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百香果(3)

小说:好女孩变坏 作者:清都先生
    嘉虹抵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我站在浦东机场国际到达的门口,手中衔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素颜,裹着一件风衣,活脱脱一个地震时匆匆逃下楼的年轻妇女,就是头发还算整齐。

    从伦敦飞来的航班降落,于是国际出发在深夜中依然涌出人潮。但是嘉虹绝对是人群之中最醒目的那一位女士——她手中只拎了一个饺子包,轻车简从,仿佛只是路过而已。

    好久不见,嘉虹还是那副样子,也许瘦了一些,却因此而显得更加散漫而冷峭。

    我一直觉得Phoebe Philo应该请她做Celine的模特,她再适合不过。

    她走到我面前,亲了亲我的脸颊,但表情和问候都缺乏感情,连嘴唇从我脸颊上掠过留下的感觉都是冷质的:“Estelle, you are still so glarous.”

    “Please stop teasing , darling, that’s super awkward.”

    我翻了个白眼,嘉虹终于微微一笑。

    到了车上,我递给她一支烟,她也没点,只是在指间旋转着,目光停在窗外。

    我问她:“你挂了电话就过来,你的工作呢?丢在伦敦了吗?”

    嘉虹莫名其妙地睨了我一眼:“我以为萃怡林会告诉我现在在LFS读ster。”

    我赶紧道歉,不再多问。

    上海是不夜城,再晚的时间,望向窗外总是能见到亮光,像散落着星云的宇宙。只是嘉虹是香港人,而香港人都是看厌了灯火的,于是上海的夜对她就索然无味起来。

    她靠着窗,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问我关于新电影的想法。

    我告诉她,我想拍一部关于中国式婚姻的喜剧片。

    嘉虹在听到“喜剧”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珠转了转。

    然后,她问了一个非常刻薄的问题:“你是从你和Nathaniel Fu身上得到的灵感吗?”

    我噎住了一秒,非常无语:“亲爱的,我早就和Nate分手啦。”

    嘉虹“哦”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我继续解释道:“我比较倾向于黑色幽默风格。主角是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背景就定在现在的上海。他们都是外地人,刚靠家里和贷款买了一套小公寓,这时候妻子又意外怀孕了……”

    非常具有戏剧性,但冲突才是精彩的源头。

    我开始讲述我的想法,而嘉虹也渐渐敛去了那种百无聊赖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她同时还打开了iPad,一边认真地听着我在说,一边记录着我的话——这样的场景,就跟以往毫无差别,我慢慢地说着,恍惚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回到了她在下东区的公寓的错觉。

    我记忆最深的一幕场景是一次我坐在她旁边,前一秒我把《寻找蝴蝶》的剧本读完,才对她说了一句“我想拍”,她便直接扑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大笑着,狠狠地亲了我一口。

    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我竟然也差不多将大概想法说得七七八八。而嘉虹的情绪也似乎随之而高涨起来。

    我注视着她,平生第一次和女人接吻的记忆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最终还是冲动地开口问了她一句:“嘉虹,你等一下不会亲我一口吧?”

    她与我对视了片刻,张了张嘴,仿佛下一秒就会骂出白话中最经典的那句“丢”,但她还是忍住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对我翻了个白眼。

    楚琰对我说,等我把剧本写好。

    而嘉虹以“不想打扰你和男友的性生活”为由,拒绝了我的邀请,选择住在离我不远的瑞金宾馆。

    于是我的生活变成了剧本、论文和叶斯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主观感觉在作祟,当我闲的时候、总感觉其他人也总是闲着,当我忙起来之后,便总觉得所有人也同时忙了起来。

    叶斯言最近好像接到了某个跨国公司的委托,忙得不可开交,连偶尔电话闲聊都好像中场休息那样短暂。而楚瑜被楚琰抓去做许欢龄的苦力,每次通话都同我大倒苦水,我都怕她哪天忍不了就把许小姐给谋杀了。

    至于傅阳,他跑到香港去了,至今没有回来。在此之前,我听说他去了一趟杭州。

    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PTSD,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只要一听到傅阳的消息,都会情不自禁地猜测是否与那起车祸有关。

    杭州。

    自六岁离开老宅之后,傅阳便鲜少主动回家。傅青岳应该还在美国,而老爷子也逐渐退居二线,不常直接下令。

    然而傅阳还是不接我的电话,我对此束手无策。

    这种僵局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我跟嘉虹到外滩边上的一家咖啡厅喝下午茶时,遇到了许欢龄和他。

    我们所在的这家咖啡厅算是不少沪上有钱人和明星的常去地点,对隐私保护极好,然而所有“极好”都很难做到“完美”。

    因为人只要进出就不免会被人瞧见。

    傅阳大概是被许欢龄强行拉着来的。他被墨镜遮掩住的面容虽然窥探不清,但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从内到外散发着的不愉。

    许欢龄现在还不算大众知名的明星,在社交场上还是“南洋许家千金”的名头最为响亮,不过在上海,她的名头并不算管用。只不过她的美貌惊人,像一朵朝生夕死的昙花那样美得清幽。

    美人自然是不一样的。她一进门便好像自带光环,吸引了不少目光。

    但我首先看到的是傅阳。

    出乎我的意料,傅阳又恢复了我记忆最初的金钱豹的模样。

    一件铅灰色亚麻西装,开了两粒扣子的烟粉色衬衫则是丝绸质地,在灯光下泛着昂贵而又脆弱的光泽,也衬得他的颈线优美而充满力量——迷人而又危险。

    他这副花枝招展的雄孔雀模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此人是一个纨绔公子。

    我与他毫无征兆地对视,就这一刹那间,目光所及之地都尴尬得好像快要凝结成冰。

    许欢龄似乎没注意到我,还在单方面地试图与傅阳聊天。傅阳根本不睬她,藏在墨镜下的双眼始终紧紧地盯着我——那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灼得我的肌肤发疼。

    然而就在我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的那一刻,他突然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看到许欢龄原本完美精致的假面上倏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柏小姐。”

    傅阳取下墨镜,首先向嘉虹打了声招呼,嘉虹露出了一个敷衍意味极强的微笑。

    他对此毫不在意,也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能麻烦你让我和Estelle单独谈一谈吗?”

