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梭安排下来的旨意中规中矩,符合所有的朝臣期待。
但求一日安稳则是一日安稳的绝大多数官员表示了赞同, 其中不乏平日里和傅时与走得近的。
傅时与落马了。
不是因为他言行有私, 不是他私下做着一些的营生, 而是因为——他的政策遭到了一些人的利用。
眼见有人落马。
文官们又都抱团在一起,纷纷说起傅时与以往的不好来, 人嘛, 差错总是有的。
傅时与未经三司问罪,直接进了地牢。
按理说, 贺荟芸走了, 自己也算是和他有过些来往的,送顿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当之前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袁芫来找了自己——
曾妗就有些不情愿了。
这个情面,不能强求着给。
袁芫似乎完全顾及她如今的处境道,“傅大人, 他离开你的每一天都很低落。”
“虽然他不说, 但我们都知道, 你走了以后, 他活得和行尸走肉是一样的。”
曾妗纳闷,“所以袁芫, 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在牢里, 一心等死。”
“我最讨厌用死去威胁人的人, 有能力他应该站出来?”
袁芫说得极其绘声绘色,“我当时也心疼过你,一心想放小姐你走。可当下, 小姐不能可怜可怜他吗?”
“世间万物,我要是都去可怜,”曾妗淡然地捧了半碗茶,回应道,“那是可怜不过来的。”
“曾小姐,你分明知道这件事是有些人为难公子,而非公子为了自己私欲去做什么。”
“杀他干什么,”袁芫语气越说越激动,“我一个江湖人都知道杀一个不过是为了威慑这个皇帝,皇帝若是软弱,杀了他,那以后还有谁为皇帝卖命!”
这个问题,其实曾妗不可置否。
她主动问萧梭,而萧梭显然也举棋不定过,“朕虽不喜傅大人,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可以影响朝堂时局的人物——”
“如果曾妗你不介意的话,朕先把他押入大牢。”
“我不介意。”
曾妗回复得完全没有情绪,像是面对着无关于己的事情。
直到这一刻,袁芫让她顾念着过去拯救下他——
她很矛盾。
她不知道这件事如何判断是正确的,她尽一切可能想要撇清对傅时与个人情感的偏向,却在这一刻察觉,原来这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说不考虑就不考虑的。
曾妗退一步道,“我不想去。你去官琼儿那拿些糕点吧,他喜食甜食。”
“不,我不要这些。也对,现如今曾小姐什么都不做才能保全自己。”袁芫笑得讽刺。
“你何须说得如此明白?”
“曾小姐呆在宫里日后是高位妃嫔,嫁一个小将军也是将军夫人,何须为了我们一个倒台的首辅,劳神费心呢?”
官琼儿站出来,诘问道,“你有什么理由这么说我们家小姐?若是没遇到你家公子,她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左右为难?”
“她东奔西走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过来质问我家小姐,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心地比任何人纯良,哪怕你家公子之前对她做了那么些事,她如今可埋怨过半分?”
官琼儿说着说着,两行热泪悄然落下,声音多了几分沙哑。
“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你们如今胁迫着她,可有想过她如何做,不为难吗?”
“算了,如今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曾妗像是忽而间意识到了什么。
“都过去了,我憎恶他的那一段囚困时光,不代表这一件事上我会继续沉默——袁芫,你放心,他死不了的。”
傅时与,想要他活下来不也是很容易一件事吗?
一个谎言,用过一次,大不了再用一次。
曾妗语气平缓道,“官琼儿,你去百姓家找个孩子生养困难的,找个五岁的男孩过来。”
“小姐?”
“让袁芫领过去,就说是傅时与的孩子,让他好好活着,养好孩子。”
“小姐!”官琼儿急得跳脚。
“你分明心底最讨厌与那个人牵扯,你还让他存心误会。”
曾妗自然不是顾念什么往日情分,往日多的是埋怨,只是在这件事上傅时与像极了汉事的晁错,不过是幌子,他心里若是真没什么,那真的会郁闷得去死吧。
不如让他多个念想,随他去吧。
“我不去!”
“奴婢也是人,也知道做人的道理,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们何须哄着他们?”
待在原地的袁芫神情复杂,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却忽视了过往留下的伤害。
“那我自己去找。”
曾妗留下这么一句,也没再招呼谁,独自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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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牵扯吗,曾妗以为真是没必要的。只是她犹豫再三,终是不想因为这欲加之罪而让他就此落幕。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不是心疼他,不过是同情一个官员的遭遇。
可走入那阴气沉重的地儿,曾妗不自觉地打个寒颤,身边的孩子也同样走的脚步放缓下来,怯生生的模样。这是个看上去有慧根的孩子,男孩子刚满五岁,家里人丁实在是多,养不活了,把他送到庙里,原本是要当个小和尚的。
而曾妗,在他要烫结疤之前提前一步到了。一个白面团子,一个刚出世新鲜的青团,就把他给骗过来了。
曾妗把这乖巧的孩子拦下来,目的纯粹简单,让他去喊一个陌生人一声“爹”。
这孩子望着那两个团子,攥在自己小小的掌心,眼睛发亮地答应了。
曾妗远远看傅时与,骗他一时,让他留一条命,就算他罪该万死,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大仇未报,他倒是潇洒去死。
留在史书上,他还多一句“忠心耿耿”的判词。
这是凭什么?
可为什么低眸蹙眉看他懒散靠在墙边的头垂着的傅时与,她的心忽而揪了起来。
微微裂开的唇纹,泛着暗红色的血。这样的凌乱,一点都不像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怯生生的孩子主动上了前,趴在那木桩上——
“爹。”
一声呼喊,稚嫩且天真。
傅时与像是惊醒那般抬头,眸中的血丝斑驳。
他困惑着看着曾妗,和他眼下的那个面容好奇着的孩子。
“不是要死了吗?我让你儿子给你送行。”
傅时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曾妗,你是认真的吗?”
“默默,你看清楚了,这是你爹快要死的样子。以后,找了个后爹,就别提他了,省得晦气。”
软萌萌的孩子绵软软地来了句,“好。”
“曾妗——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徐蕙说得竟然是真的!”
“你不是要死了吗?”曾妗回过头去,空留背影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如留几句话给你儿子,以后,别说我没给他父子相见的机会。”
傅时与不管不顾隔着木桩,一手有力地搭在那孩子的肩上。
“我不甘心。”
那孩子满脸惊恐,逃到曾妗的大腿边,目光却没有躲闪,对着傅时与嘟哝道,“你弄疼我了。”
“娘亲,为什么爹爹在这里,他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对,他十恶不赦。”
软萌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冷漠话,“那我们走吧。”
傅时与站起身来,目送他们离开——
曾妗回了头,随手往那牢房里扔了块帕子,“你腿脚竟然还利索,看来是还没要到死的地步。”
“曾妗,我想活下去。”
傅时与说得竟有几分凄凉,可眼底又泛起了几分希冀,“我至少要看我们的孩子娶妻生子。”
“随便你。”
“反正,你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会有人说女主圣母,不过我想陈述一点,那就是女主的价值观里,男主可以死,但不应该由于这样的欲加之罪而死。
她站的是正直。里面也说过,他可以死于任何一种错误,她还没虐够他,放心啦。
这个孩子嘛,留着我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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