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昨儿晚上何春香催着沈寒露把去市里上高中要带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不然一大早起来收拾行李还真怕来不及。
沈寒露的行李分了三份儿, 每一份都不轻。
一份儿是后头背的, 余下两份左手提着右手拽着正正好。
后背上要背的主要是沈寒露的被子褥子还有两身换洗的衣服,内衣袜子什么的。
衣袜没什么份量,现在才阳历八月, 开了学也不过九月,天气还不算凉,所以沈寒露只拿了两身换洗的单衣。
就是万一下了秋雨,天冷一些,她一共三身单衣, 全部都套身上也不会着凉。
这被褥是昨儿何春香和沈寒露叠了半晚上,才终于叠的比较顺心, 最后又拿床单把被褥裹的整整齐齐。
被褥就很重了,好在沈寒露把它们扎的很紧实,重是重,但体积不算大, 外头再拴上跟绳儿, 她可以揪着绳儿背到后背上。
虽然绳子勒的肩膀有些疼, 看上去和背着袋麻袋似的,但总比让她手拿被褥的强。
除了被褥衣服还有高中的课本, 这也是必须拿的。
家里有姐姐们用过的课本, 沈寒露上了高中自然不会再花钱去买份新的。
她只拿了高一的书,但书的重量是很实的,也不算轻。
这会儿沈寒露和她爹娘一起往老李叔家赶。
老李叔是他们大队里负责管驴车的, 在解放前他是帮着地主家养马的马夫,很会养马,驾车技术也好。
听说解放前游击队的几匹马老李叔都帮着养过。
现在他负责村里唯一的一头驴子,大家都很放心。
这会儿沈寒露只拿着她装书的那个背袋,装腌豆角还有牙刷饭缸的包袱她娘帮她拎着,更重的被褥则是她爹拿着。
沈满囤提着沈寒露的被褥,忍不住皱眉:“春香,五妞这被褥怎么这么重啊?这提上去怎么也有十五斤二十斤。我记得她念初中的时候每年开学还有放假都是我帮她拿被褥这些东西。当时没觉得被褥没这么重啊!”
何春香说:“五妞之前的被褥盖了有小十年了,都不怎么暖和了。咱家的新棉花又不够给她做床新的。你也知道,大妞二妞结婚,咱们都给准备了新的被褥。就算她们姊妹几个拿回来棉花票,但家里剩的也不多了。不说全套,就是单做条被子棉花都不够使。我只能在旧的上面续了新的。被褥挨着人的那面是新棉花,这样盖起来总能暖和一些。”
说着何春香也叹气:“眼看着三妞四妞都快二十了,也该结婚了。前头两个姐姐们结婚时候有的她们自然也得有。一身新衣服,一床新被褥。我现在啊,布攒了些,不论是给三妞四妞做新衣裳的布还是缝被褥的布都差不多了。可就是发愁这棉花,太难弄了。”
沈满囤就说:“实在不行我就去黑市上看看,要是三妞四妞结婚,就是多花钱,我也得给她们弄来新棉花。只是五妞这被褥这么重,我怕她拿不了。你看她瘦的都没什么肉。”
何春香也说:“那怎么办?不然我去和大队长说一声,你去送送五妞?这样我也放心一些。还有这腌豆角豆角加坛子也有个四五斤。五妞不好拿,二妞呢,又馋这一口,就盼着亲娘给她腌的豆角呢。”
沈寒露说:“爹,娘,这些我都能拿的了,放心吧你们。再说了,我又不是需要一直拿着这些行李。等会儿上了驴车,你们把行李放驴车上。等驴车载着我们到了县里的公交站,我就只需要把行李拿公交上。我就是自己拿不了,也能让老李叔帮我啊。坐上公交,行李也能放车上。所以爹娘啊,你们就别操心个不停了。我真能自己来。”
到了老李叔家,周婶子的儿媳妇还有小孙子已经在驴车上坐着了。
周婶的儿媳妇长得很是标致秀气,她儿子魏敬安沈寒露小时候见过,也是眉目端正的一个大哥哥。
大人长的好,这两人的小孩自然也差不了。再加上穿的衣服整齐没有补丁,大人也讲卫生,把小孩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一眼看过去,小孩儿就和个小仙童似的,圆圆的脸带着婴儿肥,白白净净。睫毛又长又密,可爱极了,像个糯米糍。