    嘉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他。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嘉虹就了然地站了起来,轻声说了一句“请便”,就悠悠地走到了大厅对角线的另一端去了。

    傅阳坐了下来,这圆桌太小,而他的身形又高大,便显得他身上那种侵略感几乎到了慑人的地步。他不说话,单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抬起茶杯,垂下眼来避开他的眼,轻轻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他回答道,“对不起,一直没接你电话。”

    我对他老老实实道歉这件事感到格外惊讶。

    “傅阳,你是故意的吧?”

    傅阳“嗯”了一声,面无愧色,甚至还有些理所应当的意思。他这副模样一出来,我瞬间就知道他一定有充分的开脱理由。

    不出我所料,接下来,他很快就敛去了那种神情,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最近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

    我捏着杯柄的力度下意识地加重了一些。

    “有人告诉你他在伦敦见到了我、Alex和父亲见面,对吗,纤澄?”他的声音放柔下来,却无端地让人心悸。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不少,他眼底中映出的那张女人的面容也似乎蓦地紧张了起来。但傅阳却因此而笑了起来,“不用紧张,宝贝,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想知道,我可以随时向你汇报我的行程。”

    金钱豹永远都是这样。

    我不想搭理他的甜言蜜语,开口道:“……那么,你去伦敦是为了与他们一起查这件事吗?”

    傅阳颔首:“有了一些进展,但是,这件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更深入的东西——”他的语气突然一凛,声音中多了一丝警告,“我希望你不要试图去探查任何事,宋纤澄。我不能随时都可以保护好你。”

    我咬了咬下唇,并不回应他的命令:“……所以这件事果然牵扯到了很多问题,对吗?”

    傅阳没有回答。

    我注视着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不再伪装,此时冷酷至极。

    我便不想再看他。

    我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尚有温度的咖啡,然而却只觉得全身开始渐渐发冷,好像血液开始缓慢而又清晰地冻结成冰,让我止不住地战栗着。

    ……

    那个火光冲天的场景是我这一年多以来最深的梦魇。我都快记不清有多少个清晨,我都是在心悸之中惊醒,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过了许久都仍然惊魂未定。

    过去我一直在想,是我运气太差,也是我与傅阳的问题导致了这一系列噩梦的发生。

    但是——

    “有人对制动系统做了手脚,这就是为什么当时——”

    傅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没有注意他所说的话,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紧紧地攥在他的大掌里。我仿佛被人从噩梦中解救那样,轻轻惊叫了一声,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纤澄。”傅阳唤了我一声。

    我摇摇头,尽力平复好了情绪:“你继续说吧。”

    “能在我的车上动手脚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当时我并没有调查到这件事,也是因为有人对那辆车的残骸做了什么。”

    傅阳的面上毫无波澜,但他握着我的手的力度在加大。我知道他已经怒不可遏,因为他的情绪越不稳定,表现出来的永远都越冷静。

    他继续说道,声音冷得刺骨:“那辆货车也有问题,遗憾的是,司机已经死在监狱里了。但这不能影响任何事。”

    我没有说话。

    然而我的脑海里就如拉片一样,不受控制地开始一帧一帧地放慢我的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那几个瞬间,然后越发恐惧起来。

    “宋纤澄,不要去想。”

    傅阳再次喝止了我。

    他望着我的眼睛,那目光极暗极沉,宛如能望穿我的一切,那些恐惧、那些愤怒、那些惊疑、那些……所有的痛苦。

    明明他只握着我的一只手,我却毫无由来地生出了一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

    傅阳说:“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我喃喃道,“……但如果是你意料之外的人做的呢?”

    “你很清楚,我从来不允许有例外存在。”

    傅阳一边说着,一边强迫着我分开了五指,然后与我紧扣在一起。他的声音听不出猜不透任何情绪,然而正因为如此,才会暗藏杀机。

    他甚至微笑起来:“除了你,妹妹。”

    话音一落,我看着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几乎与我相抵的位置,俯下身来。

    他在我的额角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像刀锋在肌肤上掠过,毫厘之距,再近一些就能割破血肉。

    ——但我却竟然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隐藏的怜爱的意味。

    我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来捉住傅阳的衣角,但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下一秒,傅阳却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我所感受到的柔软的一切。他在我的耳畔留下了一句话:“我犯了个小错误,宝贝。”

    我的心脏倏地乱了一拍。

    傅阳轻轻地说:“叶斯言可能会很危险,你得离他远点。”

    言毕,他的指腹拂过我的嘴唇,然后他便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种天然的目空一切也回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那股炙热的安息香却就此停在了我的唇上,在呼吸间,仿佛能将我焚烧殆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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