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酒吧的后门出来。今晚的夜风很好,吹在脸上凉凉的。在这样燥热的夜晚,这实在是难得的好风了。
脸上持续不退的燥红似乎也减了些。
现在的感觉像喝了酒似的,晕晕乎乎的。我的脑浆也像是被煮熟了,溢出来一滩滩的蛋白质——是死去的样子。
幽深的小巷没有灯光,只有尽头的灯光漏进来,淡淡的。
我踟蹰的脚步慢慢停下——迈不开步子。站在墙边,却不知现在涌出来的情感该如何处理——是大笑一场,还是大哭一场呢?
今晚大仇得报,我却觉得心里漫过一阵阵的空虚,似要淹没了我。
我的眼泪落下来。
深深吐了一口气,拿袖子抹了抹脸颊,使劲儿拍拍——想必它现在更红了。
我出了巷子,朝着诊所的方向走去——我没有叫的士,酒吧离诊所有一段距离,但是我想走着过去。
外面人群熙攘,繁华嚣天。走在大街上,周围都是人,却有种看话剧的感觉——四周的吆喝声、叫骂声、车轮声,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幕布上鲜艳的油彩,毫无温度。
没关系,这样很好,只要能让我躲在里面就行——不被任何人发现,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混在人群里,谁也看不见谁。
慢慢走了一路,红砖的建筑近在眼前。一条细细的河流淌过身旁。
医生的诊所就在这条河边上,这是岛上比较稀有的几条淡水河之一,附近的土地寸土寸金,愿意花这种钱的豪商政客们不知几何,这就是城中心的魅力。
越走越近,我看着夜晚里显得黑黢黢的建筑,比野兽更狰狞几分。默默拉了拉兜帽,已经换回来的黑色衣服在夜色里毫不起眼。
我隐在黑影里悄然进了楼里。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衣物鞋子擦在地上响起的细碎摩挲声,显得格外的清晰。
医生的办公室,这里墙上有一处机关,我摸到那处——很平滑,可见匠艺高超。这块按钮的设计不是寻常的力度可以按下去的——这样可以防止人们因为误按发现密室,对于有备而来的人而言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使劲儿按中机关,墙上“扑哧哧”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是一扇合封严密的“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它是一块金属板,门板与墙体的缝隙几乎可以不见,只能看见锁孔和密码盘。
用阿尔戈蒂诺留下来的钥匙和密码开了门,金属板悄然地滑到一边。跨进了门内,我找了找,这类密室一般在里面也是有门道的——应该另有一处机关能将门外的动静扫除,果然寻到了,我启动了它。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办公室的地下有一个人,除了死去的医生。然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令我安心——我的手指在抽搐,却不是遵循我的意志,我想,接下来的一切,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好——没有一个人能够打扰,只有我一个人。
走下阶梯,地下室的一切呈现在我的眼前——这里和我想象的出入较大,我以为会是研究意味更加浓重,却不想布置得更像普通人家的屋子。中央的客厅并不大,只有30平米左右,物什家具一样不少——看来设计的时候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我望着和客厅相通两扇门——那里应该就是书房和卧室了。
站定一会儿,我伸手推开一扇门,不是书房。
我紧绷的神经略有放松。
卧室的布置很简洁,只有一张床和桌子而已。这些不能让我的目光驻足,床头前的巨幅壁画倒是吸引了我。
画里是伊哥,毫无疑问。
画者水准颇高,伊哥躺在藤椅里浅眠,笑意温柔——显然,他是知道有人在为他画像的。看看落款,果然是阿文阿尔戈蒂诺的手笔。
我静默地立着,仰头看这幅立挂油画,轻轻叹了口气。
转身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卧室里并没有写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站在另一扇门前,伸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把手,心下一发狠,“哐当”一声,门开了。
一定要看看。
看了——我才能彻底死心。
书房和卧室是一样的风格,简洁明了。
我走到书柜旁边。阿尔戈蒂诺的书房比卧室要大一倍,里面立了好几个柜子——都是资料和书籍之类的东西。
左边柜子第三层。
我默默数着,目光落到一个隔间内,那里堆着些录音卷和纸质资料。
把它们都抱在怀里,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一份一份放好。
我坐在椅子上,翻看起来。
整理资料的人实在太贴心了,他按照时间顺序将所有的文件排了下来。
捡起最上面这份资料。我一路看下去。
略略扫了几眼——没什么大价值,大约说的是我刚来巴勒莫是对我的观察日记——我嗤笑一声,这群人,还真是把对付我当成一件计划来对待了啊——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嘁,我撇撇嘴,把它丢在一边。
继续往下翻,什么《对幻术师Viper的心理分析》、《行动建议报告之Viper篇》、《我对如何捕获Viper的见解一二三》等等……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被当做白老鼠一样对待了么?我讽刺地笑了笑。
压抑着的火气爆发出来,我使劲儿把它们摔到地上,雪白的纸片纷纷扬扬,而后落地。
这股邪火终于平复一些,我拉拉衣袍的领子,觉得舒爽了许多。
吐出郁郁的浊气,我低头翻找着自己亟需的文件。
从纸堆里抬起头来之后,我把自己抛在宽大的椅子里,手里抓着几份文件。
终于到重头戏了——我看着几个浑圆优美的大字挂在标题栏《与费伦妮莫里蒂接触报告》。
椅子很舒服,很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腿搁在了桌子上——听说这样舒服一些?反正是要慢慢看的,要对自己好一点。
桌子上的台灯早就打开,在我的周身围出了个温暖的圈。
我仔细研读纸上的一字一句——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想,当初要是有这个劲儿头研究家庭作业,老师们该会大感欣慰吧?