小孩性格还挺腼腆,看见沈寒露,害羞的往她娘身后一躲,然后又探着小脑袋偷看沈寒露。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甚是可爱。
沈寒露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上了驴车,把行李放车上,转身同沈满囤还有何春香说:“爹,娘,你们先回去吧,用不着送我了。你们也别担心,我去过市里好几回,一个人能行。”
何春香和沈满囤见沈寒露态度坚决,不想让他们去送,也就没有坚持。
但还是不放心的再三叮嘱她。
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句话,父母总是对儿女不放心,尤其是在儿女出远门的时候。沈寒露也没嫌烦,耐心的听着他们念叨。
当父母的总得把该念叨的都念叨完了,这才能安心些。
等何春香又说了小半刻的时间,沈满囤就怕耽误了时间,拉着不让她继续说了。
何春香只得作罢,止住话头,由着沈满囤同拉驴车的老李头打招呼,让驴车出发。
老李叔见他们说完话,赶起驴车,车慢慢往村外走,沈寒露扭头看着她爹娘,何春香追着驴车小跑了两步,叮嘱沈寒露:“建国啊,去了市里该花钱就花,别省着。”
沈寒露点头:“娘,我晓得的,您和爹别送我了,快回去吧。你也别担心,等学校放假了我就回来啦!我等会儿去了二姐家就会给你和爹写信,你们等着我的信就可以了。”
驴车越走越远,沈寒露看着她的爹娘。他们现在都不年轻了,五十多岁的人,花白的头发,眼角眉梢的皱纹,粗糙的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的手。可是看着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慈祥。
他们对她没有太多的期盼,不求她光宗耀祖,只是希望她可以念完高中,分配一个工作,有个稳定的人生。
他们对沈寒露的所有期待都是希望沈寒露可以更好。
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沈寒露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可以说,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
就算侥幸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也还是这个平凡的自己。
或许从一开始她和爹娘姐姐们商量不再继续上学这事儿的时候,她就是有预感的,在这件事上她是无法如愿的。
她不能用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激烈的手段来要挟家人,她也编不出什么离奇又可信的借口。
而且只要她的态度不够决绝,家里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劝她去上学。
这不是因为家里人不尊重她的意见,不尊重她的决定,他们是真正的为她着想,为她考虑。
她的父母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他们出生在战争年代,见过了许多的心酸事儿,如今孩子们长大了,做父母的自然不想让孩子们继续吃苦。
现在这个年月,工人实在是光鲜又体面的工作。吃商品粮,住楼房,当了工人,一辈子就没什么好发愁的了。
而农民出身的沈寒露想要当工人,就只能上学!
