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家

    江云原本是被隐约的撞击声引来的。

    如今九月过半,地里的小麦刚刚下种,趁着农闲,他和大哥一起上山捡秋。

    现在正是下柿子的时候,长岭的山林中野柿子不少,靠近山脚的柿子树大多都被摘完了,江云和大哥只能往深处走。

    好在这片山林兄弟俩大致熟悉,若是放在其他山头两人可不敢就这么一头扎进深山里。

    山林深处有一片杨树林,早上刚下过一场雷阵雨,运气好的话还能采到不少油蘑。所以江云两人一路上山,除了零星一些雨后新生的蘑菇外,并没有摘柿子。而是记下这些还没被采摘的柿子树位置,打算先去看看有没有油蘑可采。

    江云一家生活的村子叫岭南村,位于渤东府朝阳县东边。

    朝阳县周边的山林中野柿子很多,家家户户只要农忙后进进山,总少不了收获。所以野柿子在县城卖不出价。但油蘑不一样,不光是只在每场秋雨后才生长,若是采不及的话,很快就没有了。而且油蘑还挑地方,所以相比野柿子,采油蘑更容易卖出钱。

    而今天江云兄弟俩的运气显然不错,不光采满了整整一个背篓的油蘑,还抓到了一只兔子两只山鸡。

    这会儿江云正是循着地面上兔子留下的痕迹找过来的。

    那细微的撞击声,江云还以为是兔子在打洞,没想到还不等他小心的靠近就看见一个人从石头间掉了下来。

    “云哥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江云的大哥江阳从后面走过来。

    江云身形修长,五官清俊英挺,而江洋明显更加高大粗犷一些,五官也显得更加刚硬。不过江阳右臂下方的衣袖空荡荡的明显少了一截胳膊。

    此时江云已经上前扶起了昏死过去的付凯。

    “大哥,这有个人!”

    不用江云说,江阳已经看见了。

    “谁?”江阳走上前。

    “看着眼生,不像是附近村子的人。”

    江阳拎着兔子和山鸡的左手动了动,扫了一眼付凯泛着异样红晕的脸,“是个哥儿?”

    江云摇摇头,从他的方向很清楚就能看见付凯光洁的耳后。

    “那你把他扶到我背上吧!”说着江阳放下野物,单手解下身后的背篓,背对着江云和付凯的方向蹲下身。

    虽说江阳少了一截手臂,但身上的力气还在,背着这位看着就不怎么结实的小兄弟下山不难。更何况云哥儿是个哥儿,若非不得已总不好亲自背着个成年男人。

    “他这病的不轻啊!”这人一放到背上,江阳就感觉到仿佛背上了一个火炉,隔着衣服都觉得烫的慌。

    江云扶着江阳站起身,确定把人背稳了,才把地上装满油蘑的背篓套近自己的空背篓里,拎起野物正准备走,才看见之前被付凯压在身下的灰色布包。

    布包卷的乱七八糟的,江云将手臂穿过中间松散的缝隙,把布包挂在胳膊上。空出一只手好方便随时扶住大哥。

    “咱得快点儿,这人怕是拖不得。”江阳催促道。

    “嗯。”江云应了一声,紧紧跟在江阳身后。

    两人急匆匆的赶下山。

    进村的时候,不少人家已经升起渺渺炊烟,不过也幸好赶在晚饭的时间,一路上才没遇到人。否则光是应付东一句西一句的询问,就不知道得耽搁多长时间。

    “大哥你先带人回去,我去村长家借个牛车。”眼看快到家了,江云连忙说道,不等江阳应声就脚下一转,拐到另一条路上。

    “云哥儿这是咋了?”江阳背着个人一冲进家门,就把端着饭菜上桌的江母吓了一跳。

    “不是云哥儿。”江阳赶忙解释一句。

    这会儿江母和听见动静过来的江父已经凑到跟前,江父想要将人接下来,却被江阳躲开。

    “云哥儿去村长家借牛车了,等会儿直接把人放到牛车上,得赶紧上县城找大夫。”

    “哎呦,咋烧成这样!”江母看着儿子背上的人紧闭着眼,惨白的一张脸上几块不正常的红晕格外突兀,不由的伸手摸了一把对方又红又白的额头,却被手下的温度吓了一跳。“孩儿他爹,你赶紧进屋拿床被褥出来,一会儿放牛车上把人包住了。”

    “哎!”江父转身就进了屋。

    不多会儿江云就驾着牛车回来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江阳赶着牛车直奔镇上。

    昏迷的付凯被放在车板上,身上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江云坐在车边,时不时给他压压被角。

    哒...哒...哒...的牛蹄踏地声,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

    偶尔碾压石子或者土坑的颠簸感,让意识昏昏沉沉的付凯仿佛又回到了在海上飘荡的时候。

    原本走马观花般的在脑海中快速闪过的原身记忆画面,如今让他仿佛身临其境般的融入其中。

    意识的流速究竟有多快,付凯不知道,不过绝对快过时间的流速。

    昏迷期间他几乎旁观了原身的整个人生,再睁眼时,他突发的高烧还未彻底褪去。他看完了原身的二十年,总不可能这边同时昏迷二十年。

    “哎呦,后生你醒了?”正坐在炕角纳鞋底的江母一抬头就看见付凯睁着眼睛。

    付凯侧过头,用力眨了眨烧的过于湿润的眼睛,才看清眼前的情况。

    “......大娘?”付凯哑着嗓子开口。

    江母连忙放下手上的针线,下地倒了碗温水。

    “你先别说话,喝口水润润嗓子,这都烧了两天了,可算是醒过来了!”

