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正所谓,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陈文一个普通百姓,虽有些小毛小病, 却也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如今德行有亏,梦里睡不安稳, 做梦惊醒就再也没睡着, 就披了衣裳爬起床, 到屋外头抽了一管烟。
他是甚少抽烟的人, 坐在院子里看着天光破晓, 心里头的懊悔越来越浓。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当时鬼迷了心窍。
他喝了一壶浓茶, 比往日还早了一个时辰上街溜达,走着走着又回到了习惯的地方。
陈记茶馆。
只是今日有些不一般,门前堆了一群人,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议论声,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陈文心头一惊,觉得奇怪。
那事儿早该过去了,这又是怎么?
他脚步加快,拨开了外头看热闹的路人, 刚挤到第一排,脑子里就闪过了一道惊雷,把他给劈傻了, 连话都说不出来,光只呆呆的站在那,像只愣头愣脑的木鸡。
“陈掌柜来了!”
“昨个儿是一绝馆子的林掌柜,今儿又换了陈记茶馆,哪个贼人这么猖狂,竟做出这样的恶事来!”
“我看非得报官不可,要是整条街挨着砸了,别家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陈掌柜怎么不说话?这是给气傻了?”
“别说陈掌柜了,我看着也要气死!”
“陈掌柜?”站在陈文边上的人轻轻推了他一把,却没想到陈文真的呆住,被这轻轻一推,踉跄的几乎摔倒在地上。
好在边上的人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这才没扑倒。
做了错事那人连声道歉,也不敢再多呆,悄悄挤开人走了。
陈文从呆呆木木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心里头那点愧疚早就散了,整个人像被泼了油的烈火,从内而外的熊熊燃烧起来。
他疯了一样跑到被砸开了门的茶馆门口,转身冲着看热闹的几十人道:“肯定是他!肯定是林雍干的!他见铺子被砸,就跑到我这找场子!他铺子如今好好地做着生意,又做要砸了我铺子,毁我生意,叫我开不了茶馆,赚不了钱!”
边儿上的人听了,觉得不对,张口驳道:“陈掌柜这话可不能乱说,林掌柜看着厚道,怎么会做这种事?真做了说不得要蹲大狱的!”
“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事!”陈文气的脑子混乱,没头苍蝇似的原地乱转,一会嗷嗷叫着林雍害他,一会又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生意原就只能勉强糊口,这些日子为了跟林雍抢生意,不得不忍着心痛咬牙降价。此时茶馆又被砸了,先不说几日不开馆得损失多少,单就说要重新请工匠修整,就得好些银子。
陈文蹲在被砸的稀巴烂的茶馆里,捂着脸连声痛哭。
外头的路人指指点点,只当他悲愤地失了心智,胡乱说话。
也不知哪个人喊了声“林掌柜”来了,众人才纷纷扭头,去看慢悠悠走过来的林雍。
“我就说不可能是他吧,人才刚来啊。”
“两个都是可怜人,也难怪如此。”
“这是——”王鄞走得近了,一时间诧异,下意识扭头看林雍。
却见林雍脸色大变,震惊又同情的好似刚才知道此事。
“怎会如此?”林雍大声道,“到底是哪个看我们不痛快,要做出这等下作事!若是被我知道了,非得报官,把人捉了,叫他吃尽苦头!”
“你、你何必假惺惺,做这幅样子给谁看!”陈文跑过来,一把揪起林雍的领子,血丝遍布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疯狂道,“我要是开不成了,你也别想好过!”
“陈哥在说什么?小弟怎么听不明白?”林雍茫然又无辜道,“我只是刚来,见了这副情形,想起了昨日我也遭遇到相同之事,才忍不住出声抱不平,要是陈哥不想我多嘴,那小弟走了便是,就不在这碍你的眼了。”
“你心里清楚!”陈文压低了声音,恨声道。
“小弟怎会清楚?不如陈哥解释解释?”林雍举起双手,任凭陈文施为。
“我——”陈文心里头门儿清,却苦于这等脏事见不得光,无法拿出证据,只能看着林雍故作无辜,在这里看他的热闹。
他张了张嘴,无力地松开了手。
都说一报还一报,当初若不是他先动了手,茶馆也不会因报复而惨遭破坏。
归根到底,还是自个儿错了。
陈文心中的懊悔占据了上风,捂着脸哭出了声。
“我看陈哥不如先进去冷静一会,大家就散了吧!”虽说心中早有猜测,可真见到事情如他所想,林雍心里也没半点高兴。
他叫上王鄞,打算离开。
谁料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众人一听,当即作鸟兽散,四下跑了。
“我乃开封知府吕公著,你等群聚此处,所谓何事!”