沈寒露处于矛盾之中,要么是让家人担心,失望,自己得以获得短暂的逃避。要么是自己直面疾风暴雨。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或许,她追求的只是通过这短暂的逃避来让自己因为恐慌而错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她现在唯一明确的就是她自己的目标,独善其身,保全自己。不要因为自己头脑发昏热血上涌而连累了父母家人。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沈寒露了解到了家里人的坚持,而她,想要把他们的坚持打破,就需要动用非正常手段。但是非正常手段她又无法使出来。
问心无愧是世间最难的事情。
原本这只是家事,现在二姐的公婆掺合进来,沈寒露不愿意再让事情扩大。
现在还是一九六五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沈寒露哭了,周婶子的小孙子探着小脑袋看了沈寒露半天,他不知道沈寒露为什么哭,但又见沈寒露哭的可怜,就想去安慰安慰她。
可小孩儿和沈寒露之前并不相识,他的性格又格外腼腆一些,只能着急的看看沈寒露,再看看自己手里攥着的手帕。
他求救的望着他妈秦宁,可他妈正拧着眉闭着眼,魏立新不知道他妈是不是睡着了,他也不想惊扰到他妈妈。
无人可以求助,魏立新就只能手足无措的偷看着沈寒露。
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出去,想要说声:姐姐,擦擦眼泪吧。
可这话就像是堵在嗓子里头,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差一点点的勇气啊。
越想越着急,最后魏立新都把自己的脸给憋红了。
等沈寒露的眼泪都快止住了,他才鼓足了勇气,起身一下把自己的小手帕塞到沈寒露的手里,然后像只小仓鼠似的唰一下又躲回了母亲的身后。
沈寒露正处在负面情绪中,突然被小崽子往手里塞了一条手帕,也把她给惊了一下。
泪珠还在脸颊上挂着,沈寒露看着用充满担忧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小孩,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就像是所有的不快都被风吹走了。
见沈寒露看向自己,魏立新低低的说:“姐姐,你别哭了,哭多了眼睛会疼,嗓子也会疼。”
小孩子自然是有过哭泣经验的,哭完之后眼睛会肿的不舒服,嗓子也会哑,见沈寒露哭了,他就担心沈寒露哭完也会难受。
听了小孩的话,沈寒露忍不住笑了,小孩子真好啊,就是哭泣流泪,也只是因为转瞬便忘的原因,不像大人,只有心里实在是忍不住了,眼泪才会流下来。
她见周婶子的儿媳妇也就是魏敬安的妻子上了驴车就靠着车壁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对方很是沉默文静,怀孕也快四个月了,或许怀孕太过疲惫,又或许是有什么心事,沈寒露不想打扰到她,就压低声音和小孩说了声:‘谢谢’,拿着小孩的小手帕,擦了擦眼角。
擦完她把手帕还给小孩儿,又剥了鸡蛋递给他。
小孩接过来煮鸡蛋,乖巧的握着剩下的一点蛋壳,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完还拿手帕擦擦手擦擦嘴。
很快,驴车在县里的公交站停下,沈寒露也该下驴车了。
这一路,沈寒露和同车的两人都没有什么交谈,小孩子腼腆害羞,吃了煮鸡蛋就窝在母亲的怀里偷偷打量着沈寒露。
与沈寒露目光相接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小孩的妈妈一路都闭着眼睛,沈寒露不知道她是在养精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但看上去她的面色不算好,有些苍白。
沈寒露也不好打扰对方,于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就这么安安静静对坐着到了县里。
驴车停了,周婶子儿媳妇睁开眼下车,可能因为怀着孕又带着小孩而缘故,这回周婶没给儿媳妇大包小包的带。
魏敬安的妻子只背着一个包裹,挎着一个布袋。
沈寒露见她起身有些吃力,忙扶着她下了驴车,又在车上抱住魏立新,小心的把小孩放到地上。
魏敬安妻子拉着儿子,准备等沈寒露一起坐公交。
这时正好公交过来了,沈寒露忙说:“嫂子,你拉着娃先坐公交吧,不用等我。”
一个孕妇一个小孩,沈寒露也不可能让他们帮自己拿行李啊。