    付凯被江母扶着,两只胳膊酸痛的抬不起来,只能就着江母的手喝水。

    满满一碗水下肚,可算舒服多了。

    “大娘?这里是......”

    “这里是岭南村,之前你被我家老大从山上背下来,整个人烧的都吓人。”江母放下碗心有余悸的说道。

    她可听云哥儿回来说了,药堂的老大夫都说这人再晚送一会儿就不用送到药堂了,直接就能拐去棺材铺子了。可见他当时烧的有多凶险。

    付凯对自己现下这小身板多少也心里有数,“谢谢大娘和大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倒没啥,”江母摆摆手,“后生,你不是这边的人吧?”

    “嗯,在下祖籍江南。”

    江母叹了口气,“出门在外谁没有点难处,眼下你的烧还没退呢,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有啥事儿等病好了再说。”

    付凯感激的笑笑,“麻烦大娘了!”

    江母摆手,“麻烦啥啊!”说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先躺着,我得做饭去了!”

    等江母出了屋子,付凯这才仔细打量起房间。

    最先入目的就是破破烂烂的房顶,四周的墙壁也是黄泥糊的,估么是时间太久。墙壁已经有些泛黑。整间屋子不大,除了付凯身下躺着的占了大约半个房间的土炕,就只有一个老旧的木柜。

    看得出救了他的这家人家里实在不怎么富裕,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个例还是在北地属于常见。

    若是常见的话,这南北差异也是够大的。

    原身祖籍江南,自古以来江南都是中原最富饶的地方。原身的老家在江南南杭城附近的村子,不过哪怕仅仅是村子,他们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干净整洁的青砖瓦房,屋内的家具摆设不说讲究但也齐全,完全不似眼下这般。

    正想着,付凯觉得头又有点昏沉,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只不过他暂时精力不济,没多会儿又彻底陷入沉睡。

    “这是又睡着了?”一位年过五旬的老汉掀开门帘一进屋就看到睡得沉沉的付凯。

    江母端着一碗小米粥跟着走进来,见付凯又睡着了,只好将小米粥先放到炕沿儿上。

    江母伸手拿手背贴着付凯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这还热着,精神头不足,等烧退了就好了。”

    炕上这年轻的后生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看着比她家云哥还小。

    “那成,等这后生醒了我再过来看看。”老汉也不多坐就准备走了。

    “村长,这饭都热上了,吃一口再走吧!”江母挽留道。

    眼前这老汉正是岭南村的村长,之前拉着付凯去镇上看病的牛车就是他家的。

    整个岭南村能买得起耕牛的人家满打满算也才三家。

    岭南村虽然距离朝阳县城不远,但整个朝阳县或者说北地大多数的地方都不富裕。不像南面儿土地肥沃气候也好,庄稼一年两熟甚至三熟,不愁吃饱饭,还有余力攒些银钱。

    整个岭南村光靠种地的收成就能填饱肚子的人家几乎屈指可数,大多数还需要经常上山采些山菜对付对付,农闲的时候村里这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们还得出去打短工补贴家里的嚼用。

    村长摆摆手,“我出门的时候家里的饭也做上了,回去就能吃。”

    要是家里余粮多的,他留下吃一顿就吃一顿了,这江家秋收前才刚把前些年欠下的银钱还清,家里本来就紧巴巴的,这又捡了个人回来又是看病又是抓药的,他哪能真留下。

    “你们家也是心善。”但凡换个人家,就算遇上也不见得帮这么一把。毕竟看病抓药可是要银子的,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看着后生连个包袱都没有,能不能还上抓药的银钱都不好说。

    江母拘谨的笑笑,“这不正好让阳子和云哥儿赶上了吗,看见了哪能不管呀。”

    村长看了眼拘谨的江母,叹口气,“也就是你们家吧,换了别人还真不好说。”话音一转,“不过我瞧着这后生白白净净的,看着像个读书人,要真是个读书人的话,估么也不能光吃你们用你们的,就算眼下不凑手,以后应该也能把钱还上。”

    “到时候再说吧,阳子和云哥儿遇着这后生的时候,这后生什么也没带,估计是遭了难。”江母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不在意银钱是假,但若是还不上也就那么地了,人是他们自己想救的,这后生一个人孤零零的病倒在山上,也是够可怜的。

    “哎!”叹口气,村长摇着头走了,但愿这后生是个知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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