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不爱你了(二)

小说:[家教]毒蛇Viper 作者:这就是ai
    湿润的纸张蜷缩起来,字迹更加模糊不清了。

    脸上是湿漉漉的,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我想起了伦敦常年不化的大雾和阴霾,就像现在我的心。

    伦敦是不分季节的,就像永恒的画卷。

    那句是怎么说的呢?我突然想起一句诗。

    “……即使,春夏有如朝暮,秋冬也漫漫落下衣袍,

    她还是她,有什么变化?”我慢慢吟诵着,仿佛看见了远方。

    我想念那里的铁塔和大桥,也想念教堂和草地。

    更想念曾经的人们。

    可是一切都不在了,连现在的也不在了。

    能抓住的,已然逝去;不曾抓住的,也从未在手心。

    我抬起手掌,定定地看着——晕黄的灯从手缝里漏出来,氤氲的光圈那么美丽。

    这双手,掌握过很多人的命运,却不能带给自己命运的脉搏?

    我不相信。

    那个女人对我说:“……你会活得很长久,直至老去,和你的爱人在一起,我的儿子。记住我的话,你会幸福,相信你自己,相信我。”

    我相信她,从未怀疑。直至死亡。

    即使上帝已经背弃了我,她就是我的上帝。她是预言家,她是我的守护神,她是我的母亲。

    我无所畏惧,我的手上染满了鲜血,我是罪大恶极的人,我是必将死去的人——那也是很久后的将来了。

    她说过我会幸福,我也是相信的——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了。

    费伦妮。

    我晃着座椅微微笑着——既然她喜欢安定的、安全的、安逸的生活——我会给她。

    这是我的承诺。

    我说过,她想要的,我都会为她取得——幸福、家人、爱人和一群小孩子,她都会有的。

    这个我第一次爱过的人啊……这份感情,已经化成了浓疮。我能感觉到,它的腐烂因为今晚加剧了——原本就是奄奄一息,不过死了也好,乐得清静。

    不过从此以后就是一个人了——虽然原先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算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对么?

    “对么?妈妈?”最纯正的古英语,听起来难受又古怪。我曾经不愿意学它们,但是现在却庆幸还能记得这几个单词。

    当然,她会说:“当然,我的儿子!”骄傲又得意。

    我不禁笑起来。

    你让我活下去,我当然要活下去,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

    当你满身的血迹将我送离古堡的时候,我还记得那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重重地阴翳——我最讨厌附近那片像巫婆的居所一般的树林,浓密漆黑不见天日,没想到却是我们逃生的最后的路线。

    我的妈妈,她最后笑吟吟地看着我,温柔的像要低出水来——即使我敢说,她对谁都是这般。

    她亲吻我的额头,像是给与刚出世的天使洗礼一般。

    她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裳,染红了土地——我知道她就要活不长了,当然,有谁能在肚子上被开了一个洞之后又连夜狂奔了100公里之后还能活下去呢?我的妈妈也不行,即使她是最厉害的。

    我不感到悲伤,也没有迷茫,虽然我知道她就要死了,但是她还在我的身边——这样就没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我还不能理解一个人死去和活着的状态有什么不同。

    我静静看着她——她说我从小就安静,就是一位贵族的样儿。所以我当时也很安静。要是让她看到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指不准破口大骂“我多年的教养你都拿去喂狗了么?”

    可是,妈妈,教养不能当饭吃啊——就像它不能让你活过来一样。

    不过没关系,那群狼心狗肺的杂碎们,我已经把他们收拾了打包送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再翻一次船——你从来不会把一个错误留给第二次。

    当金光大盛的时候,你终于恋恋不舍地开了口——当然,你也知道,你快死了。

    “……Viper,我的小Viper,”她细细地将我和她如出一辙的紫色的头发撩到一边,发丝被安放在耳后,她凝视着我,就像看着希望和生机。

    “你会好好活着的对么?代替我好好活着,活到你老去的时候——只有到那时,我才准许你来见我。”她嘻嘻笑起来,像一个最顽皮的小女孩,“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说过约定这个词么?”

    她温柔地看着我,缱绻似水。

    “当然……”我抿唇,开了口,我爱她,她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去乖乖地干的——即使是学拗口的古英语、不作弄老师、睡前喝牛奶——我皱皱眉,我最讨厌这玩意儿了……我迟疑了,她不会让我以后好好喝牛奶吧?我踌躇一会儿,总是下不定决心说出来“记得”。

    她仍旧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说出那两个字。

    我张张嘴——我不想让她失望,却说不出话来。对于那时的我来讲,每天晚上喝牛奶,是一种极其严重的要求了,我不太想答应她。

    我看着她的脸,满是血迹,不知怎的,突然有种惶恐——这时候不答应,后果会很严重,比每天喝牛奶还要严重——我权衡了一下,立即回答:“记得。”

    她笑了,舒缓得多。

    “好啦,”她语调轻快地说,“既然记得,那就好办了——约定呢,就是两个人一旦达成了协议,双方就要不遗余力地达成约定的内容——现在,小Viper,我要向你提出一个约定,你答应么?”

