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睿回来的当日,叶景身着一袭深蓝色暗金绣蟒袍,以景王的身份正式在安州露面,亲自迎接苏成睿凯旋而归。在她身后,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都是百姓在称颂苏成睿英勇了得,护卫了南境五州的安全,可见苏成睿在安州百姓心中的威望是极高的。
在外面自然要将表面功夫做足,苏成睿纵身跳下马来,对叶景行了个标准的军中跪礼,归还了兵符,两人间进行了一阵客套的官场话,迎接仪式才结束。
回到苏府,苏成睿第一时间去看苏洛儿,听了老管家报告近日安州发生的事,看向叶景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复杂了,如果是一般人害他女儿这样,苏成睿肯定提起刀就砍过去了,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堂堂大楚的景王,是当今皇上最信任也最倚重的人,如果景王在安州有个三长两短,他苏府上下十几口人也都不用活了。
“爹,您终于回来了!景王说要娶、娶……您快帮我去劝劝他,让他收回成命好不好?”苏洛儿这几天还在床上修养,身上的余毒已经基本清完了,只是依旧提不起力气下床。
苏成睿微微一叹,苏洛儿和赵凌飞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两人间的情意他又何尝不知,只可惜天意弄人,被皇家人看上,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推脱的?
当下苏成睿只能安抚道:“洛儿,你别急,先好好修养,这件事爹会去找景王谈谈的。”
不过还没等苏成睿去找叶景,后者就已主动找上门来,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叶景就带着卫昭离开了。
五日之后,圣旨传到安州,命苏成睿即刻动身,进京接受封赏。
坐在马车上,回头望了望城墙上逐渐变小的“安州”两个大字,苏成睿微微一叹,当初被贬至安州时,他曾以为后半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却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能再回到京城去。别人只看到他一朝得志升了官,风光无限,却没想到这条路哪是那么容易走的。
京城从来都是权力纠集的中心,一旦卷入党派之争,就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否则定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如今皇上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看重,再看如今朝堂上的保皇派和丞相党已是水火不容之势,只要他被打上保皇派的标签,就已是身处漩涡之中,未来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够全身而退,晚年还能享享天伦之乐。
更何况,还有那个秘密……
想到这儿,苏成睿心头一紧,如果有得选,他情愿一辈子待在这个远离京城的边远小城,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权势名利,只求儿女能平平安安。
正想着,苏成睿看向了苏洛儿,却见她眉目间也是愁容满布,掀着帘子不停地往后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可是显然那人并没有来。
苏成睿微微一叹,对女儿的心思也猜到了七八分,“洛儿,别看了,他不会来了。”
“爹,凌飞哥哥到底去哪了?我昨天去他家找他,赵伯伯说他不在,去兵营,也不见他的踪影。”
苏成睿说:“他主动请命去蜈蚣岭剿匪,一时半会回不了安州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不可能再见面了。
苏洛儿眼眶微红,忍住落泪的冲动,喃喃道:“他怎么能就这样扔下我一走了之?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成睿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去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女儿的脑袋,可到半空又收回了,毕竟女儿已经长大了啊,苏成睿道:“洛儿,你和凌飞都是好孩子,若是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别难过了。”
苏洛儿闷闷不乐地问:“爹,这一去京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苏成睿微叹道:“爹也不知道,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
苏成睿等人前脚刚进京,叶景后脚就跟回来了。离开安州后她去了靖州,此去本来就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在公布案情的同时敲打敲打其余官员,让他们在短期内不敢再乱来,这样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二天,苏成睿在大殿上接受皇上的亲自封赏,封他为镇南大将军,擢升为正三品官阶,调任至京中掌管京城白虎军,即刻上任。
这些封赏当日在书房密谈时叶景已经提及一二,苏成睿对此事已有准备,所以并未表现出有多惊讶,一脸平静地接了旨。但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都被皇上的这一大手笔震惊了,京城之中兵权尤为重要,竟然随随便便就交给这么一个刚提升上来的边境将领,即使平叛有功,这份封赏也实在太丰厚了些,在场的一个个武将都有些眼红了。
就在这时,又一道圣旨宣读出来,这次更是让所有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景王赴安州时曾遭杀手袭击,幸有苏家小姐舍命相救,方才度过危机。今苏洛儿年方十八,待字闺中;皇弟叶景年方二十一,尚未立妃;圣情鉴悉,特赐姻缘,钦定苏洛儿为景王妃,择日大婚。钦此!建兴三年五月。”
苏成睿猛地抬起头,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赐婚圣旨会在这一方大殿上随着调任圣旨一起颁出,此事当日在安州时叶景可没提过,苏成睿原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低估了叶景。
想起当日在安州,叶景临走前两人密谈所说:“皇兄已在京城为苏将军置办了一座府邸,就等着苏将军进京了。至于苏小姐的事,苏将军请放心,待你们进京之后,本王必会给苏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就是所谓的满意的交代?