我摇摇头,微微笑了笑。
【1954年5月23号,今天我和费伦妮莫里蒂第一次接触,并不容易——费伦妮莫里蒂戒心颇强,并不相信我们……但是在不断的试探之后,我们谈到了她父亲的病情,抛出诱饵后,她明显软化……早在之前,我们就把费伦妮的父亲转移了——在今天由费伦妮莫里蒂的神情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这位小姐显然有些犹豫……但是,我观察出来,她的心已经偏移,我——只需要等待。评估:这位小姐意料之中地容易控制,值得发掘潜力。】
【1954年5月24号,费伦妮莫里蒂显然在确认了我所言非虚之后急匆匆地返回到了为她重重编织的罗网——至此,她再也不能逃离。她的眼神有些愤怒,但是怒火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好处。找到我,她的头发甚至有点乱,显然是顾不得梳理所致。的确是位好小姐,她的父亲应该为此而自豪。】
【心理师分析结果:幻术师Viper15岁因家庭……流亡……在英国厮混……被追杀,逃离英国来到欧洲……鉴定,幻术师Viper期待得到一份感情——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现在最接近这份感情的人即使费伦妮莫里蒂——给与他关心和温暖,像爱人又像姐姐一般的人物最容易得到Viper的信任和爱——由此,可获得行踪。】
【命令:让费伦妮莫里蒂用温柔和爱接近幻术师Viper,为我们套取情报。】
【获得上层的指令,我和莫里蒂小姐频繁接触。并未告知她全部实情,只需要知道:我们需要酒馆住客Vine的行踪,请及时汇报,如此,巴迪巴林莫里蒂会收到最好的照料。】
【莫里蒂小姐略有迟疑便答应了,她的表情变得坚定无畏——我知道,这件事完美地做成了。这位小姐的确深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我们抓住了她的软肋,无所谓什么底线——对于普通人来说,底线只是自己的爱人亲人而已。一位陌生人的死活是不在他们眼里的。】
【越是普通人越是残忍自私,毫无疑问。】
【之后的一切十分顺利,毫无障碍。】
【1954年7月,Viper离开巴勒莫前往德国波茨坦猎杀纳粹党逃逸上校军官谢克尔韦伯。第一次从莫里蒂小姐那里获得确切的情报,看来她的工作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我很高兴。我跟从前往德国,第一次在Viper面前出现,一切顺利。】
【1954年11月,Viper前往法国阿□□翁刺杀拉蒙地高级头目……情报准确,莫里蒂小姐的确很有用,首领大为高兴,莫里蒂小姐获得奖赏:获准与她的父亲住上一周——这是危险的,Viper之能,超乎想象,不能让他发现我们的手脚。但是首领一意孤行,的确——给与下属与她的功劳相符的奖励,是埃雷维特的传统。如此,只好尽力做到完美……莫里蒂小姐十分欣喜,纤细的身体颤抖,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问我:“这是真的么?我真的能和爸爸呆在一起?还是七天……”自从莫里蒂小姐为埃雷维特服务以来,她亲眼见到巴迪巴林莫里蒂的次数屈指可数——在不能完全确定莫里蒂小姐的稳定性与利润率之前,埃雷维特绝不吝啬自己的锱铢计较,只有最稳定的棋子,才能获得它应有的权利——这是我们的宗旨。】
【只有完全削夺一个人的权利,再慢慢给与,这样,才能使他死心塌地。因为,只有我们才是他的上帝。】
【1955年3月,Viper前往波兰绿山城……】
【1955年6月,Viper前往南非开普敦……】
【1955年12月中旬……】
【1956年3月,Viper正式与我们“合作”。十分顺利。】
【至此,计划第一阶段实施完成。】
看到这里,我大致明白了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当一切显示是“平静”之时,其实暗流汹涌地难以忽视。
以有心算无意,我自然是毫不意外地落马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是的。”我喃喃自语。
将文件盖在脸上,它们自然地滑落了下来,但是总会有一两张留在原地,遮住我的脸。
焦距不能凝在近在咫尺的字母上,我只看到一片片的黑色旋涡——我就要被它卷走、吞噬,死亡。
“……越是普通人越是残忍自私,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
她殷红的唇,芬芳曼妙,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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