,如今让傅楷全须全尾的站在她眼前。
对于傅楷想要迁籍的打算,严氏是接受最快的。毕竟心里刚经历一番大起大落,只要傅楷平安,别说是搬去北边,就算是看好南洋,想要在那定居她都没二话!
傅楷也知原身和严氏堪比亲母子的关系,眼看严氏还带着水渍的手微微颤抖,傅楷顿了顿,还是上前一步抱了抱严氏。
“大伯母,放心吧,我没事,我还给你找了个侄媳妇!”傅楷低声安慰道。
严氏抱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傅楷,高兴的直抹眼睛,“好!好!大伯母一定会去给你把亲事操办的顶顶好!”
傅楷:……???
操办亲事?
大伯母,你想去哪操办亲事???
就在傅楷心里有些懵逼的时候,大伯傅泽上前拍了拍严氏的肩膀。
“行了,先别激动,时辰不早了,赶紧做饭吧。”
严氏最后抹了把眼泪,对傅楷笑着说道:“哎!离家这么长时间,等着大伯母和你秀阿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
等严氏情绪平静下来,和秀阿么一起准备起晚饭,傅泽拍了拍傅楷的肩膀,“走,去书房坐坐。”
傅楷知道这是要谈迁籍的事了,点点头,抬脚和傅泽一起往书房走。身后的傅济和堂弟傅柠也跟了上来。
不过到了书房,傅泽就回头盯着傅柠。
傅柠梗着脖子,“爹,我已经是秀才了!”
言下之意,秀才能参与家里的大事了!
傅泽“呵”了一声,“等你及了冠或者成了亲再说!”
没及冠,又没成亲,别说秀才,就是考上举人也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一个!
傅柠不乐意,转向傅济。
傅济一乐,“柠少爷,看我没用,我也得听大爷的。”
傅柠气闷,又看向傅楷。
傅楷微微一笑,在傅柠亮晶晶的目光中,向傅泽说情:“大伯,让阿柠一起来吧……”
眼看傅柠美滋滋的就要往门里走,傅楷把后半句说完,“……正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我也想看看阿柠这大半年的学问进步多少。等问完了学业,咱再说其他的。”
傅柠:……
这可真是亲哥!
他怎么忘了他能这么个年纪考中秀才,可是他哥不错眼的盯了他整整三年的成果!
傅柠原本想往书房跨的腿就这么僵在半空,脸上扯出个生硬的狗腿笑容,“哥,我突然想起来我娘刚才好像让我去村尾买肉……”
傅楷微笑,“不用这么麻烦。”
傅柠连连摇头,十分坚决道:“不麻烦不麻烦!能给你洗尘添道菜,是弟弟我的心意!”
话音一落,傅柠也不等傅楷再说什么,麻溜的退散了。生怕傅楷真把他抓进书房问学问。
问屁学问啊!他这大半年笔都没摸几次!真要问了,他又得跟堂哥书房的竹板亲密接触了!
想起来就是眼泪,那竹板是他爹亲自放进堂哥书房,专门为他准备的……
眼看着傅柠飞快的溜走,傅济忍笑,而傅泽气的直甩袖子。
“这臭小子,还秀才,就他这德行,说是秀才的书童都给秀才丢人!”
一听这话,傅济没忍住,直接笑出声,“你也别怨柠少爷,他这不爱读书的劲儿随爹!”
傅·亲爹·泽:……
傅楷想笑,面上却得装成暂时性失聪,毕竟得给大伯留点面子。
三人在书房落座后,傅泽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阿楷,你确定要迁籍?”
傅楷点头,“大伯,朝阳县令文书都给我准备好了。”
傅泽还有些不甘心,“你想去北边住就去住,咱户籍不动不行吗?”
傅楷摇摇头,解释道:“大伯,考中举人前我每年还得参加岁考。岁考的时间在年前,我要是回来的话,北边冬天大雪封路,开春前都回不去。而且每年都这么一趟,太折腾了。再说之前那番经历……我觉得北边比这里更适合我。”
提起之前的经历,无论是傅泽还是傅济,一时间都神色严肃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担忧与无奈。
自从接到傅楷最早的那封信后,他们就一起合计了很多次,都觉得傅楷突然做出这番决定,跟他想娶的那个哥儿有一部分关系,跟之前的海难……怕是也有关系。再加上也许那边的县令又跟傅楷说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这么几方面原因堆叠起来,才是让傅楷最终做出了决定。
所以傅泽也没报太大希望能让傅楷改变决定。这孩子看着温润,实际上内里却坚韧执着的很。一旦做下决定,就没见他半路更改过!
眼看没的商量,傅济便不再想户籍的事。
对他来说老爷对他有救命之恩,从老爷让他给二爷做书童那一刻开始,二爷便是他正经的主子。傅家心善,不愿他落入奴籍,但他自己心里清明着。既然二爷和二夫人临终前把楷少爷托付给他,那自然是楷少爷在哪他在哪。楷少爷想去北边,那他就跟着去北边。
傅济可没有傅泽想那么多,即便他知道傅泽也是担心楷少爷。但二爷和二夫人不在了,楷少爷就是二爷这一房唯一的主人,自然有权利做这一房的任何决定!
“楷少爷,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家里贵重和不常用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收拾好。不过家里这些大件可方便一起带走?要是实在不方便,等明年开春我再回来运一趟也成,就是怕没了这些家具摆设,这一冬你住着会不习惯。”傅济跟傅楷半交代半询问道。
虽然傅楷很高兴户籍的事这么容易就翻篇,但傅济的话却让他沉默半晌,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阿济叔,你不会是打算送我北上吧?”
“送?”傅济一愣,“怎么是送呢?我和你秀阿么是跟你一起过去生活啊,又不是送一趟就回来!”
傅楷心里一突,这事他之前完全没想过!
傅济见傅楷突然沉默下来,心里一惊,和同样有些愣住的傅泽对视一眼,才不怎么确定的问道:“楷少爷,你不会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搬到北边住吧?”
傅楷想说“是”,然而看着面前两位满脸不赞同的长辈,那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只能垂下眼,“这个过几天再说,等我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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