苏成睿知道苏洛儿不想嫁给叶景,这一点叶景定然也清楚,可是他仍然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搬出了圣旨,让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臣……代小女接旨,谢圣上皇恩。”
苏成睿心情无比复杂,虽然他平时对苏洛儿很严厉,但疼爱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惯出苏洛儿这么活泼娇蛮的性子,如今要强迫苏洛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如果她想不开,放不下赵凌飞,这一生岂不是都要在痛苦中度过了。
最重要的是,她要嫁的这个人还是叶氏皇族!真是冤孽啊……
苏成睿面上平静,心中却早已倒海翻江,万般苦衷不能说出,只能默默感叹世事弄人。
景王,景王……苏成睿微微转头朝叶景看去,越发看不懂这个人了,他迫切地想要娶洛儿,其目的到底是想把自己死死地拴在他们这一方,还是其他什么?
与此同时,大殿上的其他人也都朝着叶景投去探究的目光,只要在官场上稍微混了一两年的,都知道按照景王的个性,这门亲事若是他不点头,皇上也是无法强逼的。这到底是景王个人的意愿,还是皇家为了拉拢苏成睿的一步棋?
可是苏成睿分明只是一个从边远小城调来的刺史,即便他文治武功都不差,但被贬离京已有将近二十年,如今在京中没有一点人脉根基,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难道是第一种可能,景王感动于苏家小姐的舍命相救,为保其清白而娶她?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成睿可就等于攀上了一根高枝,一举成了皇亲国戚,那些不服他掌管白虎军、想要日后暗中下绊子的人都得小心着点了。
一时间,大殿上的人心思各异,只有叶景依旧挺直腰杆,直视前方,即使别人好几次投来诧异的目光,她也面不改色。
下了朝,叶景就直奔御书房而去,人还没完全进去,笑声已经先响起,“多谢皇兄肯成全臣弟!”
端坐在御座上的叶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的性子朕还不知道?朕要是不答应,你不得三天两头给朕闹,还不如早早如了你意,倒省些麻烦!”
叶景又咧开嘴得意地笑了,“还是皇兄最了解我。”
整个大楚王朝大概也只有她敢这样对叶宸。世人都知兄弟两人同为先皇后陆氏所出,从小感情极好。当年先皇病逝之时,整个皇城因为皇储之争而动荡不安,大皇子带兵闯入皇城妄图强行夺权,形势万分危急,幸而叶景及时带着传国玉玺和兵符出现,制住大皇子的同时也震慑住另一波想要坐收渔利的人。
局势暂稳之后,叶景坚定地拥护叶宸继位,正是凭借着叶景手上的兵权和母后陆氏家族的辅助,叶宸才得以坐上皇位。至于想要坐稳皇位,恐怕还得花上一番功夫,如今外有强国虎视眈眈,内有奸臣处处作梗,要想真的坐拥江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顿了顿,叶宸又问:“七弟,你的提议朕还是有些疑虑,这么快就把苏成睿放进白虎军真的好么?毕竟里面还有好几个将军比他资历深,如果他掌控不了白虎军,恐怕到时朕会很难做。”
叶景道:“苏将军既然能够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平定许州战乱,其能力自不必说,若是真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小人敢出来挡道,臣弟自然也会助他一臂之力,皇兄只管拭目以待,不出半年,白虎军必在掌控之中。”
叶宸大笑起来,“也对,再过不久苏成睿就是你的老丈人了,你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不可能放任白虎军那几个老匹夫为难苏成睿。不过说到这儿,朕倒是真没看明白,你昨日匆忙进宫求朕赐婚,究竟是为了借力于苏成睿,还是真的喜欢上了那苏家小姐?”
