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与扬州先后叛乱与景南国异动的消息火速传至京城, 皇帝连声道“燕王屡次谋害朕, 朕都看在先帝的面上既往不咎,他竟如此不识好歹, 恩将仇报他还想要朕怎么样还勾结景南国卖国, 他对得起宠他护他的先帝吗”说罢,气得当廷昏厥。
“陛下”
“陛下保重龙体呀”
“陛下为此等罪人伤神不值得啊”
大臣们情真意切劝皇帝,泪洒当场, 也不管已经“昏厥”的皇帝陛下看不看得到他们真诚的脸。
随后皇帝醒来,下令益州大都督蒙戟全面反击狼子野心的景南国;荆州大都督邹郭率江陵、襄阳两营军队前往益州平叛;扬州大都督秦崧率广陵、永阳两营军队平扬州叛乱。
诏令由门下省发出,尚书省火速响应。
户部调集粮草, 托这几年年景好又大力推广种植二石麦之福, 户部拿出粮草来再不似往年那般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了。
兵部将库中武备取出, 件件蹭光瓦亮, 还有不少新式兵器, 皆是少府监闲来无事给改进的。
吏部已经在着手铨选要补两地空缺的官员了。
刑部与大理寺、御史台一起商议要怎么给两地官吏定罪,尤其是首罪燕王秦鸿。
礼部拟定罪诏, 待平乱后下发国朝三百六十一州。
工部工部继续督建新宫殿。
朝廷有序运转, 丝毫不见半点儿慌乱。
皇帝靠在软枕上又在看寇朝恩带回来的罪证,问旁边的常云生“荣保那不孝子应该到扬州了吧”
常云生回道“看行程,大王是该到扬州了。”
皇帝“哼”
不孝子,不听话, 胡来还得他这个老父亲给他善后。
常云生忍笑。
寇朝恩带回来的罪证, 厚厚的一沓纸不少已经卷边了, 可见被翻了多少次。
皇帝再一次翻看完, 沉默了许久,才吩咐道“把太子叫来。”
常云生领命,没有让小内侍去,自己往东宫走一趟。
秦峥看到他着实惊慌了,他正在同心腹属官商议,假如燕王事败攀扯出他来,他要怎么才能撇清关系。
“常公公怎么来了”秦峥努力镇定地说。
常云生道“陛下让太子前去紫宸殿说话,太子请吧。”
“父皇怎么这时候叫孤去紫宸殿,又说是为何事吗”秦峥尽力镇定,但过快的语速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
“我等为臣者,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常云生引手“太子殿下,请吧,别让陛下久等。”
秦峥默了片刻,理了理衣襟,对常云生说“走吧。”
从东宫嘉福门出,过武德殿,入建福门,再走过长长的宫道,过含元殿、宣政殿,才会到达紫宸殿。
秦峥想东宫到紫宸殿过远的距离就犹如自己与父皇的父子亲情一般,十分遥远。
他曾经也对父皇有过孺慕之情,可太多东西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了,母后凄凉死去、外祖家破人亡、父皇偏爱长兄,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究竟该怪谁呢
“太子来了。”
一走进紫宸殿,御座之上就传来皇帝淡漠的声音,秦峥一凛,不敢再胡思乱想,叉手朝皇帝恭敬行礼,口称“儿给父皇请安,吉寿延绵。”
皇帝没有叫起太子,而是扔了一沓纸让他看“先看看这些吧,然后好好想想怎么跟朕说。”
常云生把纸拿给秦峥,他这才发现殿内除了自己、皇帝、常云生,再无第四人,连往常坐在梁柱后的起居舍人也不在了。
他颤了颤,才接过那沓纸看起来。
只一眼,他就看出纸上说的是扬州之事,然后他越看越心惊,还看了不到一半额头就已经大滴大滴冒冷汗,双目圆睁,瞳孔紧缩,拿着纸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终于,他连纸都拿不住了,几十张纸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他抬头看向御座,满脸惊恐。
“父皇”他呐呐一声,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有许多的话,却说不出来。
皇帝淡漠的声音传来“这上面写的,可有半点儿冤枉了你”
秦峥不敢说话,低着头颤抖,冷汗将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呵很好”皇帝轻轻笑了一下,“这就是朕的太子,这就是朕的儿子。”
“父皇,我我”
“是朕把你教得这么蠢,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是慕容毫把你教成这样,还是罪人韩家把你教成这样”皇帝猛地一拍案几,大喝一声。
秦峥听到“罪人韩家”几个字,忽然就不抖了,他抬头看向皇帝,然后笑了“哈哈哈哈哈”
皇帝皱眉。
