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和真相
(——我从别人口中听到你,陌生的不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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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孤身一人站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暮色苍茫,悲风回旋,四周死一般寂静,仿佛时间就此凝固。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仿佛黑白照片,带着不祥的死寂。微风吹动树梢,枝桠间有干瘪的死蛇来回晃动。
我退了一步,四处张望。黑暗潮水般褪去,四周的环境渐渐清晰,我认出了这是哪里。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回过了头。那是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它的全身笼罩在黑色的雾里,像是摄魂怪一样轻飘飘的滑行——但是的确有脚步声传来,就好像那烟雾一样的长袍下摆里的确有一双脚似的。
我抽出了骨扇,摆出防御姿势,电弧在我的指间跳跃,随时可以做出全力一击。
但是那个黑影并没有管我,它轻巧的掠过了我,朝着另一边的那座房子走去。它的身影如此模糊不清,像是洇开在水里的墨汁,即使是离我最近的那一瞬间,我也无法看清它具体的模样。
但是,那一瞬间掠过我的鼻尖的——即使是在梦里也清晰无比的,瞬间勾起我所有回忆的气息——那股无比熟悉的,冰冷清冽的味道。
【里德尔!等等我!】
我无法抑制的叫出了声。
……然后我醒了。
眼前模糊的光影渐渐清晰,我把思维拉回了现实。车还在走,看来我并没有睡多久,可能只是十来分钟而已。那个红发女人关切看着我,问,“亲爱的,做噩梦了吗?不要怕,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我推开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示意她把纸笔给我,然后我唰唰的写起来,“我要下车。”
她惊愕的看着我,“你要去哪儿?”
“我想起我要去哪儿了,”我继续写,“我要下车,快点。”不等她回答,我一把拉开了车门,想要跳出高速行驶的汽车。
女人尖叫着想要拉住我,驾驶座的男人大叫着一脚踩下了刹车,她被惯性甩到了座位底下,和我的羊毛毯子滚成一团。
后面的车辆也不得不急刹车,乱七八糟停在路当中,司机们开始尖锐的鸣笛,探出头大骂这辆突然停车的警车。
【对不起。】我对着女人低声说,然后灵敏的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像一条蛇似的,钻入了车水马龙之中,一会儿就把他们和身后的躁乱甩在了视线之外。
我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种冷冽的气息。不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甚至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味道,那只是一种感觉和印象,就那样自然而然的,打上了属于他的印记。
我沿着街道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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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抵达了目的地。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芜,我弯下腰,从草丛里捡起附近唯一一个人工产物,一块路标牌。擦掉上面成年累月积累的污垢,模糊的字体显示出来——可惜已经被风和雨水腐蚀到无法辨认了。
我把它丢回地上,朝着杂草丛生的岔路口走去。
除了那个人,一切都和当年重合了。
荒芜的山坡,废弃的小路,枯死的树干,不过上面风干的死蛇早就化成了灰烬。瘦骨嶙峋的乌鸦立在树梢上,斜着眼睛冷冷看着我。我抬起手,一道电光直冲而去,它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扑着翅膀掉进了灌木中不动了。
我走过去捡起乌鸦,掂了掂它的尸体,然后意兴阑珊的把它抛回草丛中,舔了舔嘴角,【全是毛和骨头……太瘦了。】
我沿着小路继续走下去。
那栋房子很快出现在眼前。更加破烂不堪,简直一推就到——进去之前我还很认真的考虑过,如果它倒了会不会砸到我。
我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门。门没锁,里面也没人。屋里的破旧无需描述,厚厚的灰尘告诉我这里已经长时间无人居住了。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意料之中。
我退出房间,还不忘合上了门。
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当年里德尔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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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汉格顿村子里的酒吧老板阿尔法是个粗鲁的男人,吝啬刻薄,嗓门粗大。每天他都会在一天的营业结束后仔细清点那些英镑,然后把它们更加仔细的放入带锁的抽屉。今天他的生意也不错,夏天的农活儿还不算太多,人们都愿意来这里喝上一杯。于是就像每天午夜准备打烊的那样,他把酒瓶和酒桶搬回地窖,准备关上店门后好好清点一天的收入。
——然后他被一个突然造访的客人吓了一跳。
那是个瘦弱纤细的小姑娘,戴着兜帽,一头灰色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肩膀上,看起来并没有好好打理过;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袍,深灰色的披风长长的直盖到脚踝,看起来布料昂贵优良。
阿尔法不能确定这位客人的来头。他从来没在附近村子里见过她,但是她一身昂贵的布料让他不敢出言不逊。
因此阿尔法客气的说,“嘿,这位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
那个小姑娘抬起头,伸手取下了她的兜帽。阿尔法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浅浅的烧伤似的痕迹。她的脸露了出来,在吧台昏暗的灯泡下显示出一种非人似的白皙;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是一种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柔和的浅黄色——不过她的眼神如此的冰冷,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阿尔法鼻子里喷了喷粗气,刚想说话,那个小姑娘递过来一张纸,他俯下身接了过来。
“你想打听四十年前的事儿?”他读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哦——我那时候还是个婴儿呢。不过那时候的确有一件大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不过——酒吧打烊了,你可以明天再来,问问这里上了年纪的那些客人们。”