说完她又返回驴车上,把自己的行李该背的背,该提的提。
沈寒露力气不小,再加上有老李叔帮忙,反正她最后是拖着大包小包成功上了公交。
上了公交,魏敬安妻子和儿子因为一个是孕妇一个是小孩坐在了公交车的前排,好方便售票员照顾帮助,沈寒露则因为行李太多,坐前边会影响到其他乘客,就提着自己的行李坐在了后排。
从二王县去市里不算远,这个时候也没有交通拥堵的问题。
坐了一个多小时不到两个小时的公交,就进了市里。
到了终点站,沈寒露是要再倒车去她二姐沈芬家的。
她没有忙着下车,而是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手里提着,后背背着,大包小包的下车。
她的行李多,下车的时候要放慢脚步,不然跌一跤就麻烦了。
下了公交,沈寒露不出意外的在周婶的儿媳孙子身边瞧见了刘和。
刘和被周婶养过,从感情上可以说是周婶的小儿子,是魏敬安的弟弟,他来车站接魏敬安的妻子儿子,很在情理之中。
看到刘和沈寒露就想起了之前秋凤婶,春梅婶她们谈论刘和的话了,她们这些大妈大婶辈的总说刘和这小子是他们大队最俊的后生。
以前这话沈寒露都是听听就过去了,磕了脑门儿之前的沈寒露虽然有十五六了,却没什么男女意识。
总听人说刘和长得俊,但沈寒露觉得不就是个那样的嘛,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恢复了前世的审美,只看刘和的相貌,沈寒露得承认他长得是挺好看的。
一头短发,相貌端正,戴着一副眼镜儿。身材偏瘦削,个子目测也有个一米八,站的笔直。
如果要非说他的相貌有多么出色貌比潘安的那倒是不至于,在沈寒露看来,刘和特别在他的一身气质。
沈寒露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虽然是一个村子的,可也没有怎么接触过彼此。
但只看上去,刘和就让人觉得他文质彬彬,很有文化,很有能力。
他穿着工厂的工装,衣服虽然穿旧了,却是很干净。
他现在把魏立新抱在怀里,笑着和他们母子说话。
沈寒露看了两眼就打算在公交站牌下等着自己倒换的另一趟公交。
她身上背的东西太重,勒的肩膀疼,她就靠到站牌上,想让站牌替自己分担一下重量。
她先站到站牌边,踮起脚,然后整个后背往后一靠,脚放平,站牌和沈寒露的后背同时夹住了她身后的被褥,非常有用的,沈寒露感觉自己后背一轻。
但是站牌毕竟是靠不住的,才轻松了半分钟,沈寒露就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包裹在往下掉。
她正打算再踮脚重复之前的步骤,猛地感觉后背的重量在减少。
沈寒露一回头,就见刘和站她身边,还伸手托着她的包袱。
刘和笑着和沈寒露说:“来,把包袱给我,我帮你拿。”
沈寒露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刘和就把她背后的大包提手里了,沈寒露只听刘和在问她:“这包不轻啊,五妞,来,把你手里的也给我,我帮你拿吧。”
沈寒露忙摇头:“我手里的是书还有一些其他,不重,我自己可以。”说完又赶紧说:“谢谢……”。
说了感谢,本来沈寒露想在后头加个称呼,可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称呼刘和什么好。
按说刘和比她三姐四姐都大,而沈寒露还是未成年,她不好直接称呼刘和的名字。
但是让她和没恢复记忆前似的叫刘和“刘和哥哥”,沈寒露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磕磕巴巴了半天,最后才蹦出来个:“谢谢刘……,刘二哥。”
刘和在刘家排行老二,这个称呼也没问题。
刘和笑了一下:“五妞真是长大了,我一时都不敢认了。看到你下车,我觉得像你,但又有些不像,听立新说你是和他们一起坐驴车来的,我才确定真是你。”
沈寒露听刘和这么说,又想了想他们上回见面还是去年清明的时候,那个时候刘和在给他母亲还有早过世的祖父祖母,曾祖上坟。
刘家的祖坟和沈寒露他们家的祖坟离的不远,清明祭拜亲人的时候偶尔会遇见。
七月十五中元节刘和肯定也有回来,不过沈寒露他们村儿的习俗是中元节只有家里的男性才能上坟,像沈寒露这样的姑娘家中元节的时候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坟前的。
除了这种祭拜亡人的日子,平素刘和回村都是直接去周婶子家看望周婶子,再去看看秋凤婶子。
但不管是周婶子还是秋风婶子家都和沈寒露家离的挺远。
再加上沈寒露之前还在县里念初中,所以距离上回她和刘和见面都有快一年半的时间了。
而这一年半的时候,沈寒露从一米五五蹿到了一米六,之前瘦猴儿似的,现在也胖了不少。
