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掷地有声。
眼前的一抹春意, 在嫩芽处继续生长着, 曾妗也想, 来日方长。
只是她不再永远年少时的热忱。
贺渚年走前,恰逢皇帝春猎。百官严整以待, 一来是春来难得活动的喜悦, 二来这是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最好机会。
原本并不想参加的曾妗因为江绛的几番说服似的到访,多了几分心动。
围场, 是男人偏爱的地方, 就算穿上骑马装,曾妗也只是坐在搭建好的营帐里, 煮半壶暖茶。
“今日这样穿好看吗?”
江绛一袭嫣红色外襦 ,披着同色的袄子,衬得肌肤胜雪, 原本清秀的眉目似乎生长着, 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好看。”这已是曾妗回答得第五个轮回。
“你和皇上如今如胶似漆般, 你该问的人不是我。”
“曾妗,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曾妗不说话了,只是抿唇笑了笑, 自从徐蕙的事情结束以后, 他与萧梭在雪夜长谈过一次。
她不觉得是怎么开的口了, 至少萧梭似乎也是有些迟钝,一直没有察觉到江绛那个女人是傻乎乎所付出的一切。
好在,说了不过两次小小细节, 他沉下心来,似是若有所思。
“那你,对朕就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想法?”
很快,萧梭站起身来,像是知晓答案而岔开话题道,“算了算了吧,朕还是不要让自己过得那么累了。”
萧梭这两年也有变化,心境开阔许多。曾妗未多说,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那曾妗,你的打算又是什么?”
“看傅时与吧,他会为他所做的一切而付出代价,皇上在,这件事本是毋庸置疑的。”
“让我多看一个他落马,心情愉悦些再离开。”
“这就是背弃了我们感情的代价,所以,皇上你看,这世上最不好惹的还是女人。以后,可要待你那个傻女人好一些。”
曾妗自嘲,并没暗藏什么过往,予以否认,而是平心静气地说出口,提醒他,岁月未能掩盖那最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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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的那个人面容,忽而出现在眼前。
傅时与果真骑马而来,他一旁侧身和凑上去的耿杞儿说些什么,曾妗听不清,但两人靠在一起,欢声笑语的时候,她心绪没有太大的波动。
醒目又如何,还不至于刺痛谁。
曾妗四年以来的历练告诉她,别人无论如何怎么招摇,那都是别人的事。
那承蒙她关照过的书生一言从人群里看到了她,激动地走向她,“仙女,你竟然也在?”
那书生喜不自胜般,“仙女,我从人群里一眼便看见了你。承蒙仙女照顾,我才能谋一差事。”
曾妗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面对这一位,好像自己针对谁的手笔在光天化日之下全部败露了。
这幼稚的手笔,她深知,傅时与的上当纯属偶然。
贺渚年这个时刻,庆幸他正好走过来,正好也是衣冠楚楚——
“喊什么仙女呢?”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称号?”
贺渚年从那人身边经过,站在曾妗与那书生之间。
“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你好好做你的官员,”
“仙女,等我待会儿上马给你带一只兔子来。”
“我一点都不喜欢兔子。”曾妗的脸僵硬下来。
困在囚笼里的小兔子再白皙可爱,却连最基本的自由散漫都失去了。
太容易使人联想道,那过往经历的一整个夏天。
“小孩子,不会说话,”贺渚年的目光坦荡地落在曾妗身上,“那你就别和他计较。”
曾妗也有意不再停滞在过往之事上,“前几日在马场上,比试没有分出个结果,不如今天再陪我上一次马?”
贺渚年故意嘲讽道,“非要输得哭鼻子?”
“别让我。”
曾妗依旧趾高气昂地骄傲着,只是她顿时放缓了脚步,凝神地看着贺渚年。
曾妗上马,一眼还是瞥见了人群之中簇拥着的傅时与,两人短暂相视,曾妗眼底尽是冷淡。
傅时与的不满溢于言表,可曾妗没有理由再去理会了。
贺渚年的马只跑了一会儿,便停下了。
“赛马输赢,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吧,曾妗?”
被看穿的曾妗也只是浅浅笑了笑。
她不可否认,“我只是想逃脱那里,我想起很多事情,密密麻麻的,那种透不过气的感受终于散去,可我还没能做到真正的豁达。”
贺渚年劝慰道,“有些事,别强求。”
“我是明白的,可傅时与也是有私心的人,他那些营生自己查下去,未必每一道关卡符合朝中既定的手续。”
贺渚年一手牵马,把缰绳系在树上,“你还在盯紧着那些事?”