    我警惕地看着她,嘟囔道:“……你先说,是什么约定?”我可不敢随便答应,我被她坑过很多次啦,总归要长点记性的。

    她笑着看我,仿佛我的小心思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我的脸燥红了。

    “——不是什么很困难的约定啦,小Viper,我最亲爱的——”她亲昵地抱着我,我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感到安心,我偎在她的怀里,“呐,我们做一个约定——我对Viper你的要求就是——”她的喘息加快了,我下意识感到恐惧,抓紧了她的衣衫,她察觉到了,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的耳边一字一顿说出来:

    “你会活下去——你会活得很长久,直至老去,和你的爱人在一起,我的儿子。记住我的话,你会幸福,相信你自己,相信我。”

    她用的是“会”,而不是“要”,我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迷惑:做约定——不应该是要求对方么?为什么是“会”呢?——这样一听,我的存活,就是既定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真理。

    这更像一个预言,一种执念,一具枷锁。

    她紧紧抓住我的肩,盯紧我的眼睛,严厉地问:“你答应么——答应这个约定么?一旦确定,你的生命就属于我——我让你活到老死,你就不能半途而废;我让你幸福,你就不能拒绝去爱;我让你和命运抗争,你就不能主动屈服——你答应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虽然严厉,却有着深切的渴望——她希望我答应。

    我轻轻点头:“我答应。”

    那一霎那,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活了很多。

    我盯着脚尖,轻轻说:“妈妈——我还没有向你做出要求呢。”

    她怔愣了一下,笑意盎然地对我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妈妈……”我局促地轻喊了一句——我隐约意识到我的要求会让她为难——但是又觉得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我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妈妈——你、你——不要死好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这句话,眼里的泪水喷薄而出——我自己都傻眼了——我怎么会突然哭起来呢?这太不科学了。

    我诧异地摸摸自己留出来的泪水,将手指伸进嘴里允了允——有点咸。刹那间胸膛里涌出来的酸涩填满了小小的胸腔。

    我再也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将林子里的小鸟也给惊走了。

    我被立马勒进她的胸腔里,我感觉难受极了,却不愿意动弹丝毫。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小Viper……我的心肝啊……”她痛苦地呻、吟出来,似乎连灵魂都要献祭给了上帝,换取这一刻痛到极致的嘶嚎。

    “Viper!Viper……”她捧起我的脸,急切地唤着,看了我几秒,突然笑了起来,美得连清晨的阳光都比不上——她是最美的,一直都是,“我答应你——妈妈答应你。”

    她说完,就又把我搂进怀里。她的身子在颤抖。

    我们就这样一个跪着,一个站着,看着新一天的来临。

    我看着金红的太阳升起。早就听她说过,我们的国家是日不落帝国。

    的确很漂亮,日出很美。

    远处的城堡尖顶在阳光下闪着灿烂夺目的光彩。

    他们大概在办着庆贺的晚宴。

    当太阳落山,一切又归于沉寂。我又感到身上冷飕飕的,就像昨天晚上一样——即使妈妈用尽全力包裹着我了,还是不能让我避免寒风的侵袭。

    真冷啊,我抱紧了妈妈。

    然而她已经死去,我摸着她的肌肉,僵硬,冰冷。

    她就这样死了,死在了我的怀里,死在了路上——以抱着我的姿势,永远地守护着我。

    我觉得莫名的安心,抱着她睡了过去。

    每次回忆起那年那夜的林子,到处黑黢黢的,却是让我一生感到安宁的地方。

    我将她葬在了林子里,在上面插了一颗枝条,前几年回去看的时候,已经长成大树了。原来那天随手拿的是梨树的嫩条,3、4月份的时候开满了一树的洁白花朵,远远看去,郁郁芬芳,好像天边的一朵云。

    真是美极了。

    每次看着这如云似雾般的一树梨花,我总会觉得她还陪着我,在我的身边,用温柔地能滴出水的目光看着我。

    这个女人实在是聪明——她知道我不能拒绝她的要求,从来都是——即使她早已死去,即使她未曾完成她的约定,即使我是那么的想见她。

    但是我不能。

    魔咒紧紧伴随了我的一生,这具枷锁,让我永远不能恢复自由身——我的生命属于她,在她不来接我的时候,我就不能死去,即使心痛似狂。

    她在我的耳边的低喃,包含了祝福和喜悦——仿佛看见了那一天,我和“我的爱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养养猫,逗逗狗,了此余生。

    【你会幸福!】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不忍心让她失望——我也不会让她失望,我是她的儿子,又怎么不会幸福?每当想起她的时候,我都觉得幸福地像要溺毙。

    我擦擦眼角。

    不就是找一个“爱人”么?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我恶狠狠地想。

    费伦妮不爱我——那就算了吧。这个女人,伤我至深,然我却不想报复。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费伦妮莫里蒂。

    我呆呆地靠在椅背上,扯起嘴角。

    “妈妈,我会幸福的——当然,毫无疑问。这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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