吕公著下了早朝,正巧与人步行至此处,见十分热闹,料想是出了事。不过往常有事,是该叫人递了讼书上府衙,等接了案子,再行处理。可既然正巧见到,就顺便看看情形。
“介甫可要先行离开?”吕公著看向身侧中年男子,询问道。
“不必。”
自从吕公著表露身份以来,路人散了大半,没散之人也莫敢张口说话,一时间安静非常,自然可听见二人对话。
只是众人都只关注到了那靠近的二人,自然是无人注意到王鄞拨开人群,悄悄退去了。
陈文先前见到茶馆被砸,心里头悲愤,还曾闪过报官的念头,只不过瞬间被他压下,再不敢想。
他有亏在先,真捅上了公堂,自个儿也吃不了好。
此时又见知府大人出现在此,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跌坐在地。
至于林雍,乍一见到两人,却是惊讶大过恐惧。
他当然不识得吕公著,但不管哪位才是知府大人,那面黑消瘦的中年男子都决计不是普通人。
“此处发生了什么?”吕公著走近几步,皱眉打量陈记茶馆。
“我、我……”陈文心跳加速,汗出如浆,被吕公著盯着,连话都说不出。
吕公著见陈文这般模样,还以为是伤心过度,又见林雍站在一旁,就将目光转向了他,“你是?”
“小民林雍,同在此街开店,店名一绝。昨日清晨,也碰到了此事。”林雍恭敬道。
只是他面上虽不显,心中也总有些紧张。
“可是同一批人?”沉默许久,中年男子终于开口。
“这就不知道了。”林雍摇头道。
“我曾听闻附近有一霸,手下无数,收人钱财,恶事做尽,想来极有可能是遭人买凶。”中年男子看向吕公著,沉声道,“不如着人去问明情况,或许有所发现。”
“此人我知道,名叫孙洪,不过他平日里还算老实,我便如介甫所说,差人去问个明白。”吕公著深以为然,转向二人道,“你二人还有何要说?”
可怜陈文一听他们要去找孙洪,就已经吓得不轻。
不管孙洪会不会把他给供出,回头都肯定要找他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林雍十分镇定,拱手道,“多谢吕大人,多谢——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此乃参知政事王安石。”
林雍一听,瞳孔地震。
这这这可是王安石!
大名鼎鼎的王安石!
日日到他摊子上吃东西的王安石啊!
林雍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当即就不淡定了。
吕公著只当他从未见过大人物,一时间心中畏惧,才失了仪态,不以为意。
王安石看向陈文,“你呢?”
陈文不知参知政事是个什么官职,但见知府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彻底脚软,屁@股朝后跌坐在地上,狼狈极了,“不、不是什么大、大事,不如就、就此了结吧。”
“不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事情虽小,却事关京都治安。稍后我会派人前来调查,你二人须得好好配合。”
吕公著说完,走到王安石身边,与他交谈,“介甫曾说附近有个小摊,你下了早朝日日去吃,正好我腹中空空,不如一同品鉴?”
“不巧得很,他已不摆了。”
“什么?”吕公著扶额,“看来无缘,那算了。”
“不知王大人口中的小摊,可是小民昔日所摆的摊子?”林雍忍不住开口。
这两人不管哪个,官职都不低,要能够请进店中,都算是给一绝镀金了。
吕公著意外道,“原来是你?”
王安石严肃沉闷的脸上,流露出一缕笑意,“店有店规,既然掌柜午时才开店,就没有为我二人打破的理。”
吕公著也点头赞同。
二人只是路过此处,既已做了打算,就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走了。
两条大肥鱼就这么溜了,林雍郁闷至极,扭头要叫上王鄞一同回去,却没见到人影儿。
“王鄞?人呢?”
他喊了两声,没人应答,果然在一绝门口见到了他。
“雍哥,事情解决了?”王鄞不安道。
“知府大人说要派人来调查呢。”林雍从腰间解下钥匙,满不在乎道。
“可这事儿不是——”你唆使的吗?王鄞没敢说。
“你是不是想说,是我叫顾玉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真查起来,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鄞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知府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跑来亲自询问,想必会叫军巡铺的长官前来问话。第一,陈文也牵扯其中,还是他先买凶,问起责来,想必他首当其冲;第二,我二人争斗,不涉及他人,最多也就是出点银钱赔偿;第三,你猜军巡铺的长官找了孙二爷问话,最后遭难的会是谁?”林雍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因被我抢了生意,才兵行险着,如今铺子被砸,没有收入,重新整顿,费时费钱,这便是我送的报复了。”
王鄞轻轻啊了声,吃惊道,“原来是这样么?”
林雍笑容散了,“我本来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也就罢了,可现在知府大人要参合进来,恐怕轻易不能了了。孙二爷会如何做,这不是我所能预计的,只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否则便会自食恶果。”
“好了,不提这事。等铺子关了,你还得陪我出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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