从七十多不到八十斤长到了九十多斤。
再加上她以前都是男娃头,也就比寸头长一点,现在这会儿的头发留了有一年,虽不是很长,但也能扎成个辫子了。
听刘和一时之间没有认出自己来,沈寒露挺得意的说:“我这一年蹿高了不少,不说刘二哥你,就是我二姐两三个月回一次家,每次都说我不敢认。”
刘和看着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心说确实是不敢认啊,以前这丫头和个假小子似的,还时常和村里的男娃打架。
村里不少人背后都说沈家五妞是个皮猴子转世,一点儿也没有闺女样儿。
又说沈寒露这厉害性子好,沈家是要给沈寒露招上门女婿的,要是沈寒露是个柔弱好欺负的性格,就是招了上门女婿,也当不起这家。
等沈满囤何春香老了,说不准不仅得不到这上门女婿的孝顺,还会受人苛待。
只有沈寒露够厉害,能做得了家里的主,何春香和沈满囤老了才能有好日子。
刘和不太认同这些说法,他觉得夫妻过日子不是看谁厉害谁当家作主什么的。
而是要看彼此的感情,只要彼此的感情深厚,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孝顺对方的父母。
不过他倒是挺喜欢沈寒露的性格的,可以说沈寒露是他们村里仅有的几个思想独立的女娃。
村子里的女性,总会为了家里有男丁而得意。
小的时候得意于娘家有顶门立户的兄弟,嫁了人得意于生出了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
就连沈寒露的大姐二姐,刘和比沈芳小一届,比沈芬大一届,他虽没有刻意了解过,但也知道上学的那段年纪里她们也总为了家里没有个弟弟而自卑。
明明她们的成绩比许多男生都好,可还是会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卑。
只有沈寒露,从小村子里的人会逗她,问她想不想当个男孩。
她就会非常坚定的说不想,她又不比男娃差。
她也确实是村里同辈中最出色的,不管是念书还是打架,都是最厉害的那个。
刘和还记得在沈寒露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她同岁的男娃可以帮着大人背装满红薯的筐,但她背不动。
就有人说她这不是就不如男娃了么。
刘和现在还记得当时沈寒露的回答,瘦瘦小小剃着小平头的小女孩很认真的说,她承认有的男生力气比她大,但这不代表所有的男的就都比女的强。这世上比她强的人有很多,有的人唱歌比她好,有的人画画比她好。这些人有男有女,不能因为恰好是个男的比她厉害,就证明她不如所有的男的。就像不能因为她打架能打趴同岁的男娃,就说她比所有男的都厉害。
当时沈寒露这话说的弯弯绕绕,一些人都没怎么听明白。
但恰好也在地里的刘和记住了这句话,也记住了他们村老沈家有个很有想法的小闺女。
现在再见面,沈寒露不仅个子长高了,人也胖了一些,脸颊上有团子肉,显得脸圆圆的。她的眼睛又大,睫毛也长,说话微笑的时候还有若隐若现的梨涡。
再加上扎着的两条麻花辫,同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辫子小幅度的晃动,俏皮又可爱。
刘和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当初那个全大队有名儿的小皮猴现在都出落成标致的小姑娘了。
“五妞你这是上高中了吧?”刘和自然猜到了,但是他和沈寒露虽是同乡,可也没有太多的接触,一见面也不能太过亲切,只能找个话头让彼此有事儿可说。
沈寒露点头:“嗯,开了学我该念高一了。”
“是直接去学校吗?”
“不,我要先去我二姐家。”
“二妞姐家啊,我记得她和姐夫都是初中的老师,他们家是在教职工宿舍楼吗?”
“对。”说完沈寒露又不好意思的说:“刘二哥,那个我等一下要倒车坐公交,从这里可以坐上直接去市三中的车。那个我的行李我可以自己拿。”
刘和提着沈寒露的被褥,说:“这挺重的,加起来有十几斤吧。”
这是一床褥子一床被子,但说是一床褥子,其实是两床,何春香直接在沈寒露旧褥子上重新加了一层新棉花。
所以原本有五六斤的褥子现在得有□□斤。
再加上被子,被子也是外头是旧棉花,里头重新续上了一层新的。沈寒露这套被褥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十五斤。
她这还是没有拿枕头,她的枕头是荞麦的,虽然没什么重量,但体积大,不好拿。
她打算去了学校先把衣服卷起来对付一段时间,下回回家的时候再拿枕头。
刘和提着沈寒露的被褥,说:“五妞,你这东西是真挺重的。我一男人提着不难,但你个小丫头背着很累吧?”
