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阳呵出一团白雾,零星雪花落到他的睫毛上,仿佛白色鸟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四个小时了,小雪,四个小时也足以将他砌成一个雪人,或者,冻成一个雪人。
根本没必要。傅阳知道自己像个青春期的傻男孩,凭着一时脑热做连算作沉没成本都嫌太浪费的事情。但是他就是要固执地在这里站着,没有用的站着,然后等他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他很冷,很饿,很困,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他的愤怒。
他的手机放在内兜里,全靠汲取他的体温才不至于被冻到关机。来信提示音一直在响,至少有十个圣诞派对在呼叫他,但傅阳一个都不想去,他就是要站在这里,在寒冷的空无一人的曼哈顿中城的街头,跟路灯作伴。
在他面前的公寓楼的第五层靠左边的窗户一片漆黑,傅阳昂着头,倚靠着车身,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它。
——宋纤澄现在应该在布鲁克林的某间公寓里和她的同学一起欢声笑语共度一个欢乐祥和的平安夜。
傅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唯一的置顶聊天,备注名为“宋”,最后的聊天记录是他发送的——
Fine.
16:34,已经过去了大概十个小时。
看到自己发送的绿气泡,傅阳再次怒火中烧,第一次对宋纤澄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恨意。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她昨天就通知了他,她的平安夜要去参加她一个同学的圣诞派对,一切都计划好了,反正跟他没关系。
今天中午,他让她去露个脸就跟他一起吃晚餐,宋纤澄直接拒绝了他。
这不是宋纤澄第一次干这种事,她还对他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傅阳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没有去STK midtown,将宋纤澄送来的姜饼小屋扔进垃圾桶里之后,傅阳决定开车出去,不论去什么地方。
然而当他看到放在副驾驶座的、专门为宋纤澄准备的那瓶花哨粉嫩得令人心烦的Perrier Jouet时,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向。
这样真的很蠢,蠢得透顶。
手机还有12%的电,车内暖气一直开着,而傅阳一直站在宋纤澄的公寓楼下发呆。
像是在给自己罚站。
宋纤澄是个彻头彻尾的asshole——虽然,她什么也没做错。不,把他当作永远不被选择的plan b就是她最大的错误。
Nathaniel Fu应该是她永远的第一选择。
宋纤澄发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Nate,想跟你共度平安夜的女人能从Manhattan排到Queens。
然后,傅阳在她的楼下站了四个小时,一个人。
他咬着一根大卫杜夫香烟,打火机突发故障点不起来了,这就像裤子都脱了一半了却发现避孕套用完了。
傅阳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翻开朋友圈,正好宋纤澄发了一条——她和一群人的合照。宋纤澄穿了一条墨绿的真丝吊带裙,皮肤雪白,嘴唇也是艳丽得骇人的猩红色,傅阳第一眼就捉到了她。
他又气又闷,犹豫了两秒之后点了“保存图片”。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雪似乎越下越大。夜风卷起漂浮在空中的雪花,像一捧雪白的鹅绒,将眼睛迷住,然后顺着层层叠叠的衣物之间的缝隙钻进去,精准无误地贴到温暖的血肉上,冷得刺骨。
傅阳在这里住了快十年都从未像今晚那样好好地观察过纽约的夜空。似乎从宇宙大爆炸开始,纽约的天就告别了那种最原始的乌黑。天幕永远是泛白的,仿佛随时都会迎来破晓,然后永远东流的哈德逊河会被黎明染成一条黄金色的河流。
他突然很想立刻见到宋纤澄。
见到她,然后跟她说,你知道纽约的夜空是白色的吗?
还有,下雪天真的很冷。
以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傅阳低下头,屏幕亮起,有新消息进来。
宋:圣诞节快乐。
宋:Nathaniel,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have fun,但是我一定要立即跟你分享今晚我同组那个上次你说她挺漂亮的妞儿对你的评价!
宋:她说你就像一只豹子,随时都处于hunting状态,but only hunting for girls,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姑娘一眼就看透了你的本质。
宋:我对此感到非常同情(/大哭)。
看着那个土到极点的微信默认表情,傅阳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
突然,拐角处有一丝丝光亮出现。
傅阳抬眼望过去,一辆出租车正在向这边驶来。黄色的车身在白与黑之间鲜亮得不可思议,两盏前灯直直地打过来,将落在傅阳身上的雪花照得像细碎的钻石一样璀璨。
车在照到他的片刻后停在了路边。
一个人影从车上匆匆地下来,然后朝着他,在被雪覆盖的人行道上,几乎是跑着过来。
在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傅阳已经隐约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香槟与玫瑰花混合在一起构成的甜蜜的气味。
宋纤澄看起来像个疯子一样,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皮草缠在一起,同样雪白的高跟鞋陷在雪地里差点拔不出来。她的脸颊被冻得粉白/粉白的、像一颗结了霜的苹果,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惹得她轻轻地瑟缩了一下。
她差不多是在尖叫了:“傅阳!”
然后,在与他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她慢慢停了下来:“你没去——”
傅阳不说话,只是笑得很恶毒。
“宋纤澄。”他慢吞吞地说,“你知道今天最低温只有10度吗?”
宋纤澄好像傻掉了,只会呆呆地望着他:“什么?”
傅阳抬起手,不容反抗地捧起她的脸,掌心和她柔软的脸颊完全贴合在一起。宋纤澄突然接触到他在风雪中冰冻了四个多小时的皮革手套,冷得紧紧闭起了眼睛。
她瞬间叫道:“傅阳!你疯——”
傅阳低下头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被冰冷的嘴唇终结。他的手向下将她的双肩紧紧地困在他的怀里,温暖的、柔软的身体,跟他的完全相反。
傅阳的亲吻冰冷彻骨。
他打开了她的唇齿,像是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在濒临死亡时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那样,带着一种不死方休的意味掠夺着她的热度。
就在宋纤澄几乎快窒息的时候,傅阳离开了她的嘴唇。
她的双手拽着他的夹克的下摆,有眼影闪片落到她的睫毛上,投映在她的眼睛里,好像星屑。
傅阳没头没尾地说道:“你知道纽约的夜空是白色的吗?”
宋纤澄傻乎乎地回复:“不知道。”
傅阳继续说:“下雪天真的很冷。”
宋纤澄慢慢回过神来。
“宋纤澄,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傅阳把她死死地抱住,脸埋在她的颈窝。
她的发丝和皮草一样软,傅阳的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一朵今夜他期盼了好久的玫瑰。
宋纤澄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
她的声音柔和得一塌糊涂: “圣诞快乐。”
傅阳回道: “我爱你。”
宋纤澄“嗯”了一声,说:“就今晚吗?”
傅阳咬了咬她肩颈处的软肉:“从今晚开始。”
宋纤澄又叹了一口气:“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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