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话音刚落,掷地有声。

    眼前的一抹春意, 在嫩芽处继续生长着, 曾妗也想, 来日方长。

    只是她不再永远年少时的热忱。

    贺渚年走前,恰逢皇帝春猎。百官严整以待, 一来是春来难得活动的喜悦, 二来这是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最好机会。

    原本并不想参加的曾妗因为江绛的几番说服似的到访,多了几分心动。

    围场, 是男人偏爱的地方, 就算穿上骑马装,曾妗也只是坐在搭建好的营帐里, 煮半壶暖茶。

    “今日这样穿好看吗?”

    江绛一袭嫣红色外襦 ,披着同色的袄子,衬得肌肤胜雪, 原本清秀的眉目似乎生长着, 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好看。”这已是曾妗回答得第五个轮回。

    “你和皇上如今如胶似漆般, 你该问的人不是我。”

    “曾妗,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曾妗不说话了,只是抿唇笑了笑, 自从徐蕙的事情结束以后, 他与萧梭在雪夜长谈过一次。

    她不觉得是怎么开的口了, 至少萧梭似乎也是有些迟钝,一直没有察觉到江绛那个女人是傻乎乎所付出的一切。

    好在,说了不过两次小小细节, 他沉下心来,似是若有所思。

    “那你,对朕就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想法?”

    很快,萧梭站起身来,像是知晓答案而岔开话题道,“算了算了吧,朕还是不要让自己过得那么累了。”

    萧梭这两年也有变化,心境开阔许多。曾妗未多说,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那曾妗,你的打算又是什么?”

    “看傅时与吧,他会为他所做的一切而付出代价,皇上在,这件事本是毋庸置疑的。”

    “让我多看一个他落马,心情愉悦些再离开。”

    “这就是背弃了我们感情的代价,所以,皇上你看,这世上最不好惹的还是女人。以后,可要待你那个傻女人好一些。”

    曾妗自嘲,并没暗藏什么过往,予以否认,而是平心静气地说出口,提醒他,岁月未能掩盖那最爱他的人。

    ——————

    回想起的那个人面容,忽而出现在眼前。

    傅时与果真骑马而来,他一旁侧身和凑上去的耿杞儿说些什么,曾妗听不清,但两人靠在一起,欢声笑语的时候,她心绪没有太大的波动。

    醒目又如何,还不至于刺痛谁。

    曾妗四年以来的历练告诉她,别人无论如何怎么招摇,那都是别人的事。

    那承蒙她关照过的书生一言从人群里看到了她,激动地走向她,“仙女,你竟然也在?”

    那书生喜不自胜般,“仙女,我从人群里一眼便看见了你。承蒙仙女照顾,我才能谋一差事。”

    曾妗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面对这一位,好像自己针对谁的手笔在光天化日之下全部败露了。

    这幼稚的手笔,她深知,傅时与的上当纯属偶然。

    贺渚年这个时刻,庆幸他正好走过来,正好也是衣冠楚楚——

    “喊什么仙女呢?”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称号?”

    贺渚年从那人身边经过,站在曾妗与那书生之间。

    “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你好好做你的官员,”

    “仙女,等我待会儿上马给你带一只兔子来。”

    “我一点都不喜欢兔子。”曾妗的脸僵硬下来。

    困在囚笼里的小兔子再白皙可爱,却连最基本的自由散漫都失去了。

    太容易使人联想道,那过往经历的一整个夏天。

    “小孩子,不会说话,”贺渚年的目光坦荡地落在曾妗身上,“那你就别和他计较。”

    曾妗也有意不再停滞在过往之事上,“前几日在马场上,比试没有分出个结果,不如今天再陪我上一次马?”

    贺渚年故意嘲讽道,“非要输得哭鼻子?”

    “别让我。”

    曾妗依旧趾高气昂地骄傲着,只是她顿时放缓了脚步,凝神地看着贺渚年。

    曾妗上马,一眼还是瞥见了人群之中簇拥着的傅时与,两人短暂相视,曾妗眼底尽是冷淡。

    傅时与的不满溢于言表,可曾妗没有理由再去理会了。

    贺渚年的马只跑了一会儿,便停下了。

    “赛马输赢,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吧,曾妗?”

    被看穿的曾妗也只是浅浅笑了笑。

    她不可否认,“我只是想逃脱那里,我想起很多事情,密密麻麻的,那种透不过气的感受终于散去,可我还没能做到真正的豁达。”

    贺渚年劝慰道,“有些事,别强求。”

    “我是明白的,可傅时与也是有私心的人,他那些营生自己查下去,未必每一道关卡符合朝中既定的手续。”

    贺渚年一手牵马,把缰绳系在树上,“你还在盯紧着那些事?”