说着刘和没忍住笑了一下:“刚才我看你下车,明明是背着,看上去就和驮着似的。我没认出你来,但也想着过来搭一把手。不然万一你后背的东西太重,下公交一个不小心往前栽倒就不好了。没想你挺灵巧的,我才走几步,你就下车了。就是不认识的人,我见她背着东西这么费劲儿,都该搭把手。何况我还认出你来了。”
沈寒露听着满头黑线,她是觉得这些挺重的,但也不至于走起路来像驮着吧,她又不是乌龟。
“五妞,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过来是来接我嫂子的。他们是下午三点的火车。在坐火车前,我打算让他们先在我宿舍坐一坐。我呢,就拿着你的行李先送我嫂子侄子去电机厂宿舍。然后我再骑车把你的这些行李帮你送你二姐家,好不好?”
说着刘和给沈寒露指:“我上班的电机厂就在这跟前,你看,那边那个大厂房就是。”
沈寒露觉得这也太麻烦刘和了,有些不好意思:“刘二哥,你还得再跑一趟。还是算了,我倒上公交,这些就可以放公交车上,也不用我一直背着。等我下了公交,也就到我二姐家跟前了。”
“从下了公交到你二姐家怎么也有一里地,你要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一里地?”说完刘和又开玩笑:“怎么,怕我昧下你的东西呀?”
沈寒露忙忙摆手:“不,不,不,我可没这么想。我就是觉得太辛苦你了。”
“不麻烦,不辛苦,这就是骑自行车一个来回的事儿。”
刘和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寒露也不好意思继续拒绝:“那谢谢刘二哥了。”
刘和提着沈寒露装被褥的这个包裹,说:“别的也给我吧,我一遍儿帮你送你二姐家。”
“这些不太重,我自己可以提。”
“行吧,对了五妞,我问你件事儿。”
沈寒露疑惑的看他:“什么事儿?”
刘和压低声音说:“五妞,你今儿是和嫂子他们一起坐的驴车,那你知不知道我娘有没有去送嫂子啊?”
刘和口中的娘自然就是周婶子了。
沈寒露没想他会问这事儿。
本来沈寒露还没多想,但刘和这么一问,她就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周婶儿和魏嫂子发生什么矛盾了呀,今儿她没见周婶儿去驴车跟前送魏嫂子还有魏立新。
而魏嫂子从上了驴车就整个人很不开心的感觉,没和沈寒露打招呼,一路上也没和魏立新说什么话。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私事,沈寒露也不想打听,她只是回答刘和:“我不知道周婶儿有没有去送嫂子,我去的时候周婶儿不在。不过可能是我起的太晚了,所以我去的比较迟,周婶儿说不准都回去了。”
刘和听完没说什么,正好沈寒露要倒的那班公交也来了。
公交车停下,沈寒露感激的同刘和说:“那刘二哥,我先坐公交,行李就麻烦你了。”
“好,去吧,路上小心。”
目送沈寒露上了车,刘和这才走到秦宁和魏立新跟前,把事儿和秦宁大概说了一下,然后把沈寒露的行李放到他自行车的后座上。
他骑着自行车过来就是怕他娘给他嫂子准备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万一东西太多,他嫂子怀着孕不好提,立新又小。他手拿不了还有自行车可以放。
没想这回他嫂子没拿什么东西,只有两个小包,里面放的估计是嫂子和立新换洗的衣服,一点儿也不重。
他让魏立新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和秦宁说:“嫂子,那咱们先去我单位休息一下,吃了午饭再去火车站。”
秦宁点点头。
刘和见她精神不好,又问她:“嫂子,你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秦宁摇摇头:“没事,我挺好的。”
