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没有从傅昭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我打了一通电话给傅阳,但他没有接。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大脑里混乱无比,又一片空白。
傅阳说的那句话,还有一年前的那顿晚餐……我隐隐有了一个猜测,然而一旦深想下去,愤怒、恐惧、痛苦等情绪就会像滔天巨浪那样向我袭来,让我全身发冷、难以呼吸。
点开微信,我想问傅阳:那起车祸是不是有问题?但指尖停在输入框处,我静默着,打下第一个字,然后又删去了。
傅阳不会骗我,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我希望他也不知道。
我再次把手机扔到一旁,然后用手背捂住了眼睛。
……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哭了,但还是手背上还是传来了冰冷的潮湿感,像阴暗处爬满苔藓的石头。
我真的太过疲惫。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五个未接电话,三个来自叶斯言,没有傅阳。我站到阳台上,虽然之前和叶斯言说过我要尝试戒烟,但此时烟瘾就像具有强制性那样无法抵抗,我还是点了一支烟。
尼古丁的味道使人清醒。
我指间衔着烟,拨通了叶斯言的电话。
“纤澄?”
他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的那一刹那,便驱散了不少一直盘旋在我心上的窒息感。
叶斯言的语速轻缓,但却满是担心:“你在家吗?怎么不接电话?”
我倚靠着栏杆,捂住了一只眼睛,烟尾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抵着眼珠,微微作痛。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睡着了。”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平静到不可思议,“我一睡着就能睡到天昏地暗,一直都改不过来。”
他的笑声似有似无地传了过来。
我悄无声息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烟雾像一层面纱那样随着风笼住了我的面容。再开口时,那种平静瞬间消失了:“叶斯言,如果你发现……过去一件深深伤害到你的意外并不是意外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还是没有控制好,声音一直在发颤。
他沉吟了一会,回答道:“我会查清事实的真相,然后再看我能对此做些什么。”他放柔了语气,然而我还是听出那柔和之下的担忧,“纤澄,你不要怕,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在的。”
像是心脏突然被人轻轻攥在了手心,我捏紧了烟尾,生生咽下了一道呜咽。
“……你说的对。”
我喃喃道:“你是对的,我应该去……查明真相。除此之外……其他都毫无作用。”
然而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蒙住眼睛、束缚住四肢的人,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找不到任何脱困的希望。
——哑然失声。
“纤澄。”
叶斯言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掐灭了烟,干涩地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现在来找你,你就在家里等我。”接着,他似乎叫来了他的助理,交接了些什么,然后再回到我们的对话中来,“你不要慌,我知道突然得知这种消息肯定不好受,但是……”
他顿了顿,“等我。”
他的话语仿佛是一句具有强大魔力的咒语,让我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我想说话,苦涩和甜蜜便突然一齐涌上了我的舌尖,仿佛千万句话语停在我的唇上、却又无法选择其一。
“……我等你。”
……
“我知道。”
叶斯言到了之后,就一直陪我躺在床上。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闭着眼,与他漫无目的地闲聊着。
可笑的是,尽管我在尽力伪装平静,但我每说出一个字,都忍不住想起我失去的那个孩子。而每当我想开口告知叶斯言一切的时候,我总是无法做到。
我不禁在想。
……假如没有那起可能是事先预谋的车祸。我总是在想。此时此刻,我也许已经与傅阳结婚,我们的孩子会躺在摇篮里,我们会一起唱摇篮曲哄他入梦,然后……
——心有不甘。
我靠在叶斯言的颈窝,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那种不甘又顿时化作了另一种五味陈杂的感觉。
我现在被我喜欢的男人搂在怀里,而他也喜欢我,并且愿意为了安抚我而立刻赶到我的家里。我无法判定那种“假如”发展到现在,我是否还会得到这些。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我可能会查不到真相。”我放慢了语速,“那起意外……应该涉及了很多……我没有办法干涉的东西。”
叶斯言抱紧了我。
“可是如果我不去做的话。”我把他的手按在我心脏所在的位置,抬起眼望着他,“这里……它不能接受。”
最后五个字,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它们吐出来。
然而我不知道为何,望着我,叶斯言的眼睛却仿佛被一层透明的幕布所笼住——我能看到其中的光彩和情绪变幻,但是无法真正地望到深处。
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不等我回过神来,他的嘴唇忽然贴到了我的眉心,柔软而干涸,像一阵微风掠过。
“没关系的。纤澄,没关系的。”他几乎是在呢喃,“只要这是你想做的,即使没有结果,你也可以去做。”
他捧住我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纤澄,我希望你能快乐。”
快乐……
他的眼睛像是能将银河吞噬的黑洞,连光也无法逃脱。我不敢再与他对视,便闭上了眼睛,发出一道叹息。
如果要让自己快乐起来,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叶斯言,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重新开始拍电影。”
叶斯言好像并不惊讶于我的决定。他“嗯”了一声,说道:“很好的选择。”
我忍不住问他:“你觉得我真的适合做这件事吗?”