    “是啊,我想看着他一穷二白的时候。”

    “别这样,我怕你会心疼那时候的他。”

    这会曾妗才真正笑出来,“你原来担心这个。”

    “曾妗,”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地,绿意里所有的一切生机勃勃生长着,“往前看吧,顺便多看看我。”

    贺渚年极少像这样温和且有耐心,眼睛与嫩草上的露水一样,是透亮着的。

    ——————

    贺渚年走了,一并离开的还有贺荟芸,这一个新年,她和官琼儿一起离开了宫廷,寻找到了一个建康最普通的庭院,官琼儿将其收拾得焕然一新,有江南庭院的雅趣,亦有南方土楼的严谨对整。

    这一年,她二十二岁。

    曾妗做出最大的选择,是不依附任何一个男人。

    傅时与和她的故事彻底被渲染出来,引起众多人的空前热议。百姓有说她是逃走了,也有说两人过不下去的,更多的围绕他们和贺荟芸贺渚年的关系,进行了重重猜测。

    曾妗并不放在心上。

    她没有一刻故意停留在过去,所以有些事,顾不了那么多。

    至于她之前就整理好的那些东西,傅时与名下不同分门别类的营生管事,她亲手交由了皇帝——

    可她没想过,这一年去云音寺祈福,还是撞见了他。

    曾妗打算祈福后去江西为父亲作最后的告别,恰好云音寺的大师把她留下来托付了几句话——

    “施主,香火钱就不必了。”

    当僧人走向曾经是曾经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要香火钱吧。不过在此之前悉心如官琼儿,早已也准备了些。

    可忽如其来这么一句,像极了挑明要有什么事那般。

    “那还劳烦大师,与我说些什么。”

    “施主,缘起缘灭皆由心。但活于过往,难得善终。”

    “往事,放不放得下取决于我自己,而不是任何人。”

    “施主,得偿所愿者,未必真有喜悦。”

    “可……自欺欺人,总是不对的,佛说,凡事有因果,”曾妗也没有闪烁其词,而是坦然解释道,“有人种下了因,自然他结下了果。”

    至于她的眼底有什么,又被看穿了什么,她反而无暇顾及了。

    说完,曾妗就转身了,这一路,她像是假装完全看不见傅时与那般从他身侧扬长而去——

    “阿妗。”

    “傅大人,你向来是不信什么佛法的,今日怎会有兴致来这里?”

    “刚刚大师那番话,也是你花银两让他说的吧?”曾妗慵懒的目光打量着傅时与,清冷如傅时与,也会费这种无谓的心机,曾妗只觉得可笑。

    “我没有。”

    傅时与立于门匾下,不知何时又清瘦了几分,瘦削的下巴有一种趋近的棱厉感,并不收敛。

    “我说过,无论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情愿接受。”

    “话别说太满。”

    “傅大人,你若是懂得分寸,那就不会出现在我眼前,我或许也没有针对你的必要。”

    傅时与说话时几近一种试探的口吻,“你没和贺渚年在一起,对吗?”

    “我和他种种,与你皆无关。”

    他独自上了那几个台阶,远远跪在佛前,“错了就是错了。”

    曾妗用几近冷冰冰的语调答道,“没有人会因此怜惜你。”

    “那日,我以为我与你厌恶的女人走在一起,你会回头多看我一眼。”

    “耿杞儿?”曾妗淡然无味地转身,“傅时与,你和何人同行,那都是你自己做决定的,无关于我。她能等你这么久,你又未尝不可一世?”

    折腾了半天,傅时与才觉得今日致自己恍若一笑话,可他依旧愿意不顾惜一切道,“我陪你去江西?”

    “不必。”

    “好。”

    “曾妗,如果我求你——”

    曾妗果断而坚决,“别,这就不像你了,你应该有你的故事,而我也应该有我的,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的父亲既然把你托付给我,那我理应做应当去做的。”

    “你还想再囚困我一次?”

    “想,疯狂地想。”

    这话已然听不出虚假,似乎傅时与本人也察觉到他们之间无法挽回了,所以才会有这一刻的诚恳吧。

    曾妗这才掩面而笑,“所以,你的错只是在我眼前虚假的掩饰。”

    他蹙眉。

    以后,应该都不会有交集了吧。

    凡事又因果轮回。从他做的那一刻起,他应该也就料想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傅时与心头依旧是说不出的那般无力感,他已经习惯成为什么,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太多人的质疑。

    可她不一样。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乎他是什么背景,什么出身,会什么擅长什么。她只是纯粹的喜欢而已,而那一种喜欢也是最容易被摧残。

    会后悔吗?

    他问自己。

    也许有无数次转身,包括当下,他可以彻彻底底的放下身段。可每当他启齿这一件事,就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她所有的愤怒。

    傅时与知道他理亏。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今天双更我尽快~

    情节会开始波动了,虐他,依旧是毋庸置疑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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