刘和看着秦宁,也不好再追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上回刘和回村里看她娘的时候是八月初,当时他嫂子侄子也回老家了,正好遇上他嫂子秦宁被牛大夫诊出来怀孕。
他娘就想着这回他嫂子回部队不如自己一个人回去,把立新留在老家。
他哥部队上忙,他嫂子一个人怀着孕大着肚子照顾立新也不方便。
其实他娘是想跟着他嫂子侄子一起回部队的,但是他娘晕车特别严重。坐上火车五分钟就开始吐,吐的还特别厉害,就是找医生开了晕车药也没什么用。
对他娘来说,坐火车和受酷刑也差不多了。
不管是亲儿子魏敬安还是养儿子刘家,刘和,他们都不可能同意让自己的老母亲受这份儿苦啊。
刘和想着既然他娘没法去他大哥那里帮着带孩子照顾怀孕的儿媳,那把魏立新留在老家,等明年他嫂子做完月子,老二半岁多懂事儿点,再把立新接过去也可以。
但刘和没想到他嫂子不同意这个法子。
为此他娘不高兴了一段时间,他娘虽然想和儿孙住一起,但提出这件事来真的只是担心儿媳妇怀着老二精力不够再照顾老大。
可他嫂子却觉得孩子留在老家受不到好的教育。
刘和作为局外人倒是也能理解他嫂子的想法,但是他娘作为婆婆心里就不得劲儿了。
在他娘看来,她教养了三个儿子,而且把三儿儿子都教的不错,最少都有个吃香的工作。
现在她嫂子怀疑自己不会养孩子,这就让他娘心里不舒服了。
嫂子态度坚决,前些天刘和回村里只能对着他娘左劝右劝,同时看着他娘心里委屈,刘和也不好受。
只是他毕竟是做小叔子的,也不能对嫂子说什么,而且他嫂子还怀着孩子,孕期心情不好,说不准会留下病根。
刘和同自己这个大嫂其实相处的不多,但是从他大哥写来的家信里可以知道他大嫂虽然看上去温柔和气,实际上却是很有主见的人。
当初大嫂看中了大哥,但她的家人是不同意的。
大嫂的父亲是师长,母亲是文工团的领导,哥哥现在已经是团长了。
而刘和大哥魏敬安虽然能力很出众,可家世实在是普通甚至有些拿不出手。
他大嫂秦宁态度坚决,家里人拗不过去,最后还是同意她嫁给了大哥。
之后大嫂还随着大哥把工作从北边调动到了南方,和娘家人都分来了。
从刘和的内心来说,他是很敬佩自己大嫂的,同时也觉得大哥很是幸运,可以找到这样知心的爱人。
大哥保家卫国,大嫂也不让他有什么后顾之忧。
之前大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法把娘接过去,一是娘坐不了火车,从老家去大哥的部队坐火车得三五天。
就算这中间让她娘坐一站就下车缓缓,他娘也缓不过这劲儿来,受不了这折腾。毕竟他娘已经快六十岁了,年纪不小了。
而且虽然这两年他们兄弟能挣钱了,他娘的日子过的好了一些,但他娘年轻时候吃的苦太多,身体早坏了。
现在就只能慢慢养着。
再者他大哥在部队,他娘就算跟着去了部队,他大哥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在家,他娘去了南边,连人家话都听不懂。
远不如呆在老家,乡亲邻里都是二三十年的交情,他娘人好,左邻右舍的都处得很好。
加上她娘是军属,年纪也大了,大队长会格外照顾她。
有他们每个月的孝敬,也不用辛苦的挣工分。
刘和之前的打算就是争取在单位分房的时候他能分到一个小间,这样可以让村里的驴车把他娘送市里,他能就近照顾他娘。
现在他娘和他嫂子有了小矛盾,不说魏敬安,就是刘和杵在两人中间都是左右为难。
尤其今儿见了他大嫂,刘和能明显感觉到他大嫂情绪不好,状态也不好。
他大嫂向来是很会为人处事的,要是搁在以前,他来车站接人,他大嫂总会给他个笑脸,感谢他一句。
刘和倒不是需要他大嫂那个笑脸,那一句道谢。
他就是怕他大嫂对他娘产生什么心结。
可他又不好张嘴去问,只能在心里纠结。
最后刘和还是没忍住,拐弯抹角的说:“对了大嫂,我上回回去的时候娘说牛大夫给她换了幅药,这回这药她吃了有十多天了吧?娘有没有说感觉怎么样?”