——那些被我视作儿戏般陡然荒废的,作为回应、同时也将我抛弃的东西。我再重新开始追逐它,可能会被它摔到粉身碎骨。
“La Chasse aux Papillons…这不就是你想要做的吗?”他反问我,“你必须先将蝴蝶捉住,才会知道蝴蝶是否美丽。”
我愣住了。
而叶斯言将我脸侧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然后凑到我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耳廓上,那种强大的魔力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话语中。
“——去做吧,纤澄。只要这是你想做的,你都可以去做。”
然后,他半强迫地转过了我的脸,亲吻了我。
La Chasse aux Papillons.
《寻找蝴蝶》的剧本出自我的同学、也是我的缪斯女神,柏嘉虹之手。
然而早在我离开纽约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一次极其激烈的争吵——因为她看不惯我竟然因为流产和分手这种私生活的事情而放弃更大、更多的东西。
我当时很极端,而嘉虹一向极端。
所以这次争执只会是一场必然。
“You such a coward!”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的我冷笑着,摔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公寓。我知道她是对的,因此而心虚,却同时因这心虚而变得尖锐起来。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清晨,在叶斯言上班之后,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继续睡下去。
东部时间正好是下午六点多,整个纽约正在准备晚餐。我先从林萃怡那里打探到了嘉虹的近况。嘉虹是Tisch的风云人物,而林萃怡是留学生圈里的“gossip girl”,想要得知她的消息,简直轻而易举。
在听到她没有选择好莱坞的时候,我并不惊讶——因为曾经嘉虹同我说过,她要去也只会去欧洲。
我犹豫了许久。
——我不怕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就怕她不愿意再与我合作。
将近到了中午,当日光都晒得皮肤开始发烫的时候,我才开始写给她的邮件。
说是邮件,实际更像是一条短讯。我没有写任何多余的话,因为根本没有必要——即使我们已经断交,但面对嘉虹,说废话仍是一件蠢事。
……
嘉虹:我打算在中国拍一部关于婚姻的电影,如果你有兴趣,请尽快回复我。Estelle.
……
邮件发出去,我已经做好了她不回复的准备。只是如果不是她的剧本,就会像是我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圆形缺口,却只能找到一块棱角分明的零件来填补,一切都只是将就。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未等我吸完第二支烟,在邮件发出的一个小时后,我就接到了嘉虹的电话。
——来电显示依旧是“嘉虹”。这一年多来,她没有换号码。
电话一接通,没有问好、没有寒暄、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指责,时隔一年多我所听到的来自嘉虹的第一句话,非常嘉虹:
“华语电影?”
“华语电影。”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淡,语气还是透着一股刻薄的味道,但却仿佛这一年多来的断交像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让我的情绪倏地高涨起来。
她继续问道:“钱呢?”
“我自己出,也可以去找投资人。”
“好。那你想赚钱还是去电影节?”
——我没有想过。
我思考了片刻,回道:“赚钱无所谓,其他随缘,自己满意就行。”
“可以。你现在在上海吗?”
我愣了一下,嘉虹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在讥讽还是在确认。
“就这样吧,我现在买机票从伦敦飞过去,我们见面再详谈吧。”
话音未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结束语、没有再见,嘉虹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她的动作过于行云流水,听着声音消失,我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傻气十足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时间,怔愣了好久。
嘉虹。
——我制造的那个圆形缺口突然被我最想要的那个完美的圆形零件天/衣无缝地契合上了。
我猛地清醒过来。
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我的指尖因兴奋而颤抖着,强行将页面切换到了微信,然后点开了与楚琰的聊天页面。
而我与楚琰的最后一段对话,正好是拍完许欢龄的宣传视频之后、他询问我愿不愿意接手他公司的一个文艺片项目,然而却被我婉拒的那一段。
对话框停在了他——
楚琰:你如果改主意了,记得找我。
现在我确实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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