“咳,皇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叶景老脸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叶宸已在一旁大笑道:“瞧你这反应朕就明白了,没想到朕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弟还会害羞,原来昨天给朕分析的一大堆利害关系都是忽悠朕的,七弟心里真正想要的恐怕不是控制苏成睿,而是想要那苏家小姐吧?”
“皇兄!”叶景气急,若是以前叶景被这样打趣肯定得再还回去,可是这次却只是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叶宸强忍着笑意说道:“好了好了,难得七弟也有情窦初开的时候,朕就不笑话你了。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早就该成个家了。成亲后记得要多努力,争取明年生个小世子出来!”
叶景闻言大汗,明年?小世子?就是再给一百年她和苏洛儿也生不出来。
正当此时,门外太监前来通传,“礼部尚书陆元庭求见。”
叶景和叶宸对望一眼,纷纷头疼起来,这陆元庭乃是朝中正三品的礼部尚书,当年陆皇后唯一的弟弟,如今也是两人的亲舅舅,为人刚正不阿,谨慎守礼,迂腐倒不至于,只是有些守旧,嘴边时常挂着祖宗之礼不可放,这也罢了,关键是他还特别爱唠叨兄弟俩,三不五时地就搬出《礼记》、《周礼》、《楚国礼仪大全》来说个不停,两人都怕了他了。
“臣陆元庭,参见皇上!”兄弟俩出神间,来人已经行至殿内。
叶宸快步上前将其扶起,“如今殿内没有外人,舅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陆元庭直起身来,一脸正色道:“皇上此言差矣,无论何时何地,礼不可废,此乃治国理政之基……”
又来了又来了……叶景和叶宸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等陆元庭发表完长篇大论,叶宸赶紧露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沉声道:“陆卿教训的是,朕定当谨记。不知陆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陆元庭正色道:“臣以为皇上今日所下的圣旨略有不妥,皇室联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京城里比那苏家小姐身份尊贵的适龄女子比比皆是,比如刑部尚书的千金以贤良淑德闻名,礼部侍郎的小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些无一不是景王妃的上上之选。为何皇上却偏偏选中了苏家小姐?”
叶宸一听是这事儿,递给叶景一个抱歉的眼色,然后毫不犹豫得把烫手山芋扔了过去:“陆卿有所不知,这景王妃并非朕所选,而是七弟他自己所求。朕见七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女子,又是第一次开口求朕,朕实在不忍拒绝呐。”
陆元庭听了这话,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叶景。
叶景无奈,论资历,陆元庭是朝中正三品的要员,论辈分,陆元庭是他的舅舅,也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之一,该交代的始终要交代,“舅舅想必也听闻我在安州的遭遇,苏小姐舍身救我于毒箭之下,然而却因此声名受损,叶景无以为报,只求能以这一桩婚事保住苏小姐的名誉,让她得到应有的尊重。”
“可是苏家在朝中毕竟毫无根基,与王爷门不当户不对,恐怕……”
“门当户对只是一时而已,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今日的繁华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也没有谁能断定数年之后的苏家会是什么样。更何况……”说到这儿,叶景耍起了无赖,“皇兄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早已无从更改了。”
陆元庭胡子一吹,一时语塞,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要是在圣旨颁布前,或许他还能阻止这桩婚事,可惜如今圣旨已经发出,讲再多都是无用了。他无奈地叹道,“罢了罢了,王爷已过双十年华,不可再耽误,大婚终究是件喜事,老臣就等着喝王爷的喜酒了。”
叶景笑道:“到时必定奉上三十年陈酿恭迎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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