周寡妇说病也没什么明确的病,就是年轻的时候操劳太多,身体劳累不说,心上也受了许多委屈。
先是世道太乱,和丈夫一起逃难到了二王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丈夫又过世了,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的。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周寡妇和他丈夫还是外地来的,不是本地人。
他丈夫撒手走了,为了把儿子拉扯大,她不仅得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还少不了听些闲言碎语。
后来村里人见她确实是个本分人,也很能吃苦能干,这闲话才少了。
再然后她被人撮合,和丧妻的鳏夫刘老实搭伙过日子。
没想日子刚好一些,她也把刘老实的二儿子刘和养到三岁多懂事了,刘老实却和刘玉娟领了结婚证,还把她给撵出去了。
这事儿她虽从不在刘家刘和两兄弟跟前抱怨,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大委屈,天大的委屈。
甚至后来为了刘家刘和两兄弟不要有个丢人败兴的爹,在GONG.CHAN.DANG的领导上任后,她也没有找领导给她做主,而是把这份委屈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越是长大,知道的事情越多,刘和就越是心疼他娘。
他才不怕有个坐监狱的爹呢,他巴不得他娘直接把他爹告了。
但是他娘守寡多年,一辈子最是看中名声,在他娘看来,要是刘老实进了监狱,别人才不会管刘家刘和两兄弟人品怎么样,只会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个进局子的爹,他们两兄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娘最是心疼他们兄弟,尤其是从几个月就照顾的刘和,更是得她喜爱。让她去做坏了儿子名声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他娘从不把火气发出来,一辈子与人为善,把所有的不顺心都放自己心上,放的多了,身体也就不好了。
还好他们兄弟几个都算争气,有着他们,让他娘心里痛快,吃了大半辈子苦,终于算是苦尽甘来了。
如今他娘没生过什么大病,但是身子虚,牛大夫就给她开了养身体的药。
秦宁说:“娘换了药吃了几天,她说觉得这药比之前那副更好些。我虽是护士,不过也懂些医理。咱们村的牛大夫虽然只是一个乡下的大夫,但他的中医水平还是挺不错的。我看啊,这药娘可以继续吃。”
“那就好,那就好。”听他嫂子这话对他娘还是关心的,刘和这就放下心来了。
他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是沈寒露的行李,前边坐着魏立新。
魏立新很是喜欢自己这个小叔叔,他年纪小,无需考虑说为什么这个小叔叔姓刘,而他和他爸爸都姓魏。
他爸爸说刘和是他的小叔叔,那刘和就是他的小叔叔。
他坐在自行车的车杠上,刘和推着自行车的胳膊环着他,防止他不小心给摔下去。
魏立新在沈寒露跟前害羞,是因为他之前没有见过沈寒露,他不认识这个姐姐。
但小叔叔他是认识的,还是很亲近的,所以坐在自行车上,他就很是活泼,两只小手握着车把手,小脚还晃啊晃的,可爱极了。
听着小叔叔和妈妈的对话,魏立新小声的嘟囔:“奶奶好可怜啊,每天都得喝药。而且奶奶的药特别难喝,比我的药还难喝。”
“你也喝药啊?”刘和问他。
魏立新点点小脑袋:“前两天我脑袋烫烫,妈妈就让我吃药。那药很小一颗,但是很苦。不过我一下就咽肚子里了。它就不苦了。可奶奶的药有那么那么多,一大杯子。喝完一口还有好多,得喝好多口。”
刘和担心的问秦宁:“嫂子,立新这是发烧了么?现在怎么样?烧退下去了吧?”
"嗯,他身体底子好,烧起来吃了药就没事了,就是辛苦娘那两天照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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