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厢, 李夕月感觉脚底拌蒜, 好容易才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白荼已经躺在被窝里, 看她进来便笑道:“听李总管说,今儿万岁爷又对你发火了?”
李夕月把脸躲在阴暗的地方,轻轻点头,轻轻说:“是呢。”
白荼好像习以为常一样:“没事, 不是原则上的大事,万岁爷的脾气发过一阵就好了。你呢,也别委屈了, 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翻身继续睡。
李夕月低低地“哦”了一声。打水洗漱, 觉得脸上的红热是怎么都退不下去,只能吹熄了灯, 趁暗爬到炕上, 钻进被窝里。
她一直是沾枕即睡的,今天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
腿很酸,身体很疲劳,心却很兴奋,是一团乱麻似的的感觉,剪不断,理还乱。自问,他对她好,她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呢!只是一直以来觉得齐大非偶,虽说前头圣母皇太后宫女出身而获得先帝宠爱,庶出皇子得以登极, 无数宫人钦羡。但她从来不做这个白日梦。
可是现在不同的地方是,她开始没时时刻刻把他当皇帝看,有时候觉得他聪慧,需要在朝堂上慢慢伏线,日后方能挥斥方遒;有时候又觉得他回到后宫之后,像个郁怀难开的大男孩,只在她面前放松地笑,她对他……不知算不算喜欢,但是很想关注他的感受,很想能让他的笑容多一些。
他今天居然打她屁股,觉得应该生气才对,但事实上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全身都热乎乎、麻乎乎、辣乎乎的,像拥抱,把自己整个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里。她翻来覆去,挥不去这种感觉,又觉得这像挠痒痒,舒服又不舒服,渴望又不渴望。
她翻滚得太频繁,把白荼都吵醒了,白荼迷迷糊糊说:“夕月,你干嘛呀?好好睡吧,明儿又要坐大车,可辛苦呢!”
李夕月不敢动了,摆个“弓”字躺在炕上,满脑子开始是他的襟摆和鞋子——她今天几乎一直盯着在看——万字不到头的暗纹,隐现在天青色的宁绸上,每隔一段会有茶盅大小的团龙刺绣,小小的团龙,眼睛又大又明,直视过来时仿佛有笑意。
团龙的笑意和他的笑意时而合并,时而分开,最后凝聚在一起,慢慢模糊黯淡了下去……
李夕月睡着没多久就被白荼叫醒了。
她迷迷糊糊说:“万岁爷说,让我今儿早上多睡一会儿。”
白荼气得想笑:“没错,圣旨让你‘早上’多睡一会儿,可现在太阳已经上三竿了,你要再不起床,中午出发时,你打算不收拾包袱,就捧着一堆东西上车?”
李夕月赶紧起身,揉揉眼睛。
啊呀,果然已经天光大亮了,淡淡的阳光从密密的云层里探出来,又从绿色琉璃瓦上泻下来,撒在一地软软的松针和银杏叶上,远看上去,软绒绒的,柔和而不刺目。
她的心里仿佛也这样软绒绒的,甜蜜、喜悦和羞臊、担忧混杂在一起。
收拾好东西,已经中午了。
草草吃了午饭,宫人们纷纷上了大车。前面皇帝的御驾先行,后面长长的队伍跟着辚辚前进。
颠簸了两个时辰,累得快散架,突然前面有人说:“下雨了。”
过了一会儿,又改口:“不,下的是雪珠子。”
揭开大车的车帘子,外头真的密密地下着雨雪,乍一看像雨,但接在手心里是痒痒的,是一颗一颗粟米大的雪珠。
白荼说:“糟糕了,这下路上要难走了。”
果然,车马越来越慢,因为地上越来越泥泞,车轮时不时就卡在泥地里,到处飞溅着泥花。
天色也暗得早,白荼有一只打簧的小表,打开一看,方才申正,远处已经灰蒙蒙的,四野的雪云压下来,满眼俱是铅灰色。
“还赶得到行宫么?”李夕月问。
白荼也不认路,只能摇摇头。
没过多久,前头消息传过来,今日是到不了行宫了。前面有一座桥前泞得厉害,皇帝的御辂过去了,皇后的车却断了辕,皇后只能下车,先想着皇帝御辂宽敞,帝后挤一挤,但皇帝冷漠地说“没这个道理。”
皇后本来遇到这样糟心的事就不高兴,想和丽妃挤一挤,丽妃岂敢和她挤?让出位置之后只好挤到诚嫔的车上,诚嫔又不敢和丽妃挤,到得颖贵人车上。颖贵人怕诚嫔那张不饶人的嘴,干脆敬鬼神而远之,声称“诚嫔娘娘一个人坐舒服些,我去和宫人挤一挤罢。”
没成想皇帝知道了,在御辂里发了一顿火,然后看着天色不好,而到打尖的行宫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干脆说:“雨雪天气,硬是熬夜赶路别再出什么问题。围猎自备着不少营帐,大家将就一下,也体验一下‘夜深千帐灯’的滋味罢。”
于是定了就地扎营,用网城围了偌大的一圈。
这是没想到的突发事件,前头下旨,后头只有遵旨。
乱哄哄地安营扎寨,又忙又累,但也别有趣味。
天彻底黑下来时,网城和里面的帐篷都搭好了,泥水地里搭起的帐篷,钉子钉得格外深,营帐下面和上面都铺着防水的油布,羊角明灯一盏盏点起来挂在营帐前,侍卫们的松明火把则亮闪闪地照在外围。
风雪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雪夜里站岗的人很快落了一身雪花,冻得脸都是通红。
李夕月在用作茶房的挡风帐篷里烧好了热水,随时备着里头传茶。
一会儿,见皇后等四人带着贴身的宫女,鱼贯一般进到皇帝的御幄里去,大概是侍膳加请安。
再一会儿,里面叫奉茶。李夕月不敢怠慢,和白荼一起打着伞,把茶盘小心送进帐篷里。
帐篷里烧着火盆,但一时还没有暖和起来。
昝宁的脸色也是冷冰冰的,见她们俩进来,漠然地说了句:“奉茶。”
李夕月端着茶盘,白荼从皇帝开始把茶碗放好,接着是皇后、丽妃、诚嫔和颖贵人。因着是皇帝赐茶,后妃们都是谢恩之后端茶抿了一口,但似乎都不太满意茶水,只抿一口都把茶碗放了下来。
昝宁问:“这是什么水?”