话音未落,第二张纸递了过来。
“你想住在这里一晚上?”阿尔法看着纸嚷嚷,“不可能——酒吧里的东西很多的——”
几张纸币塞进了他的手里,面额巨大,挺括崭新。
阿尔法咽了咽口水,“好吧……但是你只能睡在沙发上……”
面前的小姑娘沉默的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怎么会有这么不像小孩的小孩呢。阿尔法一边收拾沙发一边想。“好了,”他拍了拍拼起来的沙发,“你个子矮,应该睡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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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缩在沙发上,睁着眼看着黑暗中酒吧油腻的天花板。里屋传来老板震耳欲聋的鼾声,吧台上的玻璃杯都仿佛被震得嗡嗡直响。
人类的货币是格林德沃给我的,他替我考虑到了种种因素,准备了大小面额的很多纸币,还有很多巫师货币。我本来以为没有机会用到它们的,没想到这里正好派上用场。
在十分有节奏感的鼾声中,我完全无法入睡。而来到这里的急切感更是让我无法安心。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从别人的口中,来打听里德尔的消息。
无论是他不想告诉我,还是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死亡从来都不留机会,严苛而冷酷。
我半眯着眼睛,黑色的天花板渐渐模糊了。我的鼻尖又萦绕起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就像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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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没亮,我就爬了起来。老板还没醒,里屋的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应该是他半醒半睡翻了个身。
我有点等不及了,伸出手,手心里一团电光扭曲缠绕,越来越大,最后轰然散开,一瞬间屋里的所有金属都发出了过电的刺啦声,噼啪作响。里屋传来灯泡啪的炸裂的声音。
“诶哟!”我听到老板大喊起来,“我的屁股——”
我悠闲地拍了拍手。
十分钟后,老板一边抱怨着该死的电路又短路了,一边揉着被碎玻璃炸到的屁股——幸好他的睡裤够厚,他的屁股才幸免于难。
“该死的——”他咒骂着打开店门,“我告诉过洛特不要把他的电线接在我的阀门上——我要杀了他——”
我敲了敲桌子,老板一脸茫然的转过头看着我,似乎在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他昨天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半晌,他一拍大腿,嚷嚷起来,“诶哟,居然是真的——一个小丫头来酒吧打听——”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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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上的咖啡滚的刚好,老板阿尔法给我倒了一杯,然后端上一盘涂着厚厚黄油的面包片——付了钱后的老板总是如此通情达理乐于助人。
他开始给我讲那个离奇的、从四十年前就成为附近村镇茶余饭后谈资的故事。
关于四十年前那个故事,村子里流传着无数版本,事实到底如何,已经没有人说得准了。不过,故事的每一个版本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开头的:四十年前,里德尔是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家,他们的府邸还是管理有方、气派非凡的时候,在一个晴朗夏日的黎明,一个女仆走进客厅,发现里德尔一家三口都气绝身亡了。女仆一路尖叫着奔下山坡,叫来了警察。整个小汉格顿村都沉浸在惊讶好奇之中,没有人感到悲伤,因为里德尔一家三口他们在村子里人缘很坏。
“我听那些老头子们说,”阿尔法咂咂嘴,“那个汤姆里德尔——就是里德尔家的儿子,每次骑着马都要踩坏别人的花园。脾气坏透了,花花公子,花天酒地——老夫妇俩也很坏,但是他们的儿子,说起来你也许不信,竟比父母还要坏上几分。”
“所以他们死了你们很开心吗?”我写到。
老板尴尬的挠挠头,“这倒不是——我也是听说,毕竟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儿——但是他们真的很坏,莱卡的父亲因为欠了他们一笔钱还不上,就被打断了腿——”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他喝了一口黑咖啡,继续讲了下去。
事情发生后,村民们关心的是凶手究竟是何许人——显然,三个看上去十分健康的人,是不可能在同一个晚上同时自然死亡的。那天夜里,这间酒馆生意格外兴隆,似乎是全村的人都跑来谈论这桩谋杀案了。
“那时候这间酒馆还是我爸爸在打理,”老板发出感叹声,“他去世后我继承了这里,已经十多年了。”
我点了点头,催促他继续说。
那一天,人们议论纷纷,里德尔家的厨娘戏剧性地来到他们中间,并对突然安静下来的酒馆顾客们说,一个名叫弗兰克.布莱斯的男人刚刚被逮捕了。弗兰克是里德尔家的园丁,他一个人住在里德尔府庭园上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从不和别人交流。
被抓后,弗兰克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是无辜的。他说,在里德尔一家死去的那天,他在宅子附近见到的惟一的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十多岁男孩,那男孩头发漆黑,脸色苍白。
“嗨,我从来没听说过那时候村子里有这么一号人,”老板啜饮了一口咖啡,感叹到,“为了脱罪,这老头儿还真是什么都编的出来——”
我的手指微微的颤抖起来。阿尔法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的警察从没见过比这更古怪的报告了。一组医生对尸体作了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里德尔一家谁也没有遭到毒·药、利·器、手·枪的伤害,也不是被闷死或勒死的。他们就那么带着惊恐的表情,莫名其妙断了气。
“就好像死神突发兴致想要干掉他们似的,”阿尔法说,“真是未解之谜——抱歉,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个,没有吓到你吧?”
我摇了摇头,在纸上写起来,“现在那座屋子是谁的?弗兰克在哪里?”
阿尔法挠了挠鼻子,不确定的说,“没有证据证明里德尔一家是被谋杀的,所以警察只好把弗兰克放了出来,他现在住在村子最里面的那所红色屋子——最破的那个就是。至于房子,里德尔一家就葬在小汉格顿的教堂墓地里,他们的房子已经没人住了,就那么荒废了——当年可气派了,怪可惜的。”
我站起来,把几张纸币朝他推去,然后朝他点头致谢,示意他我要走了。
不顾身后传来的叫喊,我走出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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