“父皇啊,父皇,儿有今日,一切不都拜父皇所赐吗哈哈哈哈哈”秦峥越笑越大声,状似疯癫,“你杀了我的母亲,囚死我的祖母,杀光了我的外祖全家,赶走我的恩师,不就是想看我今时今日这样么你如此逼迫我,不就是想有借口废了我这个太子么”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了,吼得脸颊涨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着皇帝。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这个儿子,更不想我当太子,你想要我死、要我死”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活下来我是太子,我是储君,我是未来的皇帝”
“哈哈哈哈哈”
秦峥大笑,怨毒的看着皇帝,想看他暴怒的样子。
让他失望的是,皇帝面色十分平静,声音都没有起伏,说道“朕的确是不要想你,朕不想要一个有韩家血脉的孩子。”
秦峥的疯狂大笑僵在脸上。
皇帝继续说道“扶持年幼的新帝,更方便韩家权倾朝野。因为有了你,你的母后、祖母、外祖就要杀了朕。你说你不过是想活下来,当年朕何尝不是想活下来。你的祖母,是、朕的母后”
秦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朕如果要杀你,当年诛灭罪人韩家后,立刻就能让你暴毙,但朕没有如此做,依旧让你坐在太子之位上,为了你的名声,没有废了你的母后只是让她移居北宫。”皇帝淡淡道“朕再不喜你,你依旧是朕的嫡子,朕寄予期望的太子。可惜”
可惜什么不用再说,皇帝眼中也不再有失望。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缘分是强求不得的,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有那么一点儿父爱,全都给了他心爱的长子,也只有长子是作为他秦渊这个人的儿子出生的,其他儿女全部都是为了权力和利益而诞生的。
所以他并不强求秦峥像秦崧一样敬爱他,只希望他能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然而秦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心性、手段、谋略、智慧、胸襟样样不行,还轻易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的储君,这王朝如何能交给他
秦峥腿一软,颓倒在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帝轻轻摆手,让常云生把秦峥送回东宫。
常云生将秦峥扶起来,秦峥回过神来猛地挣脱开他的手,猛扑到御案前,哭喊“父皇,父皇,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我只是父皇您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都听您的父皇你饶了我”
皇帝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元后嫡子,漂亮的瑞凤眼中半丝情绪都没有,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常云生在秦峥扑去御案时就已经猛地上前截住他,挡在他与皇帝之间,唯恐秦峥会来个鱼死网破伤了皇帝。现看他求饶皇帝不予理会,就强硬的架着他带出紫宸殿。
秦峥哭嚎求饶的声音被关在了殿门外,紫宸殿里,只有皇帝一人端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陛下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又传来哭喊,皇帝动了一下,把内侍唤进来问“门外何人哭泣”
内侍低着头说“回陛下,是皇后。”
皇帝顿感脑壳痛,自从三子秦峻在益州遇险失踪的消息传来,张皇后就以泪洗面,天天来找皇帝哭,皇帝安抚了几次不见成效,也被哭烦了。
一国之君从来都是别人照顾他的情绪,什么时候会让他来照顾别人的情绪了,皇帝还是最不耐烦别人在自己面前哭的人,无论男女,干脆就对张皇后避而不见。
张皇后本来就忧心唯一的儿子的安危,皇帝还避而不见,她一通脑补后整个人更不好了,变本加厉找皇帝哭,只要儿子能平安回来,哭瞎了眼、彻底不得皇帝欢心她也愿意。
“让皇后回坤德殿去。”皇帝皱眉道“告诉她,益州叛乱平息,吴王就能回来了。”
内侍领命出去劝离皇后。
门外终于没了哭声,皇帝皱着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
当初为了平衡前朝后宫的势力,贞顺皇后去了后,特意选了育有皇子、娘家不算显赫也不太差、不太聪明也不是蠢得无可救药的张氏为后,现在看来,果真是有得必有失哪。