白荼答道:“回禀万岁爷,没想到今儿扎营,一路上带的泉水不够,现在只有周遭的井水了,淀过一次,怕主子要得急,没来得及淀第二次。”
皇帝默然无语,但他是个讲究人,茶顿时就不肯喝了。
“今日皇后车驾出了问题,上虞处责无旁贷,明日到行宫之后朕要和内务府那位荣贝勒算账呢。你们几个估计不大习惯睡帐篷里,但今日只能凑合些了。”
皇后心里自然最不高兴,皇帝直接点在她脸上,虽说责任是内务府上虞处的,但她作为后宫之主,本该检点清楚才是,出了问题,而且恰恰出在她这里,真是没脸面。
她忍不住看了颖贵人一眼:“其实,若赶一赶,也未必到不了行宫,有个屋顶子,到底不一样呢。以后,咱们都别矫情了吧!”
颖贵人涨红了脸:啥意思?敢情你们要求换车都不是矫情,就我屈尊和宫女挤挤是矫情?
只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她一个进宫才三个月的小贵人不敢多话,低垂着头生闷气。
倒是皇帝出声为她说话:“这也不是矫情,颖贵人最吃亏不过,让她坐宫女的车马,不谈舒服不舒服,至少是跌架子,说起来皇后的车马出了问题,倒殃及了最低分位的那个,有这个理?”
这护卫简直是放在脸上。
皇后纳兰氏的脸红了白,白了青。
颖贵人齐佳氏的脸也是红了白,白了青,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忧心,此刻不说话不行,喃喃道:“奴才一万分感念皇上的心意!其实奴才分位低,生来该让着姐姐们才是。”
李夕月在一旁作壁上观,觉得看大戏一样真好玩!
颖贵人那恶脾气她是见识过的,吃了几回亏,现在居然已经这么收敛了。但还是不会说话,看起来是谦虚,可在其他后妃听来,这分明是和皇帝一唱一和,一个示宠,一个以谦逊来显摆恩宠,让这些久旷的人看他们俩的卿卿我我?!
果然,皇帝越发柔情似水:“你呀,就是个心太善!”
又说:“入宫也不少时候了,回去该晋一晋分位了,不然老被压着一头呢。”
皇后气鼓鼓的,诚嫔诚惶诚恐的同时自然也是气鼓鼓的,小心瞧着皇后的神色,奓着胆子笑道:“那么,今日还是颖贵人伺候万岁爷休息吧。颖贵人今儿身子应该没什么不舒服了吧?”
李夕月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些酸溜溜的不舒服,忙垂下头,耳朵却竖得格外高。
皇帝说:“今日这地方大家都不习惯,各管各凑合一夜吧,明儿到行宫再说。你们跪安吧,早些回去休息。”
李夕月忙到帐篷门边揭起帘子,皇后一行向皇帝屈膝跪安,一个个鱼贯退了出去。
这些贵人们到了外面,自有宫女给撑起伞,摇摇地往后面自己的帐篷而去,尚能听见那大嘴巴的诚嫔还在打趣颖贵人:“哎呀,今天是怕辛苦了妹妹。明日的牌子等于已经翻好了,我这里先给妹妹贺个喜。哦,对了,晋分位的事更要贺喜了,以后说不定我得叫你姐姐了,呵呵呵呵……”
白荼这时候说:“万岁爷,其实奴才留了一坛子好泉水呢,只是实在太少了,还得预备着万岁爷今儿晚上一碗茶,明儿早上的一碗茶,路上的一碗茶,所以奴才就大着胆子藏私了。”
昝宁笑道:“好猴精的,去烹茶吧,这井水真是太难喝了,还带咸味呢!”
李夕月心想:姑姑,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眼看白荼冲她使个眼色就出了帐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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