“是啊,我想看着他一穷二白的时候。”
“别这样,我怕你会心疼那时候的他。”
这会曾妗才真正笑出来,“你原来担心这个。”
“曾妗,”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地,绿意里所有的一切生机勃勃生长着,“往前看吧,顺便多看看我。”
贺渚年极少像这样温和且有耐心,眼睛与嫩草上的露水一样,是透亮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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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渚年走了,一并离开的还有贺荟芸,这一个新年,她和官琼儿一起离开了宫廷,寻找到了一个建康最普通的庭院,官琼儿将其收拾得焕然一新,有江南庭院的雅趣,亦有南方土楼的严谨对整。
这一年,她二十二岁。
曾妗做出最大的选择,是不依附任何一个男人。
傅时与和她的故事彻底被渲染出来,引起众多人的空前热议。百姓有说她是逃走了,也有说两人过不下去的,更多的围绕他们和贺荟芸贺渚年的关系,进行了重重猜测。
曾妗并不放在心上。
她没有一刻故意停留在过去,所以有些事,顾不了那么多。
至于她之前就整理好的那些东西,傅时与名下不同分门别类的营生管事,她亲手交由了皇帝——
可她没想过,这一年去云音寺祈福,还是撞见了他。
曾妗打算祈福后去江西为父亲作最后的告别,恰好云音寺的大师把她留下来托付了几句话——
“施主,香火钱就不必了。”
当僧人走向曾经是曾经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要香火钱吧。不过在此之前悉心如官琼儿,早已也准备了些。
可忽如其来这么一句,像极了挑明要有什么事那般。
“那还劳烦大师,与我说些什么。”
“施主,缘起缘灭皆由心。但活于过往,难得善终。”
“往事,放不放得下取决于我自己,而不是任何人。”
“施主,得偿所愿者,未必真有喜悦。”
“可……自欺欺人,总是不对的,佛说,凡事有因果,”曾妗也没有闪烁其词,而是坦然解释道,“有人种下了因,自然他结下了果。”
至于她的眼底有什么,又被看穿了什么,她反而无暇顾及了。
说完,曾妗就转身了,这一路,她像是假装完全看不见傅时与那般从他身侧扬长而去——
“阿妗。”
“傅大人,你向来是不信什么佛法的,今日怎会有兴致来这里?”
“刚刚大师那番话,也是你花银两让他说的吧?”曾妗慵懒的目光打量着傅时与,清冷如傅时与,也会费这种无谓的心机,曾妗只觉得可笑。
“我没有。”
傅时与立于门匾下,不知何时又清瘦了几分,瘦削的下巴有一种趋近的棱厉感,并不收敛。
“我说过,无论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情愿接受。”
“话别说太满。”
“傅大人,你若是懂得分寸,那就不会出现在我眼前,我或许也没有针对你的必要。”
傅时与说话时几近一种试探的口吻,“你没和贺渚年在一起,对吗?”
“我和他种种,与你皆无关。”
他独自上了那几个台阶,远远跪在佛前,“错了就是错了。”
曾妗用几近冷冰冰的语调答道,“没有人会因此怜惜你。”
“那日,我以为我与你厌恶的女人走在一起,你会回头多看我一眼。”
“耿杞儿?”曾妗淡然无味地转身,“傅时与,你和何人同行,那都是你自己做决定的,无关于我。她能等你这么久,你又未尝不可一世?”
折腾了半天,傅时与才觉得今日致自己恍若一笑话,可他依旧愿意不顾惜一切道,“我陪你去江西?”
“不必。”
“好。”
“曾妗,如果我求你——”
曾妗果断而坚决,“别,这就不像你了,你应该有你的故事,而我也应该有我的,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的父亲既然把你托付给我,那我理应做应当去做的。”
“你还想再囚困我一次?”
“想,疯狂地想。”
这话已然听不出虚假,似乎傅时与本人也察觉到他们之间无法挽回了,所以才会有这一刻的诚恳吧。
曾妗这才掩面而笑,“所以,你的错只是在我眼前虚假的掩饰。”
他蹙眉。
以后,应该都不会有交集了吧。
凡事又因果轮回。从他做的那一刻起,他应该也就料想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傅时与心头依旧是说不出的那般无力感,他已经习惯成为什么,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太多人的质疑。
可她不一样。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乎他是什么背景,什么出身,会什么擅长什么。她只是纯粹的喜欢而已,而那一种喜欢也是最容易被摧残。
会后悔吗?
他问自己。
也许有无数次转身,包括当下,他可以彻彻底底的放下身段。可每当他启齿这一件事,就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她所有的愤怒。
傅时与知道他理亏。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今天双更我尽快~
情节会开始波动了,虐他,依旧是毋庸置疑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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