益州,扬州,周朝最富庶的两个地方先后叛乱,西南的景南国又犯边,在西北的由前高姜国分裂成东姜、西姜觉得似乎看到了收复失地的机会,都想在混乱中分一杯羹,趁机抢占被周国多去的丰美草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西二姜一动,已经不与周朝接壤环境更恶劣的后姜瞅准机会,举全国之力兵临东西二姜,周朝的西北边塞也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东西二姜自投罗网。
领西北行军大元帅的依旧是定国公李骥,周朝军队与后姜军队夹击东西二姜,原以为能捡便宜的东西二姜左支右绌,被周朝和后姜一点点蚕食,面积最小的东姜不到一月就只剩几片草场和王都了,这时西姜这个不厚道的居然临时反水,掉过头来打东姜,一路打到东姜王都。
十日后,东姜灭国,建国历史仅六年。
周朝的疆域又扩大了不少,后姜也得了不少土地,后姜国王很识趣,立刻派使臣送上国书,永世向天朝上国称臣纳贡。
西姜也赶紧送上国书,愿意永世称臣纳贡,送上各种贡品不说,还送了一个公主和一大群美人过来。
西南的景南国也没有讨到好,他们虽然与周国燕王有勾结,但燕王对他们也防心甚重,并没有给太多有用的信息给他们。
不仅如此,他们这边还只是调兵,并没有犯周国边境,哪知周国的益州大都督蒙戟,他们的老对手,一点儿都不客气不讲究,一句话没有就开战,一日就占了他们边地的一座小城,五日就打到他们边地要塞,倘若让蒙戟破了要塞,后头他们景南再无险可守,还不得让蒙戟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他们的王城
至于周国燕王承诺过的他在益州牵制蒙戟的话
都是骗人的
景南国很怀疑周国燕王说要与他们结盟、并在事成之后将西南几座城池划给他们,都是骗他们的,是周国皇帝狡猾的计策,是想像灭了高姜一样灭了他们景南。
景南人觉得自己真相了。
周国人太狡猾太恶毒了
景南军被蒙戟打得节节败退,又“洞悉了周国的阴谋”,不得不派出使臣前去求和,割地、赔钱、称臣、纳贡来一套。
国中的叛乱比边塞更快平息,尤其是无将可用的淮南,又有甘幼子等人找到了须永寿的秘密账册,淮南的兵、粮、钱分布在各处一目了然。
仅仅五日,淮南的叛乱就平息了下来,扬、楚、滁、濠四州刺史被抓,和州刺史早在广陵都尉率兵打到前就自我了断了,淮南之地的大小官吏更是抓了一长串,名单都写了四页纸,叛军都被集中看管在永阳大营里。
秦崧将平叛前后事宜,事无巨细的写在奏疏上,让亲兵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随后他去看林福。
林福伤得较重,身上大小伤口二十几道,更有两道伤深可见骨。
京城东平侯府众人得知淮南叛乱,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里,林尊等人都不敢告诉老夫人这事。
等到叛乱平息的消息传来,林尊从朝上回来,才对老夫人说“阿福在扬州受了重伤。”
老夫人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儿去,抓着儿子的手,连声问“她、她怎么受了重伤现在怎么样了她一个女郎这些乱臣贼子简直丧心病狂”
林尊连声安慰老夫人,说现在已经没事了,朝廷派了魏王去平乱,乱贼已经抓起来了。
老夫人对李敏月说“去收拾些东西,让人送去扬州给阿福,还有大夫,把府中良医和医女都送去扬州,再派些侍女过去,务必要照顾好阿福。”
老夫人想起一点吩咐一点,李敏月不厌其烦地答应着。
“对了,还有宫里赏赐的雪玉膏都给阿福送去,姑娘家家的不要留疤才好。”老夫人说。
“我这不是伤疤,我这叫勋章。”林福让医女给自己换了药,在再换上柔软干净的软云罗内衫,躺在榻上笑嘻嘻对眉头不展的秦崧说道“你说,朝廷会不会看在我有这么多勋章的份上,发一个天下第一美夫婿给我”
秦崧把林福颊边有些凌乱的发丝理顺别在耳后,柔声说“不用发,他已经是你的了。”
林福笑弯了眼“那我得赶紧把他抱回家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秦崧嗯了一声“我也得赶紧把你也藏起来才行。”一没看见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林福勾住秦崧的手指,对他说“你低下来一点儿。”
秦崧不解俯身。
“再低一点儿。”
再俯身。
“还要低。”
继续俯身。
太近了
秦崧觉得脸有些热,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动,不想远离,甚至想更近一点。
林福微微使劲儿抬起脖子。
秦崧一下睁大了眼,呆掉了。
刚刚嘴唇上滑过的柔软温暖是什么
林福轻声说“按照惯例,要礼尚往来的。”
秦崧手指颤了一下,